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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部分

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89部分

小说: 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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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使劲道,回头陛下怎么过辇子?!”

咂咂骂两句,自个儿亦是不会再上力的,嬷嬷们使唤惯了人,这宫女子个个身娇肉贵,平素守值伺候的,皆是做精细活儿,谁做过这个?

被嬷嬷骂了两句,顶嘴儿是不会的,平素提拔照应的嬷嬷们,多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儿便有伶俐的宫女儿叫了冤:“嬷嬷,谁身上没个不方便的时候呀?您顶叫那些个贱皮子太监来扫雪,半盏茶功夫,可比咱们干到日头下了山管用好许多!嬷嬷们尽舍不得那些个嘴儿抹了蜜似的‘干儿子’呀,贱皮子太监哟,只会嘴上好,不使唤哪个肯手把子使劲道呀?您呐,吃准了他们养老来的,不如收个干女儿,咱们这边儿当差的女孩子,哪个不比没皮没脸的太监孝顺?”

嬷嬷便扯起大嗓门哈哈笑了起来:“喏,说不过你们!灵透劲儿不放手上的!这糟行儿!”说归说,疼还是疼人的,便笑眯眯使唤个丫头片子去招一帮子太监干儿来,嘴里还偏说着:“这么地懒儿!早晚打发了家去,连伺候公婆都不会,说婆家谁给你们说呐?”

丫头片子嘴上再伶俐,这会子是绝躲不过闹个大花脸子的,谁叫是姑娘家呢,总会臊。

因将帚子一扔:“嗳!不跟您说呐!老没成样儿的……您老怎么尽埋汰人呢!”

嬷嬷便眯眯一笑:“说婆家也算埋汰人?这不尽想着让你们好吗!”便搓了搓手,自个儿抄了帚子来,随便这么一晃悠,佯扫了扫……

待太监干儿们都就了位,这才发配了工作,把个宫道钉子似的散满了人。抄帚子一扬,便散花儿似的散了漫天的雪……

宫女儿果然是孝敬的,毕竟女孩子心细,这些姑娘又个个是正经伺候过主子的,泡个香茶烧个炭,正经活儿做的一个比一个好,嬷嬷们这时便能短短地享受一阵儿,翘腿来炭上烘烤,暖汪汪的,举手一杯香茗,冒了热腾腾的气,仰脖灌一口,——那滋味儿,赛过神仙!

偎在廊下瞧这落雪,紧一阵儿慢一阵儿,变戏法似的。可不是么,这雪雨天气,哪般模样不是天上公值玩儿戏法呢!

雪絮纷纷扬扬落下,瞧着宫娥太监扑蝶似的逐来赶去,打心眼儿里也是觉轻快地,她们也爱孩子,入了宫门,从小宫女子做起,没有旁的际遇,往老了长,这一生便孤老难过了,宫门里熬成“嬷嬷”的,哪个没些往事可回溯?

她们看过汉宫的花树一茬一茬地长,长了又落,新旧复替,却没一片叶儿是自己的。这一生,直到归了黄土,都不是自己的。

这些个老嬷嬷,没准来知道的秘密比皇帝还多。但她们不说,不能说,直到黄土盖棺,便将秘密一同捧入土里、埋下……

笑一笑、哭一哭,一生都这样,不管不顾,悄悄过了。

那远处便有太监挥帚喊来:“嗳!莫过来!——这边的雪,齐腰深呐!”宫女子们便退了后,拿扫帚撩雪来逗他:“咱们不过去,——那片儿都归你管!你、扫、罢!”

雪地里便窜起一串串铃子般的笑声,像清灵的鸟鸣,捧起,撒了老远去……嬷嬷们坐炭盆旁,有宫女子供着守着,笑开的皱纹里都溢着温暖与慈祥……

缩了缩手脚,将手背子藏得更好,这样便冻不着了。瞧着雪一片一片地落下,扯絮般的,漫天飞扬……便想起了很久远的往事,从前的记忆拼凑出汉宫的故事。

雪地里,忽然滚来个黑点子,那点子落下的地方,残雪迸溅,撩开了一条道儿。

愈凑愈近。

怎像是个人,撒了腿跑开的人呢?

嬷嬷名唤蕊儿。那是她年轻时候的名儿了,如今,青青嫩嫩的小宫女子,都称她“蔡嬷嬷”,汉宫一茬旧人换新人,拔菜秧子似的轮转,谁记得她是谁呢?

