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疏影风临雪-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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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庭珩讲道:“还好吧,天天燕窝参汤的,害得我现在看什么都没有胃口。”
岑倚风也跟聊着闲话家常一样:“日子订下来没有?”
6庭珩哂笑:“下月二十八。”
“瞧瞧,这一见面,聊得跟亲哥俩似的,倒把我与二姑娘冷落一旁了是不。”蒋寄琳眉梢轻翅,佯作不乐意。
岑倚风客气道:“地方简陋,蒋九姑娘莫要嫌弃。”
蒋寄琳笑笑:“哪儿的话,我瞧着你们这儿的角度看烟花最好,声也不大,我爹那里虽临近王城,可震得我耳朵都快聋了。”
她挨着炭盆坐下,取下系在颈后的帷帽,6庭珩温文尔雅地替她接过,举止间毫无生疏,好似彼此真是一对夫妻。
他们三人凑在一起谈天说地,倒衬得过雪仿佛多余的一般,她静静望向手里的茶杯,好像里面有小虫子飞了进去,端详着也不喝。
“二姑娘怎么一言不发,是不是嫌我们聊的太无趣了。”蒋寄琳侧过脸,留意道。
过雪赶紧莞尔一笑,沉吟下,朝岑倚风讲:“哥哥,我想回去了,这些天爹爹老发脾气,我怕三弟一个人照看不好。”
岑倚风没多说,微微颔首:“那你去吧。”
过雪如获大赦般,立即起身告辞,便下楼离开了。
6庭珩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背影消失的地方,蒋寄琳突然启唇:“二姑娘一个人回去真叫人不放心,要不阿珩,你去护送二姑娘一程吧。”
6庭珩有点意外,垂睫敛目,尔后答应:“好。”
待他走后,岑倚风站起来,掀开阑干前的轻薄帷幔,一簇璀璨而巨大的烟花在夜穹爆绽,撒下无数闪闪碎光,仿佛就要落入眼睛里。蒋寄琳步履婀娜地来到他身后,含笑一叹:“真是可怜的一对呢。”
岑倚风恍若未闻,眸光落入楼下的人潮中,过雪身形纤瘦娇小,挤在人群中其实很不显眼,但他还是一眼就能找到她,隔着一段距离,6庭珩正紧追其后,像是两条逆流而上的鱼儿,渐渐消逝在江河尽头。
蒋寄琳啧了一声:“我真不明白,你与他自幼交好,他与二姑娘又是情投意合,这桩婚事你为何就不同意?”
岑倚风落下帘子,终于出声:“这是我的家事,九姑娘无需关心。”
蒋寄琳扇掩檀口,故意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好无情哪,怎么说我也是帮了你一个忙,你安排他们俩相见,不就是为了让你这个妹妹死心吗?”
他不吭声,她又笑吟吟地凑近几步:“不过呢,上回齐府的事你帮了我,我也算还个人情罢了。”
岑倚风凝注她的脸:“6庭珩毕竟是你的未婚夫婿,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蒋寄琳咯咯一笑:“有什么好在意的,他有心上人,难道我还要硬逼着他忘记不成?”
岑倚风问:“那你为什么同意嫁给他?”
蒋寄琳虽出身大家闺秀,但言行素来大胆直率,那些儿女情长从她口中说来,也毫无半点羞涩忸怩之意:“他心里有喜欢的人,我又何尝不是,既然早晚得嫁人,不如嫁给一个同病相怜的人,这样心里才少去一份愧疚。”
岑倚风嘴角微动,不置可否。
蒋寄琳眼波盈盈地往他脸上一绕,忍不住娇笑:“可惜,你不愿娶我呢,其实我一直认为……咱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对”的尾音刻意拖长,牵出丝丝魅惑,她与他目光相对,朱唇轻启,吐息如兰,唇瓣上一抹胭脂香艳旖旎,近得就快触及上他的脸。
岑倚风面无表情地将她推开:“承蒙九姑娘青睐,我与九姑娘,只能是知己朋友。”
蒋寄琳眸底隐过一抹哀伤,继而嗤地轻笑:“你这人真是不懂风情,说起来,难道我连一个戏子也比不过?”
