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茂侯门 作者:繁朵-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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憩、看书、练琵琶。
谢盈脉辞馆后,班氏虽然有意为卓昭节再物色新的师傅,但卓昭节一直没同意,她对着谢盈脉给的笔记,不懂的就坐车去问一问,随从寸步不离身……虽然不是每天都到博雅斋去,但也没有荒废。
班氏见她实在和谢盈脉投缘,护院也一直跟着,也就随她去了。
这一日她从谢盈脉那里新学了一支曲子,回来后,将人打发离了院子,专心专意的练了起来。
毕竟新学,虽然谢盈脉说她基础还不错,但才开始练总是断断续续,不够连贯,练着练着,忽然有人轻轻在帐外道:“这一下按弦弄错了,应该再轻些。”
卓昭节吃了一惊,猛然住了拨弦,刷的回头:“谁?!”
隔着软烟罗的帐子,就见宁摇碧站在帐外,他一手执扇,一手背在身后,静静笑道:“昭节不认识我了吗?”
“你怎么来了?”从腊月那次夜里宁摇碧很不正常的表现后,这中间足足两个来月,虽然苏史那不时上门来拜访游若珩,但宁摇碧却再未出现过,卓昭节心中的狐疑与尴尬也渐渐淡忘,一面奇问,一面放下琵琶,招呼他进帐来坐。
宁摇碧转到帐门进了来,就见他墨色发间、姜黄锦袍上,都落了许多杏花花瓣,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了院子,显然已经站了有些辰光了。
卓昭节替他斟了盏扶芳饮,因见他坐下后就一直盯着自己看,便主动开口道:“苏将军也来了吗?”
宁摇碧看起来也打算将那晚的事情直接遗忘,平静的道:“不错。”
卓昭节见他说了这句就不说旁的了,自觉有些冷场,道:“你方才说我按弦太重?”
“嗯。”宁摇碧道,“这首《海青拿天鹅》,虽然是武曲,但用到文套的技法却不少,中间有几处正要以轻柔来衬托随后的激烈厮杀。”
他一面说,一面将折扇插进腰间,伸手道,“琵琶给我,我弹一遍与你听!”
卓昭节将信将疑的将琵琶递给了他。
宁摇碧的名声就是个不学无术无恶不作的纨绔——虽然卓昭节觉得他人其实不坏,但实在不像是肯花功夫吃苦头学东西的人,当然像他这样的人,会品评倒是不奇怪。
只是这样的想法,在宁摇碧试弦完毕,起手繁弦如促后顿时改变——卓昭节如今未必有多么高明的鉴别能力,可宁摇碧所弹的正是她正练着、也是听谢盈脉弹过数遍的曲子,这高下自然不难判断——单是起手呈递而进的数段烘托海青与天鹅相斗之际的场景的弦声,卓昭节已经听得下意识的屏息凝神。
一轮弦过如骤雨,忽而一停,卓昭节心似悬空,然而弦声又起,既急且密,杀伐之机透帐而出,仿佛头顶的古杏落花都加快了——似海青遨游九天,寻觅猎物,时刻做好了扑击的准备,于上击九天下俯深渊的恣意凶猛中,酝酿必杀的一击!
俄尔平缓,仿佛天鹅尚未察觉,依旧嬉戏如常,卓昭节甚至能够想象到一只洁白如雪、冠如红玉的天鹅悠然整理羽毛的情形,接着,弦声渐频,频如鼓点——终究海青、天鹅遭遇,长空激斗!
……终了时,急促数声,转密,转繁,骤然停歇【注3】。
良久,宁摇碧已将琵琶轻轻放到卓昭节身旁,她才怅然醒转,道:“为爱琵琶调有情,月高未放酒杯停;新腔翻得凉州曲,弹出天鹅避海青。我如今总算知道前人作此诗,描绘的是什么景象了!”
她目光炯炯的看住了宁摇碧,“谢家阿姐弹奏此曲时,我听来听去,虽然觉得她弹得好,却从来没有如此震撼过,你……你的琵琶之技竟在谢家阿姐之上?!”
