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茂侯门 作者:繁朵-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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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了,多谢你。”卓昭节勉强笑了一下,莎曼娜走后,她让明合下去,“你去看着宁世子一行人都走了,我再下去!”
明合点头,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女郎要出去,不如带上琵琶,这样阿公回来看见,也好说是正在练习。”
“嗯。”如今主仆三个都是戴罪之身,出个舱门自然不敢怠慢。
因为游若珩、苏史那和宁摇碧都下了船的缘故,楼船上显得空空荡荡,甲板上更是空无一人。
卓昭节领着明合、明吉沿船转了一圈,秋风从湖面吹来,枫岛边大片的芦苇茭白纷纷俯首让过,露出叶下柔顺的黄绿茎秆,阳光明媚的照了下来,一派天澄水清,时或有游鱼嬉戏着跃出水面,远远近近的湖面上,菱角、孔雀草、芡实之类,都还没有明显的减少,仍旧是俨然春色正酣的架势,只在叶尖现出点点的苍黄来。
因着日光明亮的缘故,此时的湖水也极清,完全是一眼见底,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见虾子在湖底敏捷的移动着。卓昭节趴在船边看了许久,忽然道:“这会的水已经这么冷了,也不知道菱角之物竟然要到十月才枯萎。”
明合奇道:“不至于太冷罢?咱们这儿可是江南呢!”
“冷得极了!”卓昭节肯定道,“尤其是夜里,当真是寒如冰水,我那天晚上……”
说到这里忽然惊醒,硬着头皮接下去道,“我那天晚上不小心推了被子被冻醒,水里一定更冷。”
“水上与水下不一样的呢。”明合、明吉倒没起疑心,笑着道,“女郎别瞧它们露在水面上,根都要拖到水底淤泥里的,那里头暖和着,自然不会枯萎。”
卓昭节发愣了一回,心想早知道宁摇碧后来故意骗人又拿自己被子擦湿发,当时发现他时很该将他按下去提起来这么几回出尽了气才好……自己怎么就那么好心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找到他时两人情况都很不好,当真多按几次下去,估计两个人都要起不来了……这还亏得楼船停下来时怕被缠住,挑了没什么水草的地方,否则宁摇碧自作聪明往水草堆里一跳……只孔雀草一件,足以缠得他在湖底长眠不起了……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时而庆幸时而懊恼,偶尔与明合、明吉搭上几句,辰光渐渐过去。
黄昏。
余晖温柔的披过山水,从远处的湖面,到近处的水上,一片金色活泼的跳动,似盈盈含笑,卓昭节安安静静的背着手,站在船头,若有所思的望着这幅落日之景——山还是山,岛还是岛,湖,还是湖,只是衬着灿烂的夕阳,这一切都仿佛神圣安谧起来,远处,几只孤鹜沙哑的叫着,低飞掠过湖面,在光辉里,它们的翅膀仿佛赤金,掠过的地方,圈圈点点荡漾出异于水面自然成纹的波纹,船下,湖水一波又一波的拍打着船身,发出不高不低的哗啦声……
这江南的黄昏,于她并不陌生,缤蔚院里秣陵城中出了名的缤纷蔚然,古杏古桃静静怒放的辰光,她有许许多多的黄昏,扶在回廊的栏杆上看着淡粉浅绯的花瓣转为金黄,纷纷扬扬里似一阵金色的雨……打着秋千飞过花雨,停下来时满身满头,是比“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更风流的景致……
这江南的山水,她更是看成了习惯,但这一刻,卓昭节仍是沉浸下去,那并不炽烈了的夕阳,却有着难以描绘的浩大、温柔,卓昭节仰望着余晖,却不期然的想起了“泽被苍生”四个字,这本该春日里最容易想到的词,如今放在深秋的落日中,忽然出奇的和谐,卓昭节站了许久、又许久,直到身后嘈杂起来,有个声音道:“噫,看落日看呆了吗?”
语气里难掩戏谑,卓昭节背在身后的手顿时一紧,下意识的捏了拳!