岑倚风道:“九姑娘出身侯门,千金之躯,何必自降身份。”
蒋寄琳瘪瘪嘴,甚觉无趣:“罢了,反正我知道你也不是认真的,你这样的人,一旦动了真情,便是心无旁骛,铭肌镂骨。”
心无旁骛,铭肌镂骨……
岑倚风记起小时候,他养的鹦鹉死掉了,为此伤心好几天,后来父亲又送给他一只,他却说再也不养鹦鹉了,因为不管再漂亮、再聪明的鹦鹉,也不是他原来的那只了,娘当时笑着说他这孩子死心眼,太固执。可他就是如此,一旦认定什么,他就会义无反顾,死心塌地,哪怕有一天,永远地离开了他,也是铭肌镂骨,无可取代。
38 茫茫意难平2
过雪挤在人群里;那么多的烟火,震得她耳鸣;那么多的彩灯,晃得她头晕,总觉得在天旋地转;人潮就像巨大的海涛狂浪……快要把她淹没窒息……
这里是步行街;摩肩擦踵;肩膀被撞得生痛,人影只是匆匆掠过,她走得很快,如条穿梭的小鱼;总能逆境而上,又或许;只是在逆境里做出最绝望的挣扎……冬袖在后面疾声呼唤,却始终追不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远,越拉越远……
过雪一路走出广场东门,王城之下,一片人山人海,真正鱼龙混杂,百姓们高呼雀跃,胡哨连天,过雪被挤得鬓发都散乱了,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她,人们沉浸在欢愉的气氛里,谁会注意到她?她像只狼狈的小兔子,竭力想躲回窝里去,可是她的家在哪儿?她该往哪里去?
“过雪——”6庭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后抓住她的手腕。
过雪惊愕转首,没料到他居然追了上来,6庭珩气喘吁吁,鬓发濡汗,衣衫略显纠结,他与她一样,模样也有些狼狈,可他盯着她,死死抓着她的手,仿佛这一生,都不会再松开。
“你要跑哪儿去?”他喘着气,声音含着忧急与关心。
那一刻,他的脸映入眼帘,比漫天烟火,比璀璨灯光,还要让她觉得刺目。
6庭珩就在她眼前,真的就在她眼前,他们有多久没见了?有多久没说话了?
其实很想问他生的什么病;很想问他那日冒雪站在府门前的人是不是他;很想问他还记不得小时候他们一起看花灯,他对自己许下誓言?
可是她知道,誓言再也不会成真了。
即使他现在站在眼前,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他要娶的新娘子,原来不是自己。
过雪怔怔望向他,那目光有点可怜,像一个永远不会得到糖果的小孩子。6庭珩蓦觉胸口如裂,生生裂开个洞,五脏六腑被统统扒了出来,痛到颤栗,痛到窒息,痛到不想活下去。他猛地将她搂进怀中,在拥挤的人潮里,在喧闹的欢呼声里,他紧紧搂住她,没有人留意到他们,没有人发现他们,只能这样了吧,他想象着自己还拥有着她,做着自欺欺人的事。
过雪被吓住了一样,全无反应地偎进他怀里,仿佛一具空心的木雕娃娃,有刹那,她也以为是梦,在梦里的玲珑桥上,满天满地的璀璨烟花,笼罩着他们两个人,相依相偎在一起。
她全身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举手捶打他的后背,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这样剧烈的反抗过,6庭珩迫不得已放开她,她胸口急遽起伏,像一时闭住了气的婴孩,脸颊涨得红红的。
6庭珩深深凝视她一阵,出声道:“我送你回府。”
过雪回答:“不用了,我想一个人。”
6庭珩道:“那我陪你。”
过雪一惊,他的目光很坚定,却也如同最利的刃片,割痛她的心:“不必了,我不想被九姑娘误会。”
6庭珩竟也毫不让步:“那我送你回去,这里人多杂乱,你一个人不安全。”
过雪没有说话。
形形色色的人从他们身旁经过,但总如过眼云烟,怎么也记不住,一名小女孩大呼一声,牢牢抱住怀中的兔子灯,生怕被挤坏了,她的父亲把她高举起来,架在肩上,女孩高兴地露出一口碎米牙,这样花灯就不会被挤到了。
