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女官手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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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停了脚,且又往后退了一步,退回那弯道处凝神看着。月色下,显是个级别高些的宦官在斥个宫女什么。
似乎是方才那个给靳倾使节作传译的宫女……
沐容心里委屈坏了,她本以为就算被罚了也是因为自己跑下辉晟殿的事。谁知被管着外殿的宦官、也就是她的顶头上司钱末好一顿骂,原因竟是因为她方才在殿里“不给皇帝面子”。
奇了怪了,不过就是因为皇帝误以为她姓慕容、问她叫什么,而她理所当然地照实答了“姓沐名容”,这也算不给皇帝面子?
是以面对钱末的斥责,沐容很是理直气壮地顶了一句:“那不然呢?!”
“当着文武百官、内外命妇的面,你敢这么驳陛下?”钱末阴阳怪气地道,“莫说陛下误会,就是陛下真给你改姓了慕容,你能如何?”
那照着这意思,她刚才是该随口编个名字,这事便过去了。沐容就奇了怪了——照着他们的“三观”,如此难道不算欺君么?
“奴婢实话实说罢了,大人你想怎么着?扯个谎话来骗陛下,欺君之罪,奴婢等着被诛九族么?”
气势汹汹,显然不是个小宫女该有的态度。
钱末被顶得怒了,不管沐容这话说得有理无理,到底是太没规矩——从外殿到殿外侍奉的这一群宫人全由他管着,还没见过哪一个敢这么直言顶撞,旁人就算当真心有不服,也都是忍着就过去了。
尖声轻笑,钱末招手让身后随着的两名宦官到近前来,冷睇着沐容吩咐道:“押去宫正司,把嘴堵上杖责二十,我看她这张会说鸟语的嘴还能不能伶牙俐齿。”
……混蛋!
沐容当下心底便是这反应。按说面前这人官职比她高,若有理便说理,即便没理了,他扭头就走她也不能不依不饶。怎的官大一阶还就非要压死人才算完?
眼见沐容一时吓得怔住,闭了口,钱末却没就此闭口,更是刺了一句:“会几句鸟语就没规矩,非得折折你这翅膀不可。”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说得沐容也怒了:“你凭什么!”在两个宦官伸手抓住她的同时,沐容喊了出来,“你说我驳了陛下的面子!可陛下在辉晟殿上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来罚我!”
无力还手,沐容心中简直体会当初读明史时,明末忠臣受宦官打压时的悲壮,悲痛欲绝中就效仿书中英烈般骂了出口:“阉官!你欺君罔上不得好死!你……你仗势欺人残害忠良!你……动刑一时爽,全家火葬场!”
……不对。
沐容很快改了口:“你动刑一时爽,全家乱葬岗!”
“……嚯。”背地里正看着热闹的皇帝当即就哭笑不得地扶了额头,心说这丫头真有意思,谁借她的胆子这么骂人?
示意随侍的宫人们止了步,自己便提步过去了,走到近前挥手吩咐了一句:“放开她。”
几人俱是一愣,旋即忙不迭地拜了下去,同声道:“陛下大安。”
“旁人都退下。”皇帝的声音沉沉的,钱末连同另外两个宦官一叩首,连忙退下。
沐容很有自知之明地清楚,这个“旁人”是除她之外。
暗呼一声完了,莫不是那判官发现弄错了人,她才该是那“命该如此”的,便要今日取她性命?
“话不少。”皇帝语气未变,压得沐容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动刑一时爽,全家乱葬岗’?”皇帝淡看着她,“这都哪儿学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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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容忍着紧张一叩首:“奴婢失言,陛下恕罪。”
这次认错倒是认得快了。
“嗯……”皇帝顿了一顿,又问她,“靳倾语跟谁学的?”