回过头去,果然一群人有汉有胡,簇拥着锦衣华服的宁摇碧上了甲板,好几个侍卫或提着山鸡、或拎了麂子、獐子等物,江南水草丰茂,这枫岛虽然不很大,里头的小兽倒是当真不少,更有两人居然还搬着一头大蟒——那蟒身总也有盘子粗细了,被绕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抬上来,身躯兀自微微挣扎……
明合忙道:“女郎,咱们先回舱里去罢?”
宁摇碧既然都回来了,想来游若珩和苏史那也快了,并且如今因为随宁摇碧出猎的人多半都带了猎物归来,甲板上顿时显得拥挤,明合与明吉就要劝说卓昭节回舱暂避。
卓昭节也有此意,暗暗瞪了眼宁摇碧,正要举步,不想宁摇碧对周围吩咐几声,众人轰然应诺,都提了猎物回后舱,顷刻间将甲板上腾出地方来,宁摇碧走到卓昭节跟前,笑着道:“你那《夕阳箫鼓》练得如何了?”
“不劳世子操心。”卓昭节捏了捏拳,不冷不热的道。
宁摇碧闻言,露出似笑非笑之色,道:“咦,你不会气到现在罢?都两三天了。”
这时辰与樗蒲之事也对得上,明合、明吉都以为是樗蒲,虽然不敢明着说话,但暗中都悄悄拉了拉卓昭节的袖子,示意她莫要与宁摇碧太过为难,只是卓昭节暗中吃了大亏,连说都没地方说去,哪里肯理她们?仍旧是拂袖而去!
她回到舱房又过了片刻,才听说游若珩与苏史那回来了,两个人虽然带了小厮、侍卫,据说还是有点狼狈,甚至游若珩还亲自下水一回探了水底,所以回来之后都各自更衣沐浴了。
卓昭节又是独自在舱里用毕晚饭,心想明儿应该就要回程了,也不知道回程的路上,有没有机会缠得游若珩答应不告诉班氏……琢磨了半晌,觉得只有把《夕阳箫鼓》练好,才能有生路——怎么着也得将这回出来时用的理由解决了,才可以辩解樗蒲不过是一时游戏啊!
因此用过晚饭,就命明合、明吟不许打扰,拿了琵琶,认真练了起来。
她追想着黄昏时湖上落日的浩大,指上渐缓,然而听谢盈脉弹奏《夕阳箫鼓》时的那种祥和、盛世喧哗里悠然宁谧的意境,却模模糊糊仿佛摸到了门槛,固然因为边弹边追忆,弹得一首曲子断断续续不成样子,但这么弹完一遍,再弹时就顺手了许多。
正练得渐入佳境……舱壁上,毫无征兆的开了门,宁摇碧施施然走了出来,对目瞪口呆的卓昭节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第七十四章 回府
“你……”卓昭节气息顿时不稳,一个激动,差点把琵琶都砸了过去!
宁摇碧自知不受欢迎,因此直奔主题:“前两日你换下来的男子衣物在哪里?”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卓昭节恨不得和他拼命!
“我那日……次日醒来,发现……衣服……是不是……你……”卓昭节脸色先从苍白,转为赤红,再从赤红,转为铁青,一把将琵琶推到榻上,切齿问道!
就见宁摇碧矜持一笑,道:“你无需太过感激本世子,虽然本世子大人不计小人过,特意折回来替你换条被子不说,发现你忘记更换衣物,还特别代劳,但本世子向来施恩不望报,你……”
“我简直太感谢你了!”卓昭节颤抖着捂住胸口,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半晌才指着窗子,一字字道,“你能再过去跳一次么?”
宁摇碧上下打量她两眼,疑惑道:“你自己行事不周,明明回了内室,衣箱就在旁边,居然还穿着男子衣物入睡,早上使女过来唤你一旦发现,你以为会怎么想?那中衣反正一色纯白,虽然不是亵衣,倒还能遮掩一二……我这是为你好!你看,连你藏起来的衣物我也来替你处置掉,怕你不高兴,我还特意推了两日,想着你今儿该气过了才来,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一脸的理所当然,笃定了自己应该受到称赞。
卓昭节瞬间被他的无耻击败了,她天人交战、左右权衡、思前想后……最终颓然放弃了和宁摇碧讲理的念头,也不指望自己能拿他怎么办,只得虚弱道:“这件事情你不要提了,以后永远也不许提,知道么!”
