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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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声,端无旁的人再敢说话。
皇帝恨毒了她。气不能出,连话也说不来。半晌,才端看她,严威伏于内心,似笑非笑:“陈阿娇,你的意思是,长乐宫皇慈病故,实乃朕之大罪,是朕……端无半分忠良之心,害了皇祖母?”
“焉知不是?”
好个陈阿娇!
“你这话何意?”皇帝气得满头面雾煞煞,直龇她。她仍是好汉一条:“陛下知道我是怎么个意思。”
“你意思是,朕弑祖杀亲?长乐宫老太后薨,朕还得负全责,背上这样个不忠不孝的罪名?”
她不饶人:“不忠且不算,皇帝陛下乃我大汉一等一的明君,忠陛下、忠朝廷,且才能算一个‘忠’。”她语带讽刺,又道:“满朝文武,只有忠陛下,才算‘忠’,堂邑侯吾父,触忤陛下,那便只有‘死’字一个。因此忠君之说,全无旁述。但这‘孝’一字,皇帝陛下自己掂量,您配?”
杨得意未等武帝发怒,便抢了前,磕头如捣杵:“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娘娘烧糊涂啦!全不知自个儿在说些什么,待会儿醒转过来,娘娘定然是第一个后悔!陛下、陛下万万息怒!”
绡纱外是轻转的风,蹭抚满庭院树叶沙沙作响,薄透的夜,早已被天边一道曙色撕拉开,天将晓,清凉的气息散了满院。春色渐渐爬上树梢。
皇帝踱步,忽地杵道:“娇娇,我们能不能好好说会儿话?”
是轻缓的口气。
他仍温柔。
凭陈阿娇这几句忤逆之言,皇帝杀她万次也不够,都道君心难测,这帝王的心,果然是万万的深不可测,他竟不太着恼了。
“陛下,你好久没有叫过我‘娇娇’啦。”
像是梦话。柔的好似从天光之外延伸来,她在做梦。
窗外是满树落红。
“娇娇,你总不肯说软话。宫闱门庭深,吃亏的是你。”他微微叹息:“朕讳彻,你也好几番不曾这样喊过朕了,总不是朕亏你,朕也被你亏待。”
“陛下,”她忽然扯他袖子,“几时发丧?娇娇是糟践命,搁长门永世不得翻身啦!但好歹皇外祖母疼我一世,娇娇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总要……总要送她最后一程……”
皇帝微一怔,淡淡道:“时候不早,朕要上朝了。”
他到底还是心狠。
“陛下起驾——”
杨得意熟稔的“唱起”,撕开长门冷宫破晓的天幕。清晨,气息凉嗖,满地落瓣似蝴蝶一般,旋转在涡风里……
斜倚熏笼,坐到明。
皇帝一早上心不在焉,伏在宣室殿御案前,想事儿出了神。自陈阿娇那边出来,便伏宣室殿批阅奏折,连上朝都懒怠。杨得意催请再三,才懒懒应付朝上去了。
这一回来,又想心事。杨得意立一边伺候着,只琢磨皇帝心事,因寻思着,九成九出塞战事不力,再加一根搅屎棍陈午,有的君上烦扰呢!
故不敢言。
谁料皇帝反是先开口了:“她怎样了?”
杨得意只挠头,想了半天,才回上来:“好的很呢,陛下宽心,娘娘刚吃下汤药,又炖了燕窝,手脚伶俐的宫女子正伺候着,半丝儿怠慢也是没有的,过不几时,就该来宣室殿请早安了。”
皇帝愈听愈不对劲:“杨得意,你别给朕打马虎眼——”
杨得意略一伏身,只叫屈:“奴臣不敢、奴臣不敢!奴臣所禀,皆属实。娘娘凤体大安,腹中小皇子亦是……”
皇帝皱皱眉:“你说谁呢?”面上已有不悦。
杨得意恍悟,只恨自己脑袋长的不够刚硬,万一圣上龙颜大怒,自己项上这颗脑袋,顶得上几轮刀斧砍哟?!
因虚掌自个嘴巴:“奴臣蠢、奴臣蠢!猪油蒙了心子的蠢货!陛下问话都回不上来,蠢材!”
皇帝笑道:“你是蠢,何苦这样自陈来?!好啦,不抵事儿的,朕平白砍你脑袋玩呢?没眼色,朕问你的话,你到底是答呢,还是不答?”
