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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出书版) 作者: 童亮 第二部-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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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糊鬼似乎感觉到了背后被刺入的疼痛,转身来龇牙咧嘴地恐吓瑰道士,可是瑰道士不像选婆那样惊恐。他甚至面带微笑地面对血糊鬼,嘴巴撅起,轻轻一吸气,面目狰狞的烟雾旋即被他从稻秆吸进嘴里,仿佛瘾君子吸烟,不过人家是惬意地吐出烟圈,他则是吸进。较大一团烟雾被施了魔法似的被瑰道士吸进小小的嘴里。瑰道士的嘴巴鼓起来,像一只憋足了气的青蛙。他指了指罐头瓶盖,选婆忙将瓶盖递给他。

瑰道士仍旧将罐头瓶盖放在地下,他俯下身子,将稻秆从瓶盖的一边插入,然后选婆他们听见瑰道士向外吹气的声音。他将嘴里的烟雾吹进瓶盖里,小心翼翼的,如同小孩子用瓶盖捉住了一只逃跑的蝈蝈。周围的人屏住呼吸,看着瑰道士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大气不敢出一声。这时堂屋里静得不得了,唯有“嘘嘘”的气体流动声在锈迹斑斑的瓶盖下发出。

鼓鼓的嘴巴如泄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瑰道士将口里的气体都吹进了小小的瓶盖里。随后他迅速用手摁住瓶盖,继而用脚踩着瓶盖站起来,一脸的得意,仿佛小学生在向他的家长炫耀老师颁发的通红奖状。大家看见他得意的神情,知道血糊鬼已经被他制服了,这才让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三婶撇了撇嘴,说:“有什么好得意的,学道士的人当然不怕鬼啦。我们凡夫俗子的,当然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咯。”

瑰道士仍不掩饰他的得意,仰着头吩咐选婆道:“叫你捉你不会捉,叫你去拿个大洋钉来总没有难处吧?”那时人们仍习惯把火柴叫“洋火”,大钉叫“洋钉”。

“不用拿,我这里有。”夭夭一面说一面返身去屋里。瑰道士看着腰肢一扭一扭走进里屋的夭夭,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东西,只是旁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很快,夭夭拿出一个中指长短的大钉来,选婆接过递给瑰道士。选婆并没有因为瑰道士的得意而反感,反而因为刚才的一幕对瑰道士油然产生尊敬和崇拜,脸上也显露出毫不掩饰的讨好。

“还需要一个锤子。”瑰道士说,做了一个敲击大钉的动作。

“也有。”夭夭又拿出铁锤。

瑰道士对着大钉的尖端吐了口唾沫,然后将钉尖对准罐头瓶盖的中心,用铁锤敲起来。不一会儿,钉子将罐头瓶盖死死钉在了地上。

交还铁锤,瑰道士拍了拍沾了灰的手,说:“好了,拿块红布盖住这里,叫大人和小孩都注意不要将这里弄坏了。过了今晚12点就没有问题了。”

三婶本来还想问几个问题,可是看了瑰道士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情,故意压下问题不问了。选婆了解三婶的心思,只好也将感兴趣的问题烂在肚子里,转而问另外的问题:“瑰道士,您不是答应给我们讲讲掐时的吗?现在血糊鬼也治理好了,夜叉鬼也暂时不会出来,我们不如在夭夭家喝喝茶,顺便聊聊掐时啊?”

