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4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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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门,往里面泼石油,以火烧之。
从地里挖出来的黑油烧起来黑烟滚滚臭气熏天,瓮城中人口密集,烧死者少、熏死熏晕者多。俘虏之前已被解甲,身无防护,城楼上的晋兵又以弓弩乱射,屠杀持续了整整半日,翁城中尸体堆积如山,形如修罗场。众军又在城外挖巨坑,用牛车马车将尸体和受伤没死的一起运出去以土埋掉,一天功夫契丹族青壮便减少两万多。
李失活部不敢复取营州,已经丢下这边的部族撤往松漠都护府去了。杜暹军队为了补充粮草“就食于敌”,便派骑兵攻掠燕郡、汝罗等地,凡有抵抗便行“坚壁清野”之事,燕郡汝罗两地的契丹部落数万帐被铁骑冲杀屠戮殆尽,牛羊马匹各种物资尽被抢夺,杜暹各军大横财。各地农户也是差不多的遭遇,或逃或死人口减少很多。到了七月间,营州各地几乎没有了成组织的势力,乡里剩下的也只是一些散户,大部分逃到了交通更不便的地方。
杜暹向长安上书告捷,奏章言击溃契丹奚联军主力,地方有东夷人口“抗拒”,便率兵进行了镇压,并开始对营州进行“治理”。
大总管行辕在营州拥有最高权力,“治理”的计划主要由杜暹的幕僚制定,军事管制下的执行效率很高,但营州政权的一系列措施显得比较急躁。
接手营州各方面管理权的势力大概分作三方,先就是杜暹以下的正规军两万多人,暂时驻扎在柳城,随时镇压各地起义和暴|动。然后从河北调了一些边兵过来,征营州各地百姓开始修筑工事,按部就班地建立城、堡、哨军事体系,各据点之间又修驿道连通组成网络。然后委派地方官吏组建州、县建制,各县长官按律法分拨职守之田,准许其建立庄园蓄养家丁农奴,甚至可以拥有少量私人武装。同时开辟军屯、互市等相关设施。
杜暹当初在长安得到的圣旨是“攻下并占领营州”,显然他的任务不只是在正面战场击败东夷军队,还要让晋朝的势力在营州站稳阵脚,对当地进行有效统治。现在他实行的计划已经脱离了羁州的治理办法,而是直接在地方建立类似国内边境州的军政体系,对营州实行直接统治。
从河北调来的官吏、武将对国内州县的那套建制玩得很熟练,可谓经验丰富,但营州境内大部分是胡人,真正实行起来不比国内,遇到了许多困难。
先从河北调人调物耗费了大量的钱粮物资,然后那些摄于暴力顺服晋朝官吏的胡人也分农夫和牧民,有的已经学会了耕种并拥有农田,这类人比较好管理。但有些是牧民不会种地,被收编之后只能当作奴隶苦力一样使用,汉民进入营州后有的地区直接从封建社会退步到了奴隶社会。
最大的问题是反抗此起彼伏,晋军前期的杀伐造成了仇恨情绪,接着各地胡人又被迫缴纳财产、负担修建工事的沉重劳役,压迫之下暴|动频繁十分正常。特别是临近北部修建的工事进度十分缓慢,没过几天就有契丹游骑袭扰,边军一般是一面拿武器一面拿工具建造工事。从柳城出来的骑兵四处镇压,流血冲突每天都在生。杜暹“治理”地方的才能显得生硬呆板,下马治州的才能实在比不上行军布阵的水准。
杜暹为了进一步占领营州,更方便进行镇压,又下令重设燕郡守捉、汝罗守捉两城,与柳城形成三角之势,调兵镇守,对各地进行暴力统治。
河北来的文官巡视营州现状,纷纷劝诫,指责杜暹的干法是急于求成,根本不是长久之计。但他认为营州是通往东北各国的门户要地,不能交给胡人自治,而应该迅“教化”,对官僚们的意见弃之不顾。有人骂他误国,怒而将营州的情况写成奏章送去长安弹劾之。杜暹不以为然,以他在薛崇训心里的位置,还能被几个屁大的官谗言不成?
