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6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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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虽然不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可以放开怀抱,领略田园之美的年纪,但皇帝的一番好意,也不能不心有感怀,在江宁城中呆了数日,每日有总督府、藩司衙门寻来的清客篾片前后簇拥,在江宁城中观景赏花,日子倒也过得自得其乐。
奕为人正直,比不来当年的奕誴和奕裕前阃缙こ尚裕庋姆缭伦涛叮簧酥猩兴闶鞘状蔚贸ィ斩拢购苡械憷植凰际竦母芯趿恕
他在江宁城中所居的是新任江宁织造善奎的府邸,这里名为宣荣堂,夏天的风景最好,轩敞高爽,又没有什么鱼缸、盆景之类的陈设——善奎赋性特殊,最喜欢简单二字,而且,怕有了那些东西,日后容易招来蚊虫,故而一概弃置,每到太阳偏西,高朋席卷,汲几桶井水,浇遍大方青石板,暑气一收,清风徐来,就在园子中摆上大方桌——因为每天都会有客来,彼此对坐于花棚之下,和一二友朋把盏清谈,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奕身份贵重,数年之后重入枢庭,现在虽然还不曾位居首辅,但任何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因此,两江官场上下,无不将这一次奕南下办差,视作亲近的最好机会,故而一天到晚,迎请不断,奕大感头疼之外,也越发的有了去意。
在江宁城中又等了几天,应徐寿、华蘅芳二人所请的将皇帝手书图本拓印一副,请留安庆造船厂的奏折递上去,皇帝照准,廷寄回省之后,奕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当即命人取来自己的片子,到总督府投递,谢过两江总督一番款待之谊,并请其在今天晚上到馆驿中上话,顺势准备向其辞行了。
过了酉时,曾国藩乘一顶小轿,轻车简从的到了馆驿,两江总督,身份煊赫,开府一方,贵重无比,这一次居然不带任何的随从下人,一身便装而来,可见也是要摒弃外人,和奕有一番交心之语了。
宾主两个各自归坐,善奎也不怕人笑话,以一省织造之尊行此贱役,却丝毫未有羞臊,奕在京中的时候曾经听人上起过善奎,知道他秉性与别不同,这种事若是交给下人去做,他在一边还会嫌人家做得不能逞心如意呢,所以时间长了,也干脆舍弃了从旁以言语指挥,改为亲自下场做羹汤,虽然给人背后笑话,也混不当回事。
看着他在身前左右忙碌着伺候着,奕摆摆手,“你下去吧,这里用不到你,等有需用的时候,再喊你就是。”
奎憨厚的一笑,原地又请了个安,“那,王爷,总宪大人,卑职先下去,有什么事您招呼一声。”
奕和曾国藩心中好笑,各自拱拱手,“有劳,有劳。”
把他打发下去,奕笑着说道,“我这一次到江宁来,眼见涤公治下政通人和,百业俱兴,可见老大人治国有方,不负皇上倚畀之重啊”
“王爷这话太过谬奖了。”曾国藩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倒是王爷,数年之后,重入军机,想来心中定然有所见了?”
“若说定见,也正好要像老大人请教一二。”奕说道,“皇上对涤公信重之情,天下皆知,而于皇上了解之深,我虽是皇上的血亲兄弟,但自问不逮大人远甚,……还请老大人为我指点迷津,以为日后不至有覆顶之灾啊”
奕这样说话,眼神中满是求恳之色,曾国藩倒不好不给他指教几句了,“王爷可知仁宗朝有朱文正其人其事?”