“……未必。”宁摇碧沉吟片刻,却摇头道,“这《海青拿天鹅》,多有杀伐之音,若要弹出神髓,须带着三分杀意,谢娘子虽然习过武也杀过人,但弹与你听时,估计多注重技巧的教导,而不会带出杀意,自然少了感染之力。”
虽然他这么说,但卓昭节仍旧沉浸在一曲的余韵中,看他和从前大不相同,眼神难掩钦佩。
【注1】我们这边初二是做女儿的回娘家,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样?
【注2】唐代风俗里,嫁出去的女儿可以选择回娘家生产,其他朝代……在这之前估计也是,之后么,没查。
【注3】说过滴,作者是音盲,《海青拿天鹅》听了几遍,也就写成这样子了……话说为什么我听了几个版本竟然不一样?至于对这个曲子的描绘大家更是千万别相信,被误导我不负任何责任的说……
第一百零二章 花雨看相别
缤蔚院外,僻静的角落里,伊丝丽接了把杏花,托在掌心轻轻嗅了嗅,嘟嘴吹走,听了片刻院内之语,忽然抿嘴一笑,对莎曼娜道:“卓娘子对小主人佩服极了!”
“小主人弹这首《海青拿天鹅》,那是连圣人都赞过的。”莎曼娜掩唇而笑,“圣人还为此赐了最好的一对猎隼饮渊饮涧给小主人!虽然小主人就会弹这么一首……不过,谁让卓娘子又不知道呢?”
伊丝丽低笑道:“估计卓娘子连谢娘子为什么忽然教了这么首曲子都不晓得呢!”
两个胡姬对望一眼,都用力忍住了笑声。
院内,卓昭节一遍又一遍的弹奏,宁摇碧慢慢呷着扶芳饮,不时出声打断,指出其中不足,这么几次下来,卓昭节已经笃定了他此道高手的身份,心中暗自佩服,弹了这么些辰光,她也累了,就先放了琵琶,敬佩道:“未想到你只比我长一岁,琵琶之技如此厉害!”
“没你想的那么好。”宁摇碧难得说一回大实话,卓昭节却当成了谦虚,抿嘴笑道:“你这样还不厉害,那还有厉害的人么?”
宁摇碧看着她,意味深长道:“我也想承认自己很厉害,这样你会很佩服我,久而久之不难转成好感,可将来若在一起长了,我真正技艺如何却隐瞒不过,如今骗了你,将来岂不反叫你失望?毕竟我可没把握在一年里将其他曲子都练得如这首《海青拿天鹅》一样好。”
卓昭节没想到他会这样突然的重提旧事,猝不及防,狼狈道:“什么叫做在一起长了?”
“我两个多月没寻过你,你还没有想好吗?”宁摇碧静静看着她,道,“还是你这么不喜欢我这样的郎君?”
“………………”卓昭节呆呆的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若宁摇碧和腊月那次一样满面深情款款,卓昭节还能继续当他有意戏弄,敷衍过去,可如今宁摇碧神情宁和目光锐利明亮,如此坦然如此直接的提出了这个问题,超过她一切预料之外,卓昭节实在无法肯定他究竟是在演戏?是当真?还是另有图谋?
宁摇碧似知她心意,道:“我没有戏弄你,也没有算计你。”
……足足半晌,卓昭节才道:“我不明白。”
“嗯?”
“为什么……你会忽然这样?”卓昭节眼中疑惑如潮,道,“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也很冷静。”
听着这样的称赞,宁摇碧眼中掠过一丝得色,但很快掩去,道:“所以呢?”
“……我觉得腊月的事情和方才的话不太像是你说的。”卓昭节很直接的道。
宁摇碧的狡诈她早已领教过,而冷静……明月湖那次,他中了暗算又被自己砸伤,不得已跳湖,一个不会水的人骤然落进广阔的湖泊里,能够立刻想到使女偶尔提到一次的话,在沉入湖底的过程里将繁琐的华服除尽、并且在自己捞住他后非但没有死抓住自己不放,甚至连呼救都不曾有过——足见宁摇碧的冷静了。
这样的人,在卓昭节看来,除非他另有图谋,否则实在不像能够做出这种类似于白子华痴恋屈谈时的举止来啊……
时五真正害人不浅,可既然都被当面夸奖聪明了,若是承认自己被时五一封信骗得团团转……那岂不是自砸招牌吗?宁摇碧微微一噎,不过他一向反应快,想了想就反问道:“那你以为,我若是喜欢你,会怎么做?或者我要怎么做,你才相信?”