她笑了笑,眼下这场景,甚是熟,雪色、穹庐、檐廊,半点儿未变,依稀是当年的模样,连炭盆子都是一色的铜黄,亮锃锃的,能照出个影儿来。

小宫女儿入宫啦,老人又走啦,青青涩涩的嫩秧子刚入宫时,不懂眼色、不会活,要她们手把手教,就像当年她们初入宫时,在嬷嬷们管教下生活那样。

一梦又是当年。

后来她总是做梦,梦见长门宫的炭盆子,火旺旺的,映着花好的模样儿,那时她多年轻呀,也漂亮,娘娘坐榻上,缩进软被里,捧着炭烧的小暖炉煨手,笑盈盈瞧她们几个不懂事的小宫女儿斗嘴子,嫌寒碜啦,扔个锦缎小枕儿,笑:“浑说呢!”

嬷嬷们怪会嚼说,一兜子话豆儿似的滚出来,逗得娘娘乐开怀。她便偷着盯榻上娘娘瞧,——真是个好主子,从前初派到这里当差时,多少人吓唬她,这冷宫娘娘不好伺候,紧兜着小命儿罢!没的膝盖腿儿一打弯,走路拐个曲儿,这冷宫娘娘便不喜欢了,要摘人脑袋!

她当时年纪小,被人一唬,还真信了人的鬼话。

处的久了才发现,那冷模样的娘娘,真与外边传说的颠个个儿,她那时已经不太爱笑了,她们贴身侍候时,偶尔才会看到她笑,那是不太容易的事。

陈阿娇。

这名儿叫的多好呀,但那时,“陈阿娇”这三个字已经半成忌讳了,宫中从来避讳不敢提,能提这名儿的,也只陛下一人。但陛下烦厌,早将这表姊甩了开去。

但她们都知道,娘娘闺名唤“阿娇”,毕竟堂邑陈氏威名远在,馆陶大长公主之名,举汉宫无人不知,从前椒房殿的女主人,打小儿泡在蜜罐里,先皇疼,太皇太后宠,谁敢给她半点子委屈受?

她便是在那时早已无人气的长门宫里,听昔年美艳无双的陈后讲过去的故事。陈阿娇声线极美,微微扬起的时候,尚透着几分凄凉……

略微的低沉,很美的音色。

仿佛故事只有透过她那样嗓音,才算得故事。

浓酒香醇。那是陈后藏在心底发酵的故事。

蔡嬷嬷叹了一口气。应该说是“蕊儿”,毕竟她与陈阿娇相识相处的每一天,她都是“蕊儿”。

曾经的蕊儿立了起来。

枝头停着残雪,压弯了新艳。雪终于缓缓地停下了步伐,厚重的帐幕开始变得浅淡,像是被人一层一层地打薄了,雪色下终于能够看清人影儿。

那个黑点子,果然是个拔腿跑来的“人”。

那人打住,前腿子全被化开的雪水浸湿了,黑蹭蹭一片,零零汤汤地挂着水。这大雪天里跑差,也着实不易。

蔡嬷嬷便迎前,笑道:“长侍这是打哪儿去?这么猴急急的,未见得赶差要拿命儿跑呢!”

半是玩笑话,对着个半熟人。那跑差的腿子她认识,是御前人,心里正不解呢,御前人跑她这儿来——当的甚么差事?

那短衣长侍因擦汗道:“蔡嬷嬷,陛下有请。”

她唬了一跳,差点泼了茶水:“这……拿我作玩笑呐?有这回事儿?这不可能!我并不在御前当差,陛下能记得我这么个人?莫不是谁做坏了事,要拿我顶头去吧?”

“嗳,您呐,陛下这会子请,您半声儿不响,跟着走便是!话儿再多,陛下那头可要撂茶盏掀桌啦!”那长侍擦了擦汗,这差事当的苦,鬼天鬼气的,天儿这么冷,他这一路跑来,居然愣是给逼出了汗!

“那……敢问长侍,陛下这会儿与谁在一起,在做甚么?”

他嘿嘿一笑,道:“能做甚么呢!陛下除了批奏折,便是和李夫人在一块儿!您呐,话恁是多,陛下既口谕宣见,您跟着去便是!”