杨得意御前侍候多年,早已摸透了皇帝脾性,知皇帝并无为难自己的意思,因笑回说:“奴臣这一转念,才明白过来,原来陛下问皇后娘娘呢。长门那边,向来通讯不畅的,至今仍无人来禀——但,奴臣暗思忖,陛下昨夜已去探病,想来他们是不敢怠慢的,太医令也宣的勤快,这便好了,有那么些个伶俐宫女子看着娘娘,想来是无大碍。若不然,陛下今夜摆驾长门别苑?”
“省叨扰,”皇帝一乜,“路挺远,朕懒怠去,等手头事消停了,把她接回椒房殿吧。朕走动也方便。”
“诺。”杨得意应着,心中暗忖,这汉宫,只怕又将迎来一场天翻地覆啊!
未几,门庭传报,宫女子楚服求谒。皇帝乏的一晃手,下意识道:“不见。”杨得意便转身,正要宣上谕挡人,武帝兀自领会来,几乎从龙榻上蹭起:“谁?谁求谒?”
杨得意因回:“宫女子楚服。”
“阿娇有事?”他果然站起来:“宣,快宣!”
楚服正领一名宫女子居中殿,盈盈而下,正要依礼参谒,皇帝连道:“免,免!有何事你快说!皇后寻朕?”
不免是太着急了,皇帝自知失态,端端又坐稳,杨得意回禀:“禀陛下,那名唤楚服的宫女子,乃天哑,说不来话……”
皇帝“哦”了一声,似有所悟,想起昨晚在长门宫初见楚服的光景,她端端立着,极秀丽,看着应是个聪慧无比的女子,饶是可惜了。
与楚服同来的宫女子妆容素淡,看起来是个新鸟,可能打进掖庭起,这回是初次入宣室殿面圣,半点不端肃,只在那儿筛糠。杨得意琢磨着,那宫女子想来是替了楚服开口回事儿的,便向她道:“既面了圣,有事便回,——楚服姑娘嘴上不利落,你说也是一样的。”
楚服牵她手一同跪下,两人眉间皆是浓忧,再一动,滚水珠似的莹透眼泪便落了下来——
皇帝慌忙站起:“怎样?阿娇不好?”
第35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5)
满殿生静。
楚服是一脸生生淡淡的模样,谒见天颜,倒并不怯。那小宫女子便不行啦,到底年纪小,说话带着鲠,吞两下,又咽咽的,含糊的没成样儿,皇帝听不清,平色道:“慢说,朕听着。”
小宫女子稳了稳,仍是咽道:“夫人……夫人在承明殿。”
只闻“承明殿”三字,皇帝犹是一恍神,生怕阿娇那边生出什么事儿来,但又忖,没这个理儿呀,阿娇烧着,病恹恹的,哪能去承明殿寻衅呢?再者,这掖庭内外,从来是称阿娇“皇后”、“翁主”的,断不能叫错了称谓,呼“夫人”,皇帝因皱眉道:“哪位夫人?”
楚服端的低下了头,只瞅自己裙下绡缎编的交花穗,目光窒的仿佛拧了一股绳。
皇帝轻轻咳了声。
那小宫女子糯糯蠕了下唇:“禀陛下……是咱们……咱们昭阳殿阮夫人……”
“哦?”皇帝轻声,目光里那一簇紧张似乎在那一瞬间挥散开,旋即,语气里含着半丝玩味儿:“美人阮氏?”
小丫头怯怯点头。
“她怎么了?去承明殿走动走动,亦不算违矩,朕是宠她,也没将她作雀儿似的挂笼里,”皇帝笑了笑,“她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他掌中虚握一层密汗,悬起的心陡地松泛,吃了一记虚惊,心里暗叹自己未免太不沉稳,一见楚服入谒,便心慌着疑是阿娇有事,却忘了,那晚虽在陈后宫中见过楚服,但那宫女子儿,可是妥帖阮美人宫中的人。
此番代主子前来谒天子,必是美人阮氏那边撂了甚么篓子,与阿娇何干?