这次轮到卓昭节面红耳赤的语塞了,她尴尬的恨不得钻进榻底,道:“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
“……我就是这样,直接告诉你啊!”宁摇碧认真的道,“不然还能怎么样?”
卓昭节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宁摇碧也默了默,道:“好吧,这个先不说……我总能证明我的心意的,只是你喜欢我么?”
“………………”卓昭节张了张嘴,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许久,才讷讷道,“我没有想过……”
宁摇碧道:“嗯,你喜欢这株杏树么?”
卓昭节不明他意,道:“自然是喜欢的。”
“是啊。”宁摇碧悠悠道,“自然是喜欢的——可见喜欢出于自然,喜欢不喜欢,早已在心中,难道还要想吗?”
卓昭节举袖掩面,道:“我说不过你,但……”
宁摇碧用力将她袖子拉下来,和蔼道:“我如今可没在和你吵架,你何必要说过我?你若喜欢说过我,我以后让着你就是了,只是你好歹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才是。”
卓昭节跺了跺脚,道:“我累了,想回屋了。”
宁摇碧眼疾手快,踩住她坐下时拖着的裙子,似笑非笑道:“喜欢我么?”
“……”卓昭节拉了把裙裾,没拉出来,再拉一把,还是没拉动,她绝望道,“你这个人!”
宁摇碧微笑着看着她,半点移开脚的意思都没有。
两人僵持片刻,见卓昭节脸色青红不定,宁摇碧忽然笑出声来,抚掌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卓昭节涨红了脸,怒道。
“你既然没说不喜欢,小娘子家害羞,自然就是喜欢了。”宁摇碧笑着道,“怪道你要回屋,原来是惊觉心意,不好意思再和我单独相处么?唉,小娘家家的就是面嫩……”
卓昭节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捏着裙角,足足半晌才道:“我没有!”
“你若不是察觉自己的心意,为何不敢与我待下去?”宁摇碧悠然道,“我今儿来可是有正经理由的,就是过来看看这秣陵都出了名的院子景致。”
……我到底是该拂袖而去还是强自镇定的留下来?
卓昭节陷入艰难的抉择中……
她手心忽然一凉,却是宁摇碧将一只似玉似石的哨子塞进她手里,道:“喏,你不是喜欢饮渊么?我让它陪你玩耍几日如何?一会你见着它,吹起这只哨子,它自然就晓得要听你的话了,起初几日,记好了要亲手给它喂食,它爱吃肝脏,也吃肉,自己来了兴致也会出去捕捉些野味……”
卓昭节茫然道:“你要干什么?”
宁摇碧道:“就是看你喜欢它,让它和你玩耍几日,怎么,你不要?”
“……还是不要了。”卓昭节抿了抿嘴,将哨子还给他。
宁摇碧思索片刻,低声道:“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我没有讨厌你。”卓昭节仔细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道,“但饮渊乃是御赐,不宜转交他人。”
“只是借你几天,我没说给你。”宁摇碧平静的道,“我今儿就要走了,几日后,它就会沿着杭渠追上我……”他的声音忽然一底,带着难以描述的伤感与迷惘,“你就讨厌我讨厌到了连这几日都不肯养它吗?我记得你上次是很喜欢它的,甚至还想到了长安也养上一只。”
想起河边九死一生后看到他的那个刹那、屈家庄里他臂上的血痕、那句“我也累了”背后的忍耐宽容、不在乎救命之恩的名声好处甘心把功劳让与谢盈脉的成全……相比这些,从前那些戏弄又算得了什么呢?
纵然没有到了喜欢他想嫁给他的地步,但实在是不讨厌的……卓昭节和他对望良久,见他目光逐渐黯淡,到底败下阵来,避开他视线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