“……什么事情?”宁摇碧纳闷的看着她,从头到脚都写满无辜道,“替你脱了外衣?这有什么紧要?”
“……”卓昭节默然片刻,猛然拿起琵琶,郑重道,“你若再提一次,要么,你不小心被我弄死!要么,我自己去死!”
宁摇碧惊讶道:“什么!江南人如此小气?我当年,在长安,公然扯过多少娘子的衣带,皆是贵女,非但无人责怪,反而不乏人主动献上香吻……怎么同为大凉江南这般小家子气呢?”
“你确定是贵女?不是勾栏之流?”卓昭节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宁摇碧郑重点头,眼中却渐渐露出笑意,看到此景,卓昭节忽然觉得不太好,果然宁摇碧悠悠的道:“哦,忘记说了,那时候我大约只两三岁光景,母亲教我打同心结,我学会后见着旁人衣裙上结了此结就爱上去拆了……嗯,连皇后抱过我一次,也叫我拆了好几条……”
……根本就不能信他任何一句话!
卓昭节如今只想自己跳下湖去清醒清醒——之前不是说过,一定要谨记卓昭粹的叮嘱的吗?怎么才几天就忘记了?!!
亏得宁摇碧并非当真没有眼色,瞬间就敛了笑,正色道:“好啦,我也是为了你考虑,反正又没旁人看见,你担心什么?快把那换下来的衣物给我去烧了,不然等你下了船,莎曼娜或伊丝丽进来整理……须知道你这间舱房里虽然原来也备了换洗的衣物,但男子的两套已经被莎曼娜取走了,你也不想惹出大事来罢?”
他说的合情合理,卓昭节虽然被气得几欲吐血,却不能不忍着滔天怒火,从榻上的褥子下翻出自己之前藏起来的衣物递给他,宁摇碧拿了之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卓昭节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愤怒目光,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到底乖乖的进了暗门。
剩下卓昭节悲愤打从心底起,盯着他离开时的那扇暗门足足半晌,忽然跳了起来,奔到那舱壁附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摸索起来,只可惜她甚至搬了个小案到那里,把顶上都摸过了,也没找到机关所在——那个狡诈的世子!还说什么秘道都给自己看了,看了又不能用不说,如今倒是知道他可以随意出入了,想到他替自己除去外衫……卓昭节简直不寒而栗!
“这件事情决计不能叫旁人知道……哪怕是外祖母也一样!”卓昭节短暂的犹豫了片刻,微微哆嗦着自言自语,“之前江十七不过是给我写了一首不曾指名道姓的书籍,外祖母到现在都不忘记教诲我不要轻易动心,若叫她晓得了此事……我……”
只是这么想着,卓昭节心中实在委屈的难以描述,虽然竭力忍耐,但眼泪还是一个劲的打转:“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讨厌的人?我早就该听兄长的话的!不,之前晓得他也在船上,我就不该来这一趟!”
她越想越是懊悔,如今人人都道她在内室——可这内室,那宁摇碧却是出入自由,看他那大大方方的样子,比在自己家后花园里还要理直气壮和悠然自在……卓昭节觉得自己下船之前都没法睡了
返程在游若珩看来很是顺利,外孙女自从在甲板上被呵斥回舱房后,就一直乖巧得很,不但足不出户,还不时能够听见她的舱房里传出铮铮的琵琶声——虽然那琵琶曲调多半是哀愁忧愤一类,不过到底还是没出舱门嘛?也许她是用这些乐曲来向自己委婉的求情?
游若珩拈须想了想,嗯,是了,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外孙女正当少年,游若珩自己也是从这个年岁过来的,自然晓得少年人,尤其是略知文墨的少年人,许多人在这个年纪最喜欢对花落泪、见月伤心那一个调调……
高门大户里娇养着没什么事做,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