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择两婿-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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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又不曾一头撞上,竟是齐四追挡过来,拦了去路,夜朦星暗兼着髯须铺面,仍看不清半点容色,语气却是干脆:“你怎么是个汉姓?不是瓦剌人?你是姓甄的?”
连发三问,像是人家理所当然地该答。若非嫌恶那乱糟糟一团胡子不知几日没洗,脏得很,甄媱君倒是真想扒开,拧一把那副面皮是否跟这具胸肉一般厚沉,手又不自觉摸到腰带,道:“你今日不给我戳两个洞出来,是实在不甘心?”
腕子却是被他一捉,还没摸着柄便阻了个正着,甄媱君一抬脸,见他一边胡子轻轻一飞,眼廓略弯:“你惯来喜好以武慑人?人家畏的不是你这利器,不过是上面压人的图章信物。碰到对的人,你尚且有运气狐假虎威,碰到个不对的,总有一日,你得要付出代价。给你这刀的人倒也是稀奇,这样贵重的物事都不吝赠你,却不跟你讲明白,如今就由我来清楚告诉你,免得你日后吃了大亏。”
这匕首正是年前初入公门时卫昶以执官之礼送了自己,仅说一如其他瓦剌女郎,权当出外防身携械,甄媱君自然晓得那外鞘上头的飞鹰祥云是和硕特皇族内固有弘标,却并不晓得这小刀亦为兀良合真一门帝诰天恩之物,一如丹书铁券,有优遇免罚之能。
卫昶周岁,兀良合真将这小刀交了朱氏之子,熟料这儿子肥水外流,自幼到大甚么好东西都往甄媱君这儿搬,自然也是少不了这把御刀,兀良合真自然不会不晓得,因着左右那点私心,倒也故装蒙昧,并不曾发问。
不过是名仆从,却跋扈嚣张得很,也不晓得那淮安王是不是也是这模样。甄媱君想着被他挡了见面,心头气急,手不禁一动,又被他强压回去,生将刀柄暗暗送回了腰带之间,只觉他劲腕一压,朝下摁去,插得自己骨盆都是一震,欲要挣脱开去,却由他拽得牢紧,热风一袭,这漆乌一团的黑熊迫近来,沉喟缓谑:“笋胳膊家雀腿儿的,倒还有点力气。”声音又低了几分,重问:“确是姓甄的?”
甄媱君甩出手来:“你管我姓真还是姓假——”话没说完,齐四已将她手臂一拽,大步上阶,强拉入园,那宫侍与乌兰图雅会意过来,连忙上前喊阻,他回头道:“大人,这小妞儿可是你们的人,我都放得下心,你们还愁个甚么?”那宫侍一驻,将乌兰图雅拽住。齐四气力一涨,三两下已是把甄媱君拎了进园,甫是进门,甄媱君已是抱了一根廊柱,拼死再不移一步。
齐四谑道:“不是要进芥园的人么?怎么现下却骇住了?”
这副架势,这种凶人,怎能不骇。正欲转身跑去,背后领口被他一抓,生生拽回去,一下子又是撞到那刚硬胸膛,登顶上冒星,耳朵却被股热气直喷:“说,找淮安王作甚么?”
倒也不全是个傻大个子,居然是有些心水的。她犹是不愿说,双臂朝前伸,又欲去抱那柱子,他却将她调了个面,一双眸藉着不远廊下灯盏的亮源,尤其凌厉生光,语气加重许多:“说,找淮安王作甚么!”
