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4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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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宣宗朝,道光皇帝为人忠厚,除了登基之初,为刘凤诏和曹振镛为求上位,扳倒托津和戴均元的事情之后,一直厚以待下,极少有传旨申斥之举;到了咸丰朝,更是不闻此调久矣——在皇帝看来,这是极为羞辱斯文的举动,他宁肯自己当面训斥臣下,也从不肯交由下面的那些阉奴去办——他知道,这些人办也办不来,不过是借此机会,捞几文钱罢了。
但这一次,他实在是有点动怒了,破天荒的传喻敬事房,除了上谕之中文字申斥之外,另外命人到翁心存府上传旨申斥,这一下,六福来了精神。
邸抄发出,翁心存赶忙请人拿了三千两银票送到怡亲王府,请求怡王从中缓颊,只求银子花到,可以免了颜面受辱之苦,不料申斥之举,久已不见庙堂,六福心痒难耐,于怡王奉上的银子,分文不取,只说,“奴才奉皇命办差,不敢违抗圣命。”
怡王以为他嫌钱少,一个劲儿的为翁心存说好话,“陆公公,这又何必呢?每天抬头低头的,总要给他留一份颜面才是的。得了,看在我的面子上,陆公公您高高手,绕过他这一回,这点银子,您留着买茶吃。”
“王爷,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只是这一次的差事,是皇上当面交代下来的,若是奴才拿了您的银子,饶过老中堂,日后给皇上知道了,这份抗旨的罪名,是您扛还是我扛?”
载垣瞪他一眼,心中暗骂:这数年来,你抗旨的事情还做得少了吗?面子上当然不能这样说,只好说好话,六福一心想尝尝骂人的乐趣,故而不论载垣怎么说,他就是不肯应承。
两个人互相纠缠着,到了翁心存府上。后者还不知道呢,以为银子花出去,当然无事大吉,在厅上跪倒接旨,望阙谢恩之后,只听六福陡然提高了嗓门,“奉旨申斥!翁心存,你是个什么混账玩意儿?……”
就此破口大骂,足有小半个时辰之久,翁心存被他骂得涕泪横流,却还得呜呜咽咽的碰头谢恩,因为雷霆雨露,莫非皇恩。
他前脚刚刚离开,曾国藩就到府了,眼看府中人一个个都是满面戚容,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听府里的下人说完,曾国藩短眉紧蹙,皇上竟然不惜派太监过府来?可见圣上心中于此事是何等的深恶痛绝!幸好自己来的及时,或者能够帮老师挽回一二呢,嘿嘿,幸好,幸好!
“那,老中堂可能见客吗?”
“曾大人稍等片刻,小的给您去回。”
很快的,下人去而复还,“大人,老爷说了,请大人到书房。”
曾国藩在这里是很熟悉的,也不必下人领路,穿堂越户,直接到了书房,房中除了翁心存和翁同书父子两个之外,还有丫鬟下人,在伺候老爷洗脸净面,看得出来,翁心存刚才大哭过一场,一双眼睛都肿胀了起来。
给老师行过礼,翁心存摆摆手,示意他暂时落座,“老师,您不要紧吧?”
翁心存还不等说话,翁同书破口出言,“涤生,你说这算什么事?不过是一介奴才惹祸,居然这样有辱斯文的派人过府训斥?这可真不是当年立足未稳的时候了,转过头来,就拿老人家开刀……”
他的话还不等说完,迎面就挨了翁心存一记耳光,“混账!雷霆雨露,莫非君恩,也是由得你这孽障可以妄自评议的?你给我出去!”
翁同书不敢再说话,但看他的表情,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不服不忿,在老父亲面前跪了下来,“儿子说错了,爹您不要生气,当心自己的身子啊。”
“你还知道挂念我的身子,你少说些于君父不敬的话!就是最大的孝敬了。”
经过这片刻的折冲,曾国藩暗中给翁同书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将老人搀扶着,又坐到座椅上,“其实此事也怪不得药房兄,虽然老师有管束不力之过,但皇上行以这等非养士之道,也是有违天下臣民属望甚殷的期盼之心啊。”
“卅载为官,一朝颜面扫地。”翁心存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等此事过后,老夫也要向皇上请辞了。”
翁同书大吃一惊,曾国藩却是一派不以为然的笑意,“老师这话请恕学生不能苟同。自古名大臣如杨文儒、左遗直等,有慨然雄浑之气,万刃加身不改之志。老师以先贤自况,由如何能生出为君父谤责在前,独善其身,抽身远行之意呢?”
翁心存给曾国藩的一番话说得楞住了,“这……那涤生以为呢?”
“学生想,如今局面搞成这样子,真该参老师