提到掐时,三婶也是一直对此感兴趣,也跟着点点头。其他几个妇女也凑过来。

瑰道士见这些人也算帮了他一个小忙,不好意思扫大家的兴,再说,他也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还有,就是夭夭长得太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他有意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于是,他应允下来。

夭夭见他答应讲掐时的事情,高兴得忙将大家请进里屋,泡了几杯暖茶慢慢听他聊起来。

当然,那时我还在学校,没有听见瑰道士怎样聊掐时。是后来我主动问到选婆,选婆把瑰道士的原话告诉了我。

我一听,原来跟爷爷说的差不多。有一段时间,我央求爷爷教我学掐时,爷爷执拗不过,只好答应。可惜的是我读的古书太少,最终还是没能全部学会。

“东方成字笑呵呵,南方中字打游锣,西方劣字见妖怪,北方阙字见阎罗。”爷爷教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我一听便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瑰道士给选婆他们首先说的也是这样的口诀。

爷爷笑道:“你们现在读的新书,很多古书上的东西你们都不知道,要学这个太难了。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你都不能一流之水背出来,还要怎么学嘛?”在要爷爷教我之前,他考了我十二生肖的顺序,我没有全部说出来。

可是我仍不放弃,死缠着他。他只好重新耐下心来告诉我。

爷爷说:“大拇指除外,其余四个手指上共有十二个指节,分别代表十二个时辰。子时从小指头节,由此倒推。”爷爷先指着我的小指头节,然后中节然后下节移动。他接着说:“人家报什么时辰给你,你就从哪个指头的指节开始掐算。”

“东南西北方向分别由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代表,也分别代表成、中、劣、阙四个字。如果掐在成字上,那么笑呵呵,就是很好;如果掐在中字,那么打游锣,就是折腾一番就会好,也不要紧;如果掐在劣字,肯定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如果掐在阙字,那就是危在旦夕,可能致命。”爷爷自顾扳着自己的指头说,完全不顾我跟得上跟不上。

【63。】

“比如有个老人突然犯病了,他家里人不放心,便来找我,说岳爹帮忙掐算一下。”爷爷打比方说,因为找他掐算的大多是附近的姓马的人,所以人家不笼统地叫他“马师傅”,而叫“岳爹”。

“于是我轮着指节一算,如果掐在了东方,那么是成字,笑呵呵,没有事,病很快会好的;如果掐在了南方,那么是中字,那就要打游锣了,可能这个病会折腾一番,但是最终病还是会好的,也没有大问题;如果掐在了北方,那么是阙字,你知道的,见阎罗,估计这个老人阳寿将尽,没有办法了。”爷爷说完眯着笑意的眼睛看着我。

我忙问:“爷爷,你还有一个方向一个字没有说呢。如果掐到西方劣字怎么办?”

爷爷果然老了,记性像漏斗似的。他拍了拍脑袋,抱歉地笑笑,说:“是哦,还有一个西方给忘记了。不过这个很容易啊,西方劣字就是见妖怪嘛,那么就是这个老人家碰了不干净的东西,请你爷爷我去就可以了啊,呵呵。”我不知道爷爷忘记这个字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我问:“掐算只要时辰就可以了吗?不用管是什么日子吗?我看有些人掐算还要问日子呢。”在初中读书的时候,我偶尔看见有人询问歪道士一些问题,歪道士首先问的是事发的日期和时间,然后给人家掐算。

爷爷又一拍脑袋,连忙说:“哦,哦,对了,还要知道日子。掐算要从三。”

“掐算要从三?什么意思?”我问。

“就是说,只能从初三、十三、二十三开始算。”

“什么意思?”我仍不明白。爷爷的话就像一个满是断头的毛线团,这里扯一段,那里扯一段,没有连贯的。

爷爷解释说:“一个月的初三一直到十二,都要从初三算起;十三就不算初三了,要算十三,一直算到二十二;可是二十三到下月的初二,都要从二十三算起。”爷爷停顿了一下,问道:“知道了吧?”紧接着用肯定的语气说:“你在学校成绩好,我一说你就懂。”

可事实上我听得一头雾水。

这时刚好舅舅经过我们身边,他插言道:“你爷爷说得乱七八糟的,你只管初三之后都按初三的日子算,一直算到十二;到了十三就按十三算,一直算到二十二;到了二十三就按二十三算,一直算到初二。这就是掐算要从三的道理。”舅舅说完又忙自己的去了。

这样一归纳,果然听起来轻松多了。我连连点头。可是具体怎么从指节上开始算,按什么顺序算,或者用什么公式算,我仍不明白。

爷爷见我点头,以为我什么都明白了,立即开始给我讲金木水火土五行。他说:“不光要看时辰和日子,还要看五行。五行你知道吧?金木水火土知道吧?”