这人实在太凶,说话基本靠吼。
她觉得眼眶子有点生热,却是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快要被这人吓哭了。
他见她方才那股子气焰全不见了,反倒是笑了,手刚是一抬,她却反射护了胸脯,他朝下瞥一眼,鼻息一哼,毛茸茸的脑袋摇了两下。
乌兰图雅的吵闹声已快破门而入,那宫侍虽被授命安顿与随伺淮安王一干人,却也不愿节外生枝拂了柱国公颜面,想来想去犹是进园,劝说一通,方将齐四拉入芥园。
甄媱君被乌兰图雅搀出门外,见那黑熊不忘回头看自己一眼,胡子一抖,不晓得是不是发笑,极尽深长意味,若不是嘲讽还能是什么,一下忘了利害,想来想去又欲上去,乌兰图雅却低劝:“呼肯,算了。”
甄媱君见她眼一眨,顺了她眼色瞄去,芥园外头的宫人仆从早已散净,一番动静却惊来了一些御街上的行人围观,其中一人尤其眼熟,细看竟是阿娜日,只怕赛罕也在附近,多些事端,再见那芥园大门哐啷一声,已是铜环紧闭,只好暂拉了乌兰图雅,离了御街。
甄媱君这一遭没见着想见之人的面,本就积了一肚子火,次日去了公署,云板响毕,甫是签押妥,便由钱帛司的官员通报要扣除月半银俸,愈发是郁卒,压了半日,趁午膳无人,到底忍不住,直接奔去了卫昶厅间。
从来都得他一路庇护,若说区区个早退便要扣俸削禄,自己个儿怕是早就被革职查办,也不晓得这混球是哪一根筋不对了。卫昶早料她要来质问,只坐于案后,全不动声色:“甄掾佐,你平日妄为失矩,逾越职权,不过就是仗着本官对你好。”
甄媱君见他披着官服补褂,眉庄目严人模狗样的形状,想这儿不比国公府,不是个抖狠地盘,暂且放低身价,苦脸耷眸:“下官整月的正俸不过三吊钱,如今上都物价繁贵,民生艰辛,住一日客栈最低是半贯钱,吃一桌好些的酒水,便能耗去一半柴薪,大人这一下子扣去下官大半日常用度,不是生生将下属生路掐断?”
卫昶提笔修书,并不多理:“吃穿自不会断了你的,正好掐了你出外源头,免得你又跑到外头去生些莫名其妙的是非,”说着一顿,“别的就算了,连芥园也敢闯。”
甄媱君这才晓得昨日御街风声已被他知道,想来想去,怕是宫侍回去予岱卿说了,那太子同他穿一条裤子,何事不通个气,不觉愕然。
卫昶虽是垂额盯字,何尝不是心不在焉,见她被问住,指头一松,啪声往独板书案上丢了紫毫,一下子不曾对准笔架,歪到边上,鬓须上未干的墨汁污了一方本已誊抄好的案卷,却是妄若未察:“前日跟你提起那个淮安王时,便觉得你神乎鬼道,我忍着没问,你还当我真是个白痴?这一回,竟还摸到了芥园……你成日里头在外跑,那人不会是你惹下的甚么风流债罢。”
甄媱君见他鼻头皱巴,两颊潮红,本来颇是生堵的心,这会似开怀了些许,生了两分欢喜,总归四下无人,拢前将他高挺鼻梁一刮:“小阿昶生气了呢,你莫听那个鬼太子乱嚼舌根,我哪里能闯到芥园里头去,差得老远便被轰走了,还差点被个生得像野兽的歹人捏死。”
正逗弄一半,已被他甩下手去,力气还不小,再一看,小白脸已成了一块黑僵炭:“做都做下了,还怕别人嚼舌根?你当街同别人拉扯,哪里用殿下来通知我,御街上头夜行过往的人,你还怕少了?”
寻常路人看见了,就算知道自己是哪个,又怎么会特地跑来理察院予卫参议打小报告,不是赛罕又有谁。既是被那阿娜日撞到了,自会回去告诉主子,既是告诉了,那唯恐不乱的赛罕又岂有不捅一篓子的道理。
甄媱君气从中来:“你从来便放任那满楚古得家的小姐来惹我,如今也是偏听一词,你宝贝你的未婚妻,我却也不是没有未婚夫的,你放心,我在你国公府,怕是也住不了几日了。”说来犹不解恨,顺手捡了那管紫毫便在他公函上涂了几笔,抹得字迹全毁,方是噔噔离了去。卫昶听得那未婚夫那三字,已是来不及去拉她回来,怔了座位,哪还有半点脾气。
、17汤室濯浣暗暧迷昧
由小到大不是没曾吵过架,这一回拌嘴与往日又不大一样。
也不知怎的,似是踩了哪一处碰不得的,以往尚有机会拢上去哄诱,如今府上一见着面,甄媱君立马像是逢了瘟疫,在理察院又不好下手,卫昶着实是头疼得紧,只得旁敲侧击地讨好,隔日便叫人给那边小院送去珍藏香茗,廷赐蜜食,尽是顺她平日口味。
那人倒也是不客气,嘴巴硬骨硬气地说在国公府住不了几日,该收的,还是样样不撂。
卫昶尚记挂着未婚夫那档子事,私下拉了乌兰图雅询,那丫头早得了甄媱君的嘱,嘴巴硬得像顽石,难得撬开一分半毫。这日在天井内又逮了个正着,甄媱君扭头欲走,卫昶急得不行,展臂就挡:“你究竟要怎样,难不成还真怪我扣了你那么一点月钱?”
