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上-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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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真真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慢慢被烤焦,皮肤也越来越干燥,眼睛疼得很,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佛像前那渐渐燃尽的香一般,最后只剩下寸寸枯骨,寸寸灰。
毕方贴得极近,它能感觉到对方极速消逝的生命,但那种抵抗的力量却不减反增。
“你想走,我就帮你离开,其实带不带我都没什么关系,活着就好。”
郑真真的话没能传到云青耳中,因为她的胸口已经被毕方的尖喙贯穿了,大量鲜血没来得及洒开就蒸发成气,升上天空,也许过了很久这些属于她的一部分会化作春雨,滋润大地,也许将来地上会长出一棵棵桃树,树下有和她相似的少女婷婷而立。
她这么爱哭,死到临头流得最多的却不是眼泪,而是血。
郑真真突然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回头看了一眼云青,然后整个人失去了支撑,从高空中坠落下来。
她胸口有一个恐怖的空洞,伤口边缘焦黑一片,干涸的血液粘附在上面,看上去就像一枝漆黑的花挣破了血肉,然后从她的心口长了出来。她衣摆宽大,身子又瘦小,如柳絮般在空中飘飘摇摇,无所依托,直坠而下。
“珍重。”
她感觉最后一丝生机也在无可挽回地消逝,正想要张口再说两个字,但是满满的烈风灌进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望君珍重啊。”
她安然闭眼,苍茫天地间发出一声听不见的长叹。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就在郑真真陨落时,毕方一举突破舍生弃命诀,烈焰向着云青横扫而去!
云青被它连着玉石盾一起击飞出去,在空中翻滚几周,竟然落在了大挪移阵上。
玉石崩碎,云青用手死死扒住大挪移阵上凹凸不平的部分,防止直接被毕方掀飞到海中,她的指尖被磨得血肉模糊。阿芒见她飞了过来,想要向她靠近,但是被毕方一道火幕拦下。
只差一点点,绝对不能在这个关头失败!
云青随手抓住一个突起,终于止住了向海边滑去的势头。但是下一刻她就感觉有点不对了,那个被她抓着的东西,很轻微地动了一下。
“咚咚……咚咚……”
毕方扬起爪子,九条火龙从天而降,步步紧逼。
炽烈之气就在离云青不远的地方,但是此时此刻,云青除了她掌中那点点凉意,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火龙张牙舞爪,面目凶恶,没有半分神兽的威严,反倒充满暴虐的妖性。它们一个个行动灵活,完全不像是火焰所化,倒像是活物一般,一大滩一大滩火焰龙涎滴落下来,洒在云青周围,将她孤立于火海之中。
“咚咚……咚咚……”
那是昨天夜里她听见的心跳声,那个死地里生出的活物。
毕方见她还想着抵抗,终于失去了耐心,一挥翅膀,九条火龙疾驰而下,轰向了苦苦支撑的云青。
云青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东西用力拔出,然后抬起来抵挡那九条火龙。
就在她将那东西拔出来的那一刻,她的心跳,连同那个虚无缥缈的心跳,瞬间合而为一。
“咚咚……咚咚……”
这是一截石柱,有云青这么高,那石头里似乎还裹着什么东西,但也看不出具体形状。
云青像是挥剑一般将这半截石柱子朝着火龙挥出去,一缕冰冷的光芒闪过,仿佛天边一闪而逝的飞鸟,又恍如划破深夜的一道闪电,直接越过那九条火龙朝着毕方飞去。
霎时间日光染血,山河无色,唯有这一点冷光穿破一切,决然而去!
只听见毕方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然后天空中降下血色火雨,九条火龙与云青错身而过,直接冲进了海里。
云青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像被抽干净力气般倒了下去,她勉强张开眼,天书隐隐约约照见她手中石柱的形状。那里面看上去是一把剔透的弯刀,冰晶结成的一般透亮,线条流畅宛如天成,刀刃薄如蝉翼,锋锐异常。
最主要的是,它正如活物般轻轻颤动着。
云青看了几眼就感觉意识要被吸入这一片空净之中,连忙不再多看。她闭上眼睛,张开心目,远远看去原本毕方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火海,也不知道这道光芒究竟伤了毕方哪里,它发出一阵鸣叫,似乎是在骂云青,但云青也听不懂。
毕方叫了一会儿,见云青又举起那半截石柱子,连忙流着火雨飞快地向南边飞走了。
“好了,事情结束,我也该与你谈谈了。”
云青正想将最后一步法诀完成,从此远走北川大陆,突然就感到浑身真气一滞。
朱无瑕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将郑真真的尸体随意扛在了肩上。她用寒灰死死顶着云青的脊骨,剑上冰冷的死寂之气迫使她趴在地上动惮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都不说了,先顶锅盖逃跑。
【不记得舍生弃命诀的可以回去看第二十七章,已经树好flag了……】
【谢谢神奇君的地雷啦!么么哒!】
第七十五回
第七十五回、人道真意;无妄魔境
慈安城;国师府。
祭台之上,有一人安然静坐。这人白衣白发,神情淡漠,眼中宁静深远;宛如一汪清冽的泉水,与南边的战火纷乱格格不入。
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在两年前以一道敕令掀起了圣地正统之战。
一名身着月白道袍的白发青年从祭台下缓缓踱步上来,在国师面前停步;他沉声道;“神霄子……”
静坐着的人抬眼,很自然地打断道,“镜离,如今叫镜离。”
“师尊有话要我带给你。”来者正是神隐门清虚子。
“愿闻其详。”国师抬手,他们两人间突然出现一个小案,案上烹着热茶,缕缕幽香与硝烟味混在一起,仙人的寡欲与人间的厮杀也混在了一起。
清虚子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清了清嗓子。
“师尊说……”清虚子顿了顿,学着他师尊的口气道,“邙绎欺你小他一辈,看不透九鸣城的结界,我便以青鸟报信助你一回,不想你还是输了首战,孺子不可教也!”