还没等我点头或者摇头,爷爷已经直接开讲了:“春天土旺,夏天木旺,秋天水旺,冬天火旺。这个你要知道。”

我只好暂时先跟着爷爷的思维,自作聪明地说:“是不是在春天掐到土就好?夏天掐到木,秋天掐到水,冬天掐到火,就都是好的?”

爷爷立即摇了摇头。

我问:“为什么?旺不就是好吗?”

“不是的。旺不一定好啊!”爷爷说。

“那是为什么?”我问。

“你想想。”爷爷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

可是这叫我从哪里想起嘛,我在心里暗暗埋怨。掐到旺的不好,难道要掐到倒霉才好?爷爷一句话不说,似乎在等我仔细思考个中缘由,就像课堂上的老师不急于告诉你答案,一定要等学生细细思考一番后揭开最终的谜底。

我没有办法,只好顺从地假装一手撑着下巴做一副思考的样子。等了几秒钟之后,我假装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说:“我没有想出来。”其实不是我没有想出来,而是我根本就没有想。

爷爷把右手往大腿上一拍,笑道:“欺老夸少骂中年嘛,你们书上没有学过吗?”

我当时差点儿背过气去,什么东西嘛,欺老夸少骂中年?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从书上学了。看来爷爷还以为古代私塾里学的东西跟现代小学课本里的内容一样。

后来多少次看见垂垂老矣的爷爷,我总觉得他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现代的世界已经沧海桑田,而他仍活在他在古书里看到的世界。每当这个时候,我会感到一阵阵的悲凉和伤感。是他们这一代人主动离开了这个社会,还是社会摒弃了他们?无论是怎样,都有些残忍。可是爷爷他们这一辈人的人不会像我这样感到不适。就像我们看见别人佝偻着身子睡觉总觉得那姿势不舒服,应该舒展开来,可是别人照样睡得很香很甜一样。

“书上没有学过,先生应该在课堂上讲吧。先生应该知道这些的啊。”爷爷那时仍习惯将学校叫做学堂,将老师叫做先生。后来在我的屡屡纠正下,他才缓缓改过来。仿佛裹脚多年的老太太突然放开裹脚布,一时难以习惯,只好慢慢地适应。

“现在的老师不比以前了,这些东西也是没有的。老师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呢。”我说。

爷爷摇头道:“你们老师读了那么多书,相当于原来的秀才了,肯定知道这些的。他们不讲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告诉你们罢了。肯定是‘文革’时期破四旧给弄怕了。”

我知道跟他争辩是没有作用的,只好默认我们老师知道但是不告诉我们。

“破四旧的时候老书古书都要烧掉的,姥爹原来的书都要交上去。我想留两本,结果让你姥爹知道了。你姥爹夺过书,咣咣给我两巴掌,打得我晕头转向,耳朵里嗡嗡叫。”爷爷回忆道,“其实当时下决心留两本就好了,我是贫下中农,哪还怕这些!”

我怕爷爷将话题扯远,忙问道:“欺老夸少骂中年是什么意思?”

【64。】

“比如夏天掐在木上,那是很好的。夏天木旺嘛。可是呢,如果掐算的是小孩子就好,老人就不好。”爷爷说的话有些自相矛盾,我理解起来非常费劲儿。

“为什么老人就不好?小孩子又偏偏好?”我皱起眉头问道。

“老人不能旺,小孩子就要旺。”爷爷简短地回答。

这个回答生硬得很,就像数学老师或者物理老师在某节课堂上突然摆出一个公式,然后对黑板下面的众多学生说:“你们就按这个公式算,别问为什么。”也不知道是我的智商太差还是老师真没有讲解清楚,反正那时的我用很多没有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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