“哎哟哟,”蔡嬷嬷拍起了腿子,“这话说的,可混呢!我这一处可不比您,您是御前长侍,常在御前走动的,与陛下见天儿地打照面,我算甚么呢?陛下怎么个模样儿,且都快忘啦!”

“唉,起去吧,陛下宣召,您不能躲着不见吧?”

他们一前一后,踮着脚从新辟出的小道上走去,雪水渗透进鞋里,此时不觉冷,只觉湿哒哒的,像糊着似的,极难受。

冷风吹过来,她裹紧了裘衣,眉结了个弯子,总觉心下不安。

不知迎接她的,将是什么。

毕竟皇帝这么多年,从未召见过她们这一批故旧。

长亭在近处,曲廊连接,远的轮廓,近的景,皆着一色的白,一眼望去,似玉琢冰雕,好生赏心悦目。

目光瞥见了黄伞盖,心头便似鼓槌敲着似的,皇帝御驾,便在此处。

上一回见皇帝,不知何夕何年。

“长侍,没的心里打鼓呢——”她努了努嘴,便停了脚步。那长侍便不乐意了,嘿嘿一笑,道:“嬷嬷这是甚么胆子?这点儿都怕?陛下又不会吃人!”

她默了默,好似在为自己梳理,因长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似的:“长侍请引路吧——”

那长侍见她这般,便好意提点道:“没个正经事,蔡嬷嬷放心吧!陛下这会儿正赏雪呢,起先只是来了兴致,希待着多些赏雪人,不负这白茫茫一片的雪色——故此,才将嬷嬷叫了来,不见得是祸事,您怎不说是陛下念旧人呢?”

她咄一声:“胡说八道!早先怎么不说呢?害我白惴惴这么会子……”

她便挨了边去,向皇帝行谒:

“陛下万年无极!”

皇帝沉默,好一会儿才淡淡吐了一个字:“免。”连看都未曾看过她一眼。这一来,她便被人引去边角里坐下,她偷偷地觑皇帝——

好多年未见了,皇帝长什么样儿,果真是要忘了。她虽长居汉宫,但司职与御前甚远,并不能面圣。偶尔节兴时,能见皇帝,亦是御辇人流外,远远这么瞥一眼。

皇帝眉眼英朗,这么些年过去,那份淡淡从容的笑意,仍然是从前的样子。

他竟未变。

蕊儿便瞅着,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目光寥远,偶尔,目之所见某一瞬触着他心中柔软时,他便抬眉,这么淡淡一笑,帝君柔软起来,当真比普天下的任何一个男子更有魅力。

他的笑是张扬的,亦是温柔的。

蕊儿躲开了目光,便不敢再看他。偶尔她也会想,眼前的君王,会否想起往年之事,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呢?

毕竟,他弄丢了陈阿娇;毕竟陈阿娇在她心里,并不是个嚣张跋扈、毫不讲理的主子,陈阿娇可爱的时候,当真招人疼。皇帝与曾经艳冠后宫的皇后之间,许是有真情留存过的吧?哪怕只是一瞬。

一为君,一为美人,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们曾经有过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故事。

皇帝口谕宣了她来,却连半句话都不与她说。当真是奇怪。

皇帝的目光好似被亭外某一处粘住了,怎么也拔不起来。她好奇,便顺着皇帝的目光看过去,原来亭外有美人折花枝踏雪而蹈,舞姿极动人,那美人腰肢儿细如一握,点雪便动,身姿轻盈,仿佛飘在雪中的白衣仙子,看多久都不招厌,连她都觉心动有趣,莫说皇帝。

这样的美人,足尖点雪而舞,灵巧如梁上燕,汉宫之中少见。

难怪这样粘皇帝眼神儿,皇帝跟着了魔似的。

她生咽下一丝难言的悲伤。这汉宫之中的女人,百十年来竟未曾变过,只要讨得皇帝欢心,便甚么都有;只要能讨皇帝欢心,便甚么都肯做。

她记得,从前陈阿娇却不是这样的。

但汉宫之中,到底是没了陈阿娇。

皇帝立起来,大笑鼓掌:“你回来罢,莫冻伤了!”

那女子便不跳了,倏地便停下,像只展翅的蝴蝶,点了落雪而下,停在那里。

皇帝向她招了招手。

她笑了笑,便像只白兔子似的,蹦蹦跳跳来了皇帝跟前,皇帝复坐下,一揽手,也不避众人,将她搂进了怀里。

皇帝喂她小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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