“这,略知一二。”朱文正指的是朱珪,他是仁宗做皇子时的老师,乾隆六十一年起,高宗内禅,传帝位于颙琰,时和ǎ庥俜狭⒅校业弥飓曃弩鹞厣碇溃盏貌话堋U馕弩鹗茄摹⒕瓷怼⑶谝怠⑿榧骸⒅鲁稀
曾国藩说道,“我所能为王爷借箸筹谋者,唯致诚二字尔。”他说,“皇上乃天下第一英主,于国事操行,另有枢机;登基十余年来,威势愈增之外,以我看来,已多弄权之迹——便是对军机处一干重臣,也是在一开始的倚重之外,而变得越发赏罚由心。此所以要我等但尽其孝悌之心,切勿有矫揉造作之举的本意。”
奕像是个最听话的乖学生,一面听一面频频点头,“嗯,嗯,涤公说的是,还请多多教我。”
“再一节嘛,就是皇上于推行新政一事上的从来不肯落于人后。王爷请想一想,自从咸丰元年之后,朝廷所行的新政,有多少是皇上顶着中外偌大的阻力,一力推行的?”曾国藩笑着说道,“当年皇上推行新政,倭仁等横加干涉,屡屡上章封驳,只是啊,当年可以行得,如今之势,却是万万行不得了”
这一点奕大约也能猜得出来,不提新政推行多年,百姓大见其利,只是自咸丰七年之后的两次对外动武,大获全胜,皇帝声望如日中天,根本听不进任何反对意见——怕是朝堂上也未必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再学倭仁那样,不惜犯颜直谏,也要以正色立朝的君子颜色了。
“不过,王爷也不必为此惊惶。皇上最称仁厚,只要不会在政事上多有掣肘,则便是有一点小节之失,总也能够为皇上容纳一二的。”曾国藩说道,“旁的不提,袁甲三之事,殷鉴不远,王爷还看不出来吗?”
奕心中有所得的摇摇头,转而又问道,“那,依涤公所见,这一次皇上命我南下办差,所为者若何?”
“这还不简单?兵舰炮船肇建,是圣心念兹在兹的大事,总要交给忠悃无二,而又能够在宗室之中,最为人所仰慕——如王爷者——皇上才肯放心呢选派五爷做海军大臣,也正是此理了。”
“这一层是我也能够想到的,只是,”他又问到,“曾大人,那依您所见,这一次皇上派惇王做海军大臣,北上整顿各省防务之事,又派沈葆桢做海军衙门帮办大臣,内中可有什么深意吗?”他问道,“难道在皇上心中,以惇王之能,尚不足以担当方面吗?”
“若说成一方大员,担当方面,惇王并非无能,只不过,海军之事,事关重大,旁的不必提,只是这省中公文往来,人员任免,难道也是五爷可以做到的吗?反倒不如由他做一个坐纛的,居于京中,指挥属下,上靠皇上指授方略,下依惇王并同僚齐心,……”
“我明白了,你是说,惇王之任,不过是装装样子的?”
“那也未免言过其实了,不过,以五爷的人才,王爷请想,皇上怎么能真的彻底放下心来,将国事相托呢?即便要交托,也是要交给王爷这样的年少才俊之士呢”
奕得意的微笑起来。
只听曾国藩继续说道,“如今推行新政,已经略见成效,王爷又蒙皇上启用,入值庙堂,这未来三五年中,正是我大清国势进展,大有可为之期,王爷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这大好青春,使皇上失望啊”
“请曾大人放心,奕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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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多年之后
第一节多年之后
刚刚过了八月十五,秋高云淡,时令最是宜人,北京城外,一匹快马飞奔而来,到了东直门前,眼见人流如织,不得已放缓脚程,纵辔而行。马上是个年纪甚轻的男子,生得很健壮的身材,眉目称不上很俊逸,但别有一股豪爽之气。
一路进了城,在城中穿行而过,到北城外的圆明园下马,验看过腰牌,进到园子中,递牌子请过圣安,年轻人游目四望,眼见不远处几个人鱼贯而行,他赶忙迎了上去,“给六叔请安,给几位大人请安。”
“是大贝勒啊?”奕倒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笑着命他起身,“回来了?从山东一路好赶吧?递过牌子了?”
“是,刚才递进去,这不,还等着皇阿玛宣召呢”载澧是道光三十年生人,今年整二十岁了,“六叔,皇阿玛近来龙体可好?”