他的学生同时是幕僚提醒他:“几个官员的弹劾奏章无甚要紧,只是政事堂诸相公本就对杜公不满,那些人长于小题大作,可能会抓住此事做文章,杜公不得不防。”
杜暹也还是听得进一些意见,旁人一提醒他思索之下有些道理,着实牵挂了两日。但是“治理营州”已经大张旗鼓地开工了,调拨人马物资无算,总不能就此半途而废浪费资源。
这时渤海国汗王及活动在高句丽旧地的诸胡部落派人到柳城联络关系,并派了一些使节进驻柳城,以备晋兵日后与之冲突时能及时议和。契丹、奚在晋朝大军进攻下连吃败仗军力受损,摄于武力也派人来议和休战,并有使者来到柳城想转道前去长安觐见皇帝。
杜暹设宴款待,礼遇之。期间有幕僚进言:“杜公可记得我们还在长安时,今上一次下旨让新罗进献处子,政事堂封驳没能出?”
杜暹笑道:“这事儿,政事堂那几个人实在是在替今上作想。咱们在长安见过新罗使者,面相奇特,恐怕女子也不怎好看。”
幕僚道:“今有安东都护府境内(高句丽旧地,被唐军击败后灭国成为唐朝羁州,后营州丢失,唐朝一度失去了对当地的有效控制)部族派人来示好,杜公何不命他们选少女送来,献到长安?此时不过小事一桩而已。据学生所知,高句丽人和新罗人的面相完全不同,高句丽人白而丰腴,若是挑选得当今上定会喜欢。”
杜暹沉吟道:“这种事可不怎么光彩,恐遭朝臣诟病。”
幕僚不以为然道:“又不是杜公献上的,那高句丽旧部有意归顺朝廷,一心要献礼物,咱们屯兵营州还能拦着这事儿不成?”
杜暹想起前几日被人弹劾的事儿,毕竟自己人不在长安,又掌十几万兵马,什么话由着政事堂那几个人说,着实有些不太痛快。听到幕僚的这个建议,虽然感觉下作了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能让皇帝高兴。他想罢便同意了幕僚的说法。
一日他接见从安东都护府来的使者,赠与了一批数量可观的牛羊和丝绸,暗示使者让领派人向长安进献处女,还会得到更多的馈赠。本来杜暹还打算他们不同意就武力威胁,不料使者欣然同意,将此事视作包赚不赔的好买卖。杜暹下来后不由得对幕僚唏嘘了几句:咱们晋朝和四方做买卖,可从来不卖人,总会顾惜气节。幕僚道:“昔日高句丽国雄踞东北,是敢不对中原称臣的邦国,宁肯大战也不肯屈膝,不过如今已亡国后人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另一人道:“还是新罗识时务,本来实力最弱,不是高句丽的对手几乎要被灭国,不过能放下身段向长安称臣,便得以与唐朝联手,最终灭掉高句丽而占有整个半岛之地。不屈者灭国,称臣者坐大,世事竟是如此啊。”
幕府中一众人谈笑古今唏嘘一阵,尽兴了还有人作小诗一两,然后才各自处理公务。
第四十七章 说话
全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自然是长安。、mFxS、营州一打仗,当地逃难的百姓、毛皮药材商人、跑江湖的三教九流共同将战争的讯息向四周扩散,可这样的扩散度有限,而且传风声的人也没亲眼看见战场生的事,没事谁也不能因为八卦冒死跑到血淋淋的战场上去做战地记者吧。这种事还有一个途径传播,那就是邸报,通过邸报传的事儿就靠谱多了。但邸报是长安先收到奏章,再从大明宫出来的军政信息,所以长安离营州远却可能比中途的许多地方都先获知时事要务。
先是传捷报的人马从“天街”高调地喊着呼啸而过,正好瞧见的人们只能模糊地知道:杜暹在营州打赢了。至于过程如何还得等“宫门抄”,一些筛选过的朝廷内部机关报内容会直接张贴于宫门公诸于众,像这种打了胜仗的好事儿还不得贴出来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一等宫门抄出来,这事要不了几天全长安城都会知道,然后会通过驿道向各地传播。上到士大夫下到庶民贩夫走卒,关注新鲜事的心情没多少分别,不然某日和三朋四友在茶楼或路边茶水摊坐下来一闲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你啥也不知道还不得被人当猴子一样看。