过雪瞧着那盏兔子灯摇啊摇啊,映着女孩明朗的笑容,竟比天上的烟花还要灿烂动人,曾经,她也如此笑过,如此开心过,原来,真的没有天长地久。
“对不起……”沉默许久,6庭珩缓缓启唇,其实他的声音很小,近乎呢喃呓语,然而在这种喧哗的环境下,她居然还能听得十分清楚,“我曾经对自己发过誓,今生除了你岑过雪,再也不会娶其他女子为妻……可是……”他的眼神突然有点空洞,像被窃取了灵魂,失魂落魄地徘徊在这个世间,他的一只手死死握紧,迸出青筋,或许下一刻,就会有血滴滴答答地渗出来,但最后,他又无力地松开,唇角划开一抹苦涩至极的笑,“过雪,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过雪几乎不敢往下想,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掐着她的喉咙,带来无法喘息的痛楚。
其实,他没有对不起她,是她先放弃他,是她已经配不上他,而他,还在独自守着一个早已空幻的誓言,直至最后,仍觉得对不起她。
过雪低头一笑:“九姑娘是个好女子,你以后要好好待她。”
6庭珩也笑了下,或许早料到她会如此回答,是他还在痴心妄想着,哪怕她会表现出一点点的愤怒、难过、伤心,起码证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傻的只有他一个人。
过雪愈觉透不过气,想尽快离开,稍微一动才发现,他的一只手仍紧紧抓着她的袖角,始终不曾松动。
6庭珩察觉到她的挣脱,五指忽然扣得更紧,头一回,他对她使出这么大的力气,仿佛要嵌入肉里,过雪吃痛地颦下眉心,情不自禁开口:“你放开……”
“过雪……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6庭珩的表情平静到近乎怪异,可他的双目却是赤红的,如蕴着浓浓的血色,在无穷无尽地蔓延。
过雪只觉他眼神中的情绪复杂得令她看不懂,一时间反倒怔仲。
“有没有……”那一字一句从肺腑里发出,缓慢的、艰难的,仿佛被毒药侵蚀,能够感受到喉咙间干涩的痛楚,他盯着她,竟露出一点绝望的笑意,好似一个将死未死的人,留着最后一口气,只为等一个答复。
美丽的烟火从彼此中间升起,绽放……看起来像是缀满珍珠绢花的华丽帽子,轻轻罩在人的头顶上。
过雪答出两个字:“没有。”她抬起头,“要说的话,我在两年前就已经说过了。”
6庭珩浑然一震,手在发抖。
过雪声音绝厉:“6公子,你是已经订了亲的人,还请自重,我不想日后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影响到我与岑家的名声。”
“为什么……为什么……”他瞳孔失去焦距般,变得涣散无光,口中一个劲自言自语。
王城上开始撒下无数的金纸花糖,光王抱着小世子出现,人群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前冲抢,恰好有人挤进他们中间,过雪借机挣开6庭珩的束缚,软腰微拧,转身跑掉,6庭珩惊惶失措地呼喊,他拼劲全力,似乎在喊着什么,伸出手臂,可惜够不到她的半片衣缕,只能一点点被攒动的人群冲走,与她越离越远……
过雪按着心口使劲前行,因之前走得匆忙,连帷帽也没戴,冷风嗖嗖地刮到脸上,比刀子还痛,当时6庭珩仿佛要说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也已经与她无关了,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年轻男女、一家人扶老携幼,兴高采烈地与她擦肩而过,唯独她孑然一身,好想娘……好想娘的怀抱,好想被她温柔地抱在怀里,听她哼唱着那首家乡小曲……
过雪怅然若失,不知不觉地走到坞怀巷,秦妈妈打开门见着她,几乎吓了一跳,夜色深沉,岑婴宁早已陷入睡熟中,脸蛋粉嫩嫩的,睫毛又细又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