“好,皇上的身子好得很。”军机处直庐前人来人往,不是长谈的所在,奕给载澧使了个眼色,管自领着同僚一路进屋去了。
载澧又在天街上等了片刻,周围有不少人是在等着皇帝召见,他知道父亲的脾气,轮到召见自己,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但又不敢远离,无所事事的在周围打量着。
果然,过了很久,皇帝才命人传召,载澧不敢怠慢,整理一下袍服,快步进到慎德堂中,皇帝正在暖阁中,身体倚靠着软座上的抱枕,安逸的躺着,“儿臣叩见皇阿玛,恭请皇阿玛万福金安。”
“起来吧。”咸丰十九年,皇帝快四十岁了,比之当年,身体微微有点发福,剃得趣青的头皮,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一点,“路上走了几天啊?”
“回皇阿玛话,儿子是八月初七日从威海出发的,路上走了九天时日。”
“嗯,朕看过徐寿撰拟的奏折,你这一次随同奔赴西洋之国,接手验看炮舰,能够放下身段,和同行师弟融成一体,丝毫不为身为朕的子嗣而略有苛求之举,朕心里很喜欢啊。”
“儿子不敢。儿子所以有这一切,都是当年儿子入学海军学院之前,皇阿玛训诫之功,儿子只不过是以皇阿玛圣言为行事圭臬,若说有功,也只不过是遵循圣人之言,循规蹈矩四字而已。”
“惊羽,给他倒茶来。”
名为茶,实际上是**,惊羽答应一声,从旁边的康熙钧瓷茶盏中倒出一杯**,双手捧了过去,“多谢羽姨。”这是皇帝于惊羽的特旨,皇子之下,所有人对惊羽都要以‘羽姨’称之,以示尊崇之意。
“这一次你是亲自驾船回来的?”皇帝又问道,“操控性如何啊?可还用的惯吗?和我天朝自产之船相比,优劣如何?”
“操舟之术,全靠列位师弟共同而行,方得一路平安的抵达威海。而且,这一次驾船归国,船上除儿臣并众多师弟之外,尚有英国匠役操船之士,随同前来,将种种实际操行之际的碍难处,当场加以指导。因此,虽然稍有一些未通之处,终不碍大局。”载澧说,“而不论航速与火炮之威,以儿臣所见,均远超天朝所产炮舰,巨炮发射之下,可达十余里之遥,轰然鸣响,所向披靡。”
听载澧大约的介绍了一遍,皇帝满意的一笑,“这一次你远洋而回,路上也很辛苦了。本来呢,以你所建功勋,就是再进一步,也不为滥邀,只是啊,你六叔为你邀功请旨,给朕驳了回去,不是你的功劳小,不应该赏,朕只是想,再等几年,等你在海军之中站稳脚跟,甚至更加能够为朝廷建立勋业了,朕再一并封赏吧。嗯?”
载澧心中苦笑,他知道,父亲于自己几个兄弟的恩赏之事,非常的手紧。以自己而言,年过二十,仍是一个贝勒,这还是兄弟们之间品秩最高的,载滢、载滪等只是贝子,载湀、载沚甚至只是白身,即便分府而出,也从来不曾有很多的赏赐的,也算是皇帝怪异的脾性了。当下恭恭敬敬的答应下来,看皇帝没有更多的吩赴,跪安而出。
退值回到自己的贝勒府,草草换过衣服,载澧命人备小轿,直奔三转桥的恭亲王府,奕正在等着他,叔侄见面之后,屏退外人,秉烛座谈,话题就是今天在慎德堂上,君臣奏对的一番话——。
“……朕看过沈葆桢从山东发来的奏折,英国人所建的四艘铁甲舰已经于八月十二日抵达威海军港,总算不错啊,等了四五年的时间,终于大功告成了。”他说,“沈葆桢做得很称不错,当然,到英国接船的徐寿、华蘅芳等人也是有功于国,等他们回京来,朕要亲自召见。”
“这都是皇上圣明如天,恩德广播四海,不但我天朝臣下用命,西洋之国,感于我皇上神恩,亦自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