不过各个阶层获悉信息的途径不同罢了。那筛选过的邸报一贴到宫墙上,自然有识字的人上前阅读抄录;但很多市井小民压根就不识字,而且很多人不在城北这边活动,长安又大不能人人都大老远专门跑来瞧,升斗小民关注时事可以,在他们心里最重要的还是眼下养家糊口的那点事,于是就有很多通过口头转述的方式了解状况的人。营州大捷这样有武功打斗有名人在故事,是上好的艺术材料,还有一种流行的传播模式:说话曲艺。酒肆茶楼甚至青楼妓|院吃喝玩乐的地方,总会有许多节目让大家喝得开心玩得高兴,表演的方式多样,有动物戏傀儡戏有真人戏,有唱歌跳舞的,也有讲故事称为“说话”的节目,后来在此基础上展为诸如说书讲史等节目。
此时的长安城多年没有经历过战火,不管宫廷庙堂斗得如何如痴如醉,总是没有生过被乱兵劫掠满城的事。晋朝取代唐朝是在唐朝国力仍强的时候,更没有原来历史上被别人几次光顾都的经历。承平日久之下,城市各行各业蓬勃展,除了商货交易,各坊各街的酒肆茶馆等服务行业遍地开花。
长安人口北密南稀,最稠密繁华地段是北部分属长安、万年两县的东西两市,尤以东市附近最为繁华,因为大明宫在东边,最有钱的无非周围的勋亲贵族朝廷大臣,资源自然就向这边集中了,特别是东市周围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热闹喧嚣。宣平坊这边从坊门进来的一条大街全是酒茶客栈几乎见不到民宅,其中一家茶楼挂起牌子“都山雷劈东夷兵”,讲的就是营州之战的始末。
正门厅中是人满为患,还有没座的一直站到门口。这种地方讲故事始末自然和真实的事件有所出入,为了说得更加精彩还进行了加工虚构,反正就是个娱乐大概是那么回事儿就行,也没人认真追究。
今日的说话人正讲到都山大战雷击敌兵那段,大概内容看牌子就知道了。本来是大战,结果一经加工说得像是神话故事一般,说杜暹得了神剑召唤雷公在阵前施起法来,敌酋李失活令巫师对阵,“巫术乃邪门歪道,雷公乃天神,自古邪不胜正,‘哗!’一道闪电下来,法阵中黑烟俱散,人马惊走。再看那胡人巫师,已是跪地求饶……”
刚说到这里前排的一个穿绸衫的纨绔就很没礼貌地打断道:“咱们只听说过雷公雨神,何时亲眼见过?若是阵前真能呼风唤雨,朝廷封几个神仙便是了,还征那么多兵干甚?”
众看官一听言之有理,便起哄附和。木台子上的说话人辩道:“昔有三国诸葛孔明赤壁祭天借东风,今有杜总管都山请雷公,天助是一回事,对阵打仗又是一回事,岂能混为一谈!”
那纨绔看官又道:“杜总管尚在长安时,我是在街面上见过他的仪仗的,骑在马上风仪自不必说,可怎么看也是常人,未曾见长着三头六臂,到了都山忽然呼风唤雨岂不怪哉?”
众人在这种场合最喜起哄弄出点事儿热闹热闹,台子上的人见有人扯台,神色已变得十分难看。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幞头穿月白长衣的中年人“啪”地一声甩开纸扇,翘道:“什么电闪雷劈,那是炮,新造出来的一种兵器罢鸟,和弩炮、投车一样都是兵器。那蛮夷之人以为是天上来的雷电是情有可原,那些人见识少哪里知道天朝厉害之物,可天子脚下还有人这般说,岂不贻笑大方?”
“原来是许先生,可是住在安邑坊北街的许先生?了不得,人家那是当朝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