“……”国师沉默,神色淡然,“还有呢?”
清虚子面无表情地道:“他还说了,人道兴不了。”
“他派你来做什么我都知道了,你去吧。”国师点点头,然后捧起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
“何必执迷?”清虚子不动身,也捧起一盏茶,等它凉下来,“既然人道兴不了,圣者大人又何必执迷?”
国师叹了口气,心里明白清虚子这是要与他论道了。
“人道,妖道,鬼道,仙道,魔道……世间大道三千,为何单单人道不行?仅凭通天神脉上那位一句话么?”国师执盏,茶水平静极了,看不见一旦涟漪。
“大道废,仁义出。人道修的是大仁圣德,若是想借此重成大道……恕我直言,逆乱因果之事是成不了的。”
国师淡淡地道:“你说的大道乃是仙道之大道,自然要与人欲相离。然我人道成君子圣德,悟天地至理,有何不可?道不同,本就不相为谋,若是以仙道来驳人道,那不如让神隐门一统天下圣地算了。”
“非以仙道驳人道,圣者大人,人之精神,原不过阴阳二气变化而成。阴阳二气以聚始,以散终。**全,则气聚而精神存;**毁则气离散而精神灭。是以人身终不得长久,大仁圣德终抵不过沧桑变迁。大人还请三思。”清虚子有理有据,言辞恳切。求大道,求长生,求的无非是“不朽”二字,修人道不可能得不朽,这就是他要向国师阐述的了。
国师又饮了口茶,望向南边的烽烟,道:“你说气聚则成人,这话对,也可以说不对。清通澄朗之气,浮而为天;浊滞烦昧之气,积而为地;平和柔顺之气,结而为人伦。大道之行,以中正平和为先,而作为平和柔顺之气所聚成的人,乃是灵秀所钟,得天独厚。人身虽难得不朽,但在这短短一生中,却有更大的希望求取大道,超脱人身。”
“依我看,人虽是天地之灵,但修道一途与其他族类并无太大差别,其中人道修行更为崎岖。您方才也承认了,人乃气聚而成,须知气本无质,凝委而成形,形本无情,动用而亏性。形成而性动,去到弥远,故溺于生死,迁于阴阳,不能自持。”清虚子借着“人乃气聚而成”这个论点反将一军。
国师的意思是,人是天地平和柔顺之气所生,对于修道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不存在无法得道的说法。而清虚子却说,强行将无心无情的天地元气凝聚成有心有情的人,这本来就不合乎自然。当气聚而成人时,当人修行人道之时,便会有心有情,然而一旦心中有了“情”之一字,便会沉溺于生死苦海,不能自持,这与天地大道是相违背的。
说白了,清虚子在踩了人道一脚的同时还要宣扬一下太上道。
“有情便不能成道?想必你也知气的来由,太素之前,不可为象,待到庞鸿成道干,天地便分内外、阴阳、动静二元,育成庶类,也即道实。”国师此时开始以圣者的境界压制清虚子,所论之道越发艰涩。他将万事万物的终极——“道”,比作是植物的枝干,将由道衍生出来的天地万物比喻为“果实”,道实在漫长时间里生长繁衍,而早在一切未曾产生前就有了其繁衍的秩序。
“所以……?”清虚子境界上与国师隔着千山万水,他蹙眉问道。
“在道实产生之前,天道便已经形成了秩序,待到一切产生,天地初辟,皆循这种秩序运行。而体现这种秩序的,便是“人之精”,圣人。圣人降世,纪纲经纬,统御世界。你是否觉得人道便是耽于种种性情,行走红尘之中?非也!”
“将步天路,用定灵轨!人道中的政治得失、兵戈征伐、七情六欲不过小道而已,圣人存在的意义在于把握天道的内涵,深入探究其运行规则。统御,这才是人之道。我乃人圣,只要我不曾陨落,只要我还在这祭坛之上,那么人道必兴!”
在圣人诞生前,人道确实无法与其他任何一个道统相媲美。
但是镜离横空出世了,正如他自己所说,身为圣人自可“纪纲经纬,统御世界”,如此一来他带领人道走向大兴似乎势不可挡。
清虚子沉思不语,良久,他将手中完全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沉声道:“受教了。”
国师点头,挥手撤去了茶几,复又闭目打坐,不再多说。
人之一道,正面临着来自其他所有道统的压力。与其他道统中无数修者共同承担这种压力不同,看上去最为团结的人道,实际上只有圣者一人在苦苦支撑。
国师说了,只要他不倒下,那么人道必兴。但是有一句话他没说,那就是如果他倒下了,人道究竟会走向何方?
这黑白子厮杀,不到最后,总是见不得分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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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大挪移阵上,朱无瑕与云青也在饮茶论道。
朱无瑕用他化大自在天将这方小天地遮蔽起来,盘膝坐在云青面前,还在两人间烹着上好的茶水。
“其实我早就在想你为何要将她留在身边了,刚刚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舍生弃命诀。”朱无瑕笑了笑,眼神中带着冷意。
“你一直跟着我?”云青这次也没称“玉姐姐”,两人间也是时候挑明一些事情了。
“我从慈安城开始跟着你,一路上挺无聊的。近日跟你来到寒来城,索性与城主比斗一番解解闷。”朱无瑕将郑真真的尸身放在一边,手按在寒灰鞘上,似是蓄势待发。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