甄媱君手伸过去一摊:“那你还钱!”
卫昶顺一顺衣领盘扣,咳了两通:“扣都扣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于法不合啊,若说罚错了,我好歹是个官长,日后怎么树威。至多我领了月俸拿来填你的补缺。”
甄媱君见他尚自端了上级嘴脸,道:“好好好,你权顾了你的法你的威去,再莫求我半句了。”
卫昶着实百思不得其解,挠挠后脑勺:“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还真是不明白,瞧着你也不像个守财奴铁公鸡,为甚么就是把银子看得这样重,从前你说报考女科是想挣俸银也就罢了,如今居然为了二吊钱不到同我翻脸……哎我说,你个女孩家,攒那么多银子到底是有个甚么用处,总不成是要给自个儿攒嫁妆罢?”这些年,每趟送去她那边院的赐品奇赏,隔不了夜的吃食也就罢了,其他统统都是被她存入寄附铺,允可供以外流的皇宫珍品更甚是私下托了牙子变卖,大小巨细全不放过,实在也是疑惑。
甄媱君沉默不语,并不答他,又听得那句饿着你了的话,倒是与赛罕那番话说得类似,分明一个鼻孔出气,无端端的加重几分恼,甩开手把卫昶抛了身后,任后头敲锣打鼓也再不回头。
朱氏这边虽察卫昶与甄媱君冷战,也只当小儿女胡闹,一会儿即好,并不当回事,日日时时便喊那小妮来自己院落,予自家独子寻机会拉线。
甄媱君虽对卫昶是个冻脸,从来却少拂朱氏的面子,次次并不回拒,每回去了见到卫昶,只拉开椅子,同他一东一西,隔得大老远,自顾品茶闲扯。
朱氏每每故意将话头丢了亲儿身上,卫昶满心的欢喜,嘴巴还来不及张一半,便是听得那边咯吱一声,凳子又是远了几尺,自己也甚感无趣得很,只得闭嘴缩回。
这日入夜过了小半,甄媱君又是照例被朱氏那边院厢来人唤过去,一进了里间,除去侍婢,一室空荡,没见到卫昶,朱氏也是不在。
侍奉婢子只道三夫人尚在旁院澡房濯浣,还不曾出来,把甄媱君请到外间血榉木苏工八仙桌边,端了点心茶水,请她坐下等候。
甄媱君倒也不急,叉了银盘中的小果仁,细嚼慢咽,吃得肚子微鼓,方问:“三夫人不在,那少爷哪儿去了?”
婢娥抚嘴笑:“呼肯这会子没见到少爷便急了?”
甄媱君又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笑:“是啊,急死我了,早些同他打了照面,才好早些回去睡觉。”
婢娥晓得她嘴刁心明,讪然退了一边。等了约莫半盏茶,还不见朱氏回屋,甄媱君吃得饱足,再坐不住,催了一道,那婢娥才出了屋子,再待匆匆回来,竟是惊慌失措:“夫人在澡房说是头晕,半天起不来身,这可怎的是好。”
通府皆晓朱氏因身宽体胖,这些年素来有些阳亢症,坐久了,受气了,天热了,便头晕脑胀,甄媱君怕那澡房热气腾蒸,将那病又给引出来了,也不多想,由药箱内取了薄荷油便与那婢娥一同出外。
浴房在朱氏院篱外,离得并不近,四座白顶屋厢品齐一排,每一间称之湢室,室外皆有仆奴递巾送水伺候,以供内眷,每座湢室俱陶制地漏,椒壁地龙,香炉凤炭,长年温香。
常人至多三五日通身一濯,朱氏嗜洁爱净,却是日日必沐,因过于频繁,嫌来回走动麻烦,素来都是在自己院内的主屋内收拾妥当,并不常来这浴房。
进了湢室,甄媱君才察有些不对头,小院一派悄然静肃,这间门口竟也无个伺候的家奴,白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