沐容老老实实回说:“奴婢的父亲是驻靳倾使节。”
其实是在学校学的……
“哦……”皇帝了然地点了点头,这倒是正常了。又看了她一会儿,明显觉出她很是紧张,终有一笑:“起来吧。”
“谢陛下。”沐容又一拜,拎裙起身。习惯性地抬头,目光在皇帝面上一停她便滞住了。这是头一次看清这大燕的帝王长什么样子,之前只看到过个侧影或者听过声音。那声音一直沉沉稳稳的,极尽帝王威严。
长得倒是很清隽嘛……
再一定睛,与皇帝视线一触,沐容乖乖地低下头去。一声不吭,一副任人宰割的乖巧模样。
“呵。”皇帝睇着她笑声轻轻,继而随意地倚在了旁边的墙壁上,略有几分玩味道,“你叫沐容,是吧?”
“是……奴婢沐容。”她的拘谨和皇帝的随意大相径庭。
“姓沐名容。”皇帝又道。
“嗯……是……”沐容心里忐忑坏了。
皇帝的口气愈显轻松:“现在什么位份?”
沐容一滞,答说:“从八品……”
从八品什么来着?她只觉这宫中等级森严、品秩太难记,记了好久,虽是背下来了,但只能一级级往下数着才能背出来,单个拎一个出来问她,她是决计反应不过来的。
皇帝一时也没开口,看她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很好奇她在琢磨什么。过了一会儿,看她唇畔翕动,再过一会儿,听她不知不觉中背出了声……
“从五品女史、正六品待诏、从七品典侍、正七品选侍、正八品恭使……”
“从八品长使。”皇帝适当地接了口,沐容恍然大悟:“对!”
“……”皇帝愣是哑了,过了少顷,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嘲意问她,“姑娘,你进宫多久了?”
“……”沐容再度低头不吭声。一是被讥嘲的不快;二是……她确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进的宫,总不能按穿越时间告诉他“半个月”吧。
“靳倾话说得不错。”皇帝一笑,思量着道,“别在外面候着了,来御前吧,朕身边也需要个传译官。”继而一顿,又纠正道,“传译女官。”
就算是再习惯了现代生活、再习惯了“人人平等”,沐容也知道目下身在古代,皇帝这听似商量的话绝不可能是商量的意思。
心里到底是不愿意跟他走得太近——“伴君如伴虎”这话她很清楚,但实在是没胆子再死一次。
遂俯身一拜,道:“诺,谢陛下。”
沐容答应便答应了,自从八品长使一跃到了从六品典侍,给自己的升职点了个“赞”之余,她敏锐地觉出了御前的风声仿佛不大对头。
背地里悄悄打听着,沐容这才得知是自己想得太简单——她觉得君主制嘛,皇帝需要什么人还不是随意往身边调?倒确实是随意往身边调,但她委实是皇帝继位四年以来的头一个。
史开先例……
于是宫中都传了个遍,说皇帝身边多了个红人。六宫嫔妃更难免觉得,再这样下去,往后不好收拾。
嫔妃且先不说,御前看她不顺眼的就不在少数,有些加着掩饰、有些根本就不掩饰。
沐容心底琢磨着,当真跟混职场无二,事已至此,得先在御前站稳脚才行,不然日后这日子可不好过了。
并且……这和混职场到底还是有根本的不同:职场上,混不下去不过辞职了事;这宫里,看她不痛快的“同事”大可能把她往死里踩。降职是小,丧命是大啊!
想了想宫中常见的几种死法:杖毙、赐酒、赐白绫……
这还不算完,死了多半还没有好好安葬的,多是往外一丢了事。
沐容身上一阵寒噤,如是骂了钱末一句“全家乱葬岗”把自己骂去了乱葬岗多不值当……非得努力地好好活着不可!
说是“传译女官”,其实准确的说,她是在其他女官的基础上多了个“传译”的职能,平常端茶送水的事照做不误。
这些活是一众宫女轮值的,没什么稀奇也没什么难的。这日沐容本是歇着不当值,大监冯敬德却专程来找了她,让她去御前侍奉着,原因是:“靳倾使节来觐见了。”
于是她这个传译得去。
入殿间正好碰上来奉茶的宫女也正进殿,那宫女叫妩芸,和她一样的位份,资历却比她老多了。
宫中做事得有眼力见,像沐容这般本就受人排挤的更是。入殿见了礼,沐容便上前同她一起奉茶,妩芸从小宫女手中的托盘里取了茶盏,递与沐容、沐容再呈过去。
如此奉了两盏茶给同来的朝臣,第三盏是给那靳倾使节克特的了。沐容伸了手去接,却是还没拿稳,妩芸就松了手。
茶水洒了一地,碎瓷散落。
心知从旁的角度看,多半都是觉得她没接稳,沐容狠狠一横妩芸,心中道了一句“长得挺漂亮你背地里玩阴的?呵呵!”
