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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作者:徐志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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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当时场景:“日来已着手画稿,每一稿成,则弟妇(指周诒端)为影绘之。遇有未审,则共取架上书翻查之,十得八九,其助我殊不浅也。”两人忙碌成一团。这对神秘的夫妻,这种执着的态度,这个专业的精神,这样怪异的举动,在当时的中国,绝无仅有。
一个落榜举人,会试考生,放着“四书”、“五经”不读,八股不作,却研究起种田,已完全违背孔门教条。儒家规定,读书人只能研究仁、礼等意识形态问题,关心社会与天下怎么治理,而具体的农业问题,劈柴放马,粮食和蔬菜,不能研究。孔子的学生樊须向他请教这些问题,被孔子破口大骂:“小人哉,樊须也!”
庆幸左宗棠没有全信孔子的。
左宗棠研究农业与地理,当时看来,确实都是无用之学。
他当时花费大量时间,耗费掉全部心血来研究的这些东西,不但看不到前景,也找不到任何出路。一味只知道相信他的夫人,居然也帮着一起钻了进去,无怨无悔。这跟牛顿、爱迪生搞科学研究差不多,废寝忘食,将手表当鸡蛋煮来吃。
左宗棠研究的学问,在当时确实无用。但问题是,无用之学,就一定没有用吗?
这就是经世致用读书方法玄妙的地方。
左宗棠所接受的文化,儒家是用,道家是体;儒家为表,道家是根。道家是鼓吹无为的。道家思想认为,无为者无用,此其一;其次,无用者大用;其三,以其无为,故无不为。老子充分论证过。这一思想的集大成者庄子,在《逍遥游》里以“宋国人善于制造不龟裂手的药物”的故事作比方,说出了这个道理:看似小用、无用的东西,其实都有大用。这是道家证明“无用者大用”最生动的一个事例。庄子还例证说,椿树有什么用?没有。当有用的树都被砍了,无用的椿树活着,醒悟过来就明白,无用可以保证生命安全,这才是大用。
有用与无用,会相互转化。
左宗棠在落榜后这些怪异而无用的研究,对“科考取官”确实没有一点帮助。但不等于永远没有用处。如果将历史镜头快速推后,我们会发现:三十年后,正是左宗棠当年这些看似毫无用处的研究,决定了中国边防的命运。
左宗棠后来在陕西、甘肃、新疆带兵打仗,所有的军粮在当地如何解决的学问,都是他年轻时闲在农村种田摸索出来的。而他对中国新疆版图、地理了如指掌,又完全得益于他早年在家里自绘地图的记忆。他的地图知识,不但超过国内其他先进的记载,一旦派上用场,连精通的俄罗斯人也难以望其项背。这些需要数十年的积累,不是靠临阵磨枪、临时抱佛脚可以得来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左宗棠此时没想过这些有什么用,闲散中读来格外专心,几乎是全神贯注。这种非功利的读书方法,事实决定了他日后的事功。
左宗棠自己怎么看这种学问方法?1865年,身为闽浙总督的左宗棠给大儿子信中说:“古人经济学问,都在萧闲寂寞中练习出来。积之既久,一旦事权到手,随时举而措之,有一二桩大节目事办得妥当,便足名世。”
闲得无聊时漫无目的地专心看书,看得多了,时间长了,积累厚了,就有了真学问,一旦要用到,可以派上大用场。这印证了他在湘水校经堂看杂书与闲书的收获。
这12年,左宗棠过得不错。一方面,他有充裕的时间,充足的金钱,去参加科考。同时,他有更优裕的闲暇,扎实地钻研那些真正的学问。至于考不考得上,他可以在意,但也有底气宣布弃考。如果说有过程中第一个要感激的人,自然是夫人周诒端。
文艺女青年周诒端很懂得相夫的技巧:对左宗棠的科考取官执支持态度,对他的处世做法取信任态度。一则小故事:1833年左宗棠进京参加会试,她拿出自己陪嫁的一百多两银子给他作路费。然而,左宗棠无故突生波折,他将银子全部拿去赞助给自己一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大姐。周诒端知道后,没有按常理发脾气,反而积极想办法,再从自家亲戚那里借来一百多两银子,资助左宗棠与兄长左宗植北上赶考。'7'
周诒端不仅仅在经济上支撑了左宗棠,还给左宗棠打下手,秘书、助理、妻子角色一肩挑。
生活上,她也时刻对左宗棠有格外细致的关照。婚后第二年,周诒端为照顾左宗棠的感受,专门从桂在堂里分居“西屋”,等于另外开一个小家庭,目的是让左宗棠不再生出无“家”之感。左宗棠总算有了自己的栖身之窝,失落中也有点兴奋。“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对联,也正是在这时作出。他认真写了出来,张贴在“西屋”书斋壁上,以示心志。
对左宗棠影响最深,也让他反省看清楚自己,进而自我反思的,还是夫人周诒端。左宗棠自述说,我以前的老师蔗农(贺熙龄)告诫我,说我“气质粗驳,失之矜傲”。跟你在一起,我自己也发现了,正努力在改。我的病根是性情“乖戾”,救治的方法是“涵养须用敬”,现在我每天都在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先从寡言、养静二条做起”,期待自己性格气质能有所变化。'8'
性情刚烈得像左宗棠这样的男人,愿意为周诒端去改变自己,这是女人行不言之教的最大成功。年轻时左宗棠心气高傲,脾气火爆,情绪难免大起大落。如果不遇到这么一位慈爱、包容、体谅的女子,他可能会激进得疯狂,进而自暴自弃。但妻子总像他的知己,很懂得怎么去化解他心中的郁闷,给他前进的动力。
左宗棠绝望时,她会作诗鼓励:“书生报国心常在,未应渔樵了此生”。老公你是一个有天下大抱负的人,你不会一辈子就只干打渔砍柴的农活,机会还没到来而已,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伟大的统帅。身边有这样的知心爱人鼓励,他的精神压力、思想负担就化解了。内心再刚强,信念再执着的男人,碰到巨大的人生挫折,都会有绝望的时候。如果妻子不但毫不埋怨、泄气,反给他支持、打气,男人还有什么理由说放弃,有什么理由不一心奋进呢?
在湘潭的漫长岁月里,左宗棠因坚持经世致用,放弃八股学习,直接导致会试三次落榜,虽然依旧自信,仍不免偶尔会嗟叹岁月蹉跎。周诒端不但没有埋怨,反而作诗来慰勉他:“清时贤俊无遗逸,此日溪山好退藏。树艺养蚕皆远略,由来王道重农桑。”左宗棠读后,深受启发,坚定了信心,写下“不向科举讨前程” 7个字,贴到书案前,正式与科考诀别。
今天看左宗棠在湘潭的12年,一介寒士,身无半亩,而终能取得显赫功名,彪炳史册,固然有时势造英雄、有个人的天分与主观的努力,但与他背后站有一位贤惠的夫人分不开。
周诒端的美好名声不只在后来,事实上早在同代名人间流传开了。胡林翼给左宗棠写信,干脆称周诒端是“闺中圣人”。翻译成今天白话,就是“模范妻子、妇女榜样”。这是左宗棠一生最好的朋友根据事实做出的最恰当的评价,这算得上是那个时代对做妻子的最高评价了。
因为周家的富足,左宗棠解决了生计之忧。因为妻子近乎迷信的信任与支持,左宗棠沉迷于“无用之学”,在经世致用的叛逆道路上走得更远了。
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家庭幸福的男人,只是一个好宅男,还不算伟丈夫。左宗棠当然知道,湘潭不是温柔富贵乡,“齐家”是做男人的起点,男人应该还有更高的追求,去实现大梦。
老婆孩子热被窝的生活,只是让“蜗龙”无家庭后顾之忧,他要自强不息,升级为卧龙。龙的宿命是游,是飞,而不是蜗。
这时的左宗棠,窝在湘潭,还没有找到龙的出湖口。
他如何先腾出一生中关键的第一步?
'1' 桂在堂,早年叫亭子屋场,建年待考。“I”形结构。居中三栋,是八卦中的首卦——乾卦。左右两侧各有一栋横屋相抱,横屋结构与正屋相似,为东楼与西楼,三者连为一体,有分有连。前栋大门居厅中,厅屋两边为门房,左门房旁边为厢房,右门房旁边为厨房。前栋后有一甬墀,甬墀内一边一棵桂花树,每年农历八月,香飘全院。有甬道入中栋,“桂在堂”镏金大字横匾高悬于中栋大门之上。中栋鼓壁大门前后对开,厅两边分别为放置器物的八方屋,开的八角门。再两边为厢房。中栋栋梁下藏有历书。后栋正中为厅屋,厅屋两边各有两间厢房。全院有天井48座,均按八卦图形排列,两边横屋亦有甬墀、甬道和天井。宅前有池,池前有坪,入坪有墙,墙开三槽门。中槽门入正厅,左右槽门入左右横屋。这座大型古建筑,曲折逶迤,横竖交错,难辨方向,生人入内,必须有人引导。一块钦赐之青石碑刻,碑文曰:“皇清荣禄大夫、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周公干岩府君之神道。”清代时,凡来桂在堂的文官武将,见此石碑,都要落轿或下马叩拜。
'2' 倒插门在古时称“入赘”。《汉书·贾谊传》有“家贫子壮则出赘”一说,明确告诉我们,倒插门是中国古代穷苦人家孩子的一种不得已的出路。根据古代规矩,男的入赘女家,多要改为女姓,生子生女也随女姓。左宗棠子女虽然仍随父姓,但他寄人篱下感很强烈,自称“身无半亩”,可见他自始至终没有将岳父的家产看作有自己的一份,他除了知识,真正一无所有。
'3' 左宗棠在给妻子周诒端撰写的墓志铭上有两段话可以印证:一、“夫人湘潭周氏,名诒端,字筠心,年十九,令兄中书君以赠光禄公遗命,聘为余室,盖议婚有年矣。”二、“道光十二年八月(1832年农历八月),余以贫故,赘于周,与夫齐年生,至是皆二十一岁(虚岁)”。
'4' 倒插门典故,源于农村习俗。古代的门,旁边都有个插栓的孔,用来锁门。现在倒过来,外面人来开,这是一件会被人笑的事,笑做门的师傅技术太差。暗喻男方入住女方家里,自己不行惹人笑话。
'5' 周家是书香门第,世宦人家,是明朝时方上(桥)“湘潭六周”之一的周之命后裔,几百年来延续了诗书传家的传统。 1948年由湘潭正山印务馆刊、长沙绥靖公署主任兼湖南省主席程潜题字《方上(桥)周氏诗词集》里,就刊有13人的诗作近400首,足见一斑。
'6' 地图具体画法,见《左宗棠家书·与左宗植书》。左宗棠自述:“近颇用力于方舆家言,以为欲知往古形似,当先据目前可据之图籍,先成一图,然后辨今之某地,即先朝之某地,又溯而上之以至经史言地之始。亦犹历家推步之法,必先取近年节令气候逆而数之,乃为有据,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定也。欲知方位之实,当先知道里之数;欲知道里之数,当先审水道经由之乡。凡夫行旅舆程之记,村驿关口之名,山冈起伏之迹,参伍错综以审之,直曲围径以准之,以志绳史,以史印志,其失实也寡矣。现拟先作皇舆一图,计程画方,方以百里,别以五色,色以五物,纵横九尺。俟其成,分图各省,又析为府,各为之说,再由明而元而宋,上至《禹贡》九州,以此图为之本,以诸史为之证,或可一洗牵凿附会之失。”
周诒端协助一事,见左宗棠第三个儿子左孝同《先考事略》:“周氏有新楼,公止其上,详阅方舆书,手画其图,易稿则先妣为影绘之,历岁乃成。” 1838年,又抄录了《畿辅通志》、《西域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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