因此皇帝抻了抻眉,缓笑:“她未见得是闹性子?子夫向来宽厚的,入承明殿,她万万不能吃了亏去。”
谁料,原先怯生生的小宫女儿,竟拔高了音量,一个响头磕下去,直连带呛出了哭腔:“陛下!这遭可真是……真是要了命去呀!美人……美人她……”
皇帝向后抻了抻,微微闭眼,疲惫稍现,声色沉沉似入了山陌那边去:“阮美人怎样?”
杨得意已窥得三分帝心,入得前一步来,向那宫女子微拂袖示意:“且慢说,御前……莫失仪。”
楚服一声微咽。
小宫女子看了眼楚服,好似得了胆色,因向皇帝回禀:“陛下容禀,今朝……婢子正伺候娘娘小点,……承明殿……承明殿来了人,将娘娘约了去。……因入殿,原不想是有一番遭际,素来温婉的卫夫人……却……”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杨得意一瞥,因说:“响着点!料不准陛下劳累?”因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也算伶俐,生怕皇帝不耐烦,便一鼓作气说了来:“卫夫人贴身侍婢婉心姐姐……她……她与阮美人生了口角,不知怎地,竟是扭打开来……”
皇帝声音很冷:“哦?那是承明殿没规矩,怪不得你家主子。宫里再做大,也由不得奴才掀了天冲撞主子,撂那里,回头传朕旨意,还你家主子一个公道便是。这点事,值当谒宣室殿叨扰朕?”
杨得意亦是拂袖退“客”:“请吧……”
楚服一向内忍,这回却也有些着慌,她说不得话,只顾磕头,皇帝原对她印象颇好,那日在长门宫一见,总觉她有点子陈阿娇那小性儿的意思,此次见她这样作践自己,倒不忍了,忽一笑:“瞧这样子,想是有‘冤情’?”半分开玩笑的意思,皇帝不疾不徐。
这一派梳落下来,皇帝听得云里雾里,脑中却也描摹了个囫囵大概来。卫子夫身子不适,这当时,揪了昭阳殿来发派,阮美人平素恃宠乖张,许是给承明殿下了绊子,卫子夫有这样的怀疑,亦不为怪。
皇帝揉了揉额角,并不说话。杨得意一瞅,便壮胆代皇帝问道:“这会儿,卫夫人情况何如?”
小宫女儿怯怯答:“只怕不好。婢子听得婉心姐姐‘偶然’说到……卫夫人这几日……龙胎不稳,太医令日日入宫问脉,已是三推四阻地漏了些口风……”
“太医令怎样说?”杨得意追问。
“说是……说是卫夫人宫中不洁,有腌臜之物要祸害龙脉呢。”
“哦?”皇帝忽然转了过来:“那腌臜东西,是个甚么‘东西’?”
“太医令问脉,已是有了确信儿,想是承明殿食膳中入了麝味,日日这么炖着,坏了女体……卫夫人这遭儿正冲美人发着火气呢……陛下,阮美人含冤,正待陛下一去主持公道呢……”
小宫女子头一遭遇上这样的事儿,话才完,又是一顿痛哭。皇帝略皱眉:“食膳?食膳自有掌食膳的官儿管着,不走你们昭阳殿的门路,干阮美人甚么?”
“正是这个理儿,”小宫女子抬袖轻轻拭泪,“昭阳殿蒙冤,望陛下主持公道!”
“子夫从来温顺,宫里争风吃醋的伎俩,她并不爱搭理,这里边,料有计量。”
皇帝有些劳累,只顾闭眼,半晌,才挥了挥袖:“杨得意,你去弄清楚,子夫身子怎样?朕的皇儿……可有碍?”
楚服心中一凉,皇帝处事竟无方可量,这又算是个怎么事儿呢?皇帝已知承明殿那位腹中胎儿恐有失,卫子夫又向来不是爱搬弄是非的,如今性子大异,竟与昭阳殿硬碰硬挑白了话讲,想是忍蓄已久,实在无法儿了。皇帝却仍不冷不热,前遭还深宠卫子夫,这几月来,已偏泽昭阳殿,阮美人正当势呢,谁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在这宫里,到底是“新人”受用。虽则皇帝态度于昭阳殿有益,但这冷心冷肺的帝王架势,未免太教人心寒。他如今可这样待卫子夫,那日后,便可这样待阮美人。世事因循,谁也逃不开。只是“早晚”的命数,罢了。
果然宫里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