转而对克特道了一句:“I’m so sorry about that。”
、凌妃
已规规矩矩下拜谢罪的妩芸闻言一怔,全然不知沐容在说什么。但听得沐容与克特又有几句对答,才见她朝皇帝拜了下去:“陛下恕罪。”
皇帝见状,同样难免好奇她方才与克特说了什么,淡有一笑,也没叫她起身,便问:“刚才说什么呢?”
沐容一拜,朗朗回说:“奴婢说对此很是抱歉,他说不要紧;奴婢又问他有没有烫着,他说没有。”
看她答得面不改色的,好像对此事并不在意。明明是她没接稳茶盏,看着倒还没妩芸紧张。皇帝遂又淡道:“怎么罚你合适?”
于是又见沐容和克特嘀咕了两句什么,沐容回话说:“克特大人说……随陛下的意。”
……居然就这么问了克特的意思?还就老老实实地回了“随陛下的意”?皇帝心中不住哑笑,暗道这姑娘真够实在。明明知道他听不懂靳倾话,她便是从中使个小聪明给自己脱个罪也没什么大不了。
轻轻“哦”了一声,便摆手让二人退下了,谁也没罚。
二人起身一福,恭敬地退出成舒殿。到了旁边的小间候着,刚一进门,妩芸便被猛地一拽,一声惊呼刚出了口,整个人就被抵在了墙上。
沐容面目狰狞地拎着她的衣领死按着她,一手指着她怒道:“贱|人,你敢阴我?”
“我……”妩芸傻了眼。宫中明争暗斗的不少,成与不成,明面上都是忍着,要报仇也是私底下再用阴招报,像沐容这般直接把人按在墙上质问的……头一回见!
“你可别说你听不懂!”沐容狠狠道,“够毒的,明明知道御前犯不得错,你成心要我的命是不是?”
小间里本就还有旁的宫人候着,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瞠目结舌。眼见沐容气势汹汹,一时竟无人想起要上前劝一劝。
妩芸哪里见过这阵势,已吓得说不出话来。沐容又瞪了她一会儿,才松手放开了她,冷冷地转过头去,目光划得屋中众人都打了个寒噤。
“我知道,打从陛下调我到御前开始,看我不顺眼的人就多了去了。”沐容切齿道,“我不计较那是我懒得计较,若要计较,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她这话说得虽狠,却让众人难免心底嘲笑她说什么大话。可这句腹诽还没完,便见沐容冷涔涔地又睇向妩芸,笑意轻轻道:“你刚才瞧见了,使臣面前,我传什么便是什么——我若是告诉陛下,使臣看到是你没拿住茶盏在先,还有你好果子吃么?”
这才让妩芸心底陡然惊了。这话说得委实不错,沐容怎么来御前的,众人都清楚——原因有二,一来是她会靳倾话;二来,是皇帝迎面碰上了她怒斥那殿外的掌事宦官钱末欺君。可见皇帝对沐容算是信任的,如若沐容借着这信任造个谣反手摆她一道,吃亏的绝不是沐容。
“安心做你该做的事吧!谁也别得罪谁!”沐容颜色稍霁,复又扫了众人一眼,转身出了小间。
她这样的性子实在和宫中别的女官差得太多,这一举实在“惊天地泣鬼神”——导致在之后的几日里,御前旁的宫人都躲着她走,生怕一不小心被她按墙上。
旁人当心不要紧,几日下来,连皇帝也看出了点端倪。是以在她不在的时候,皇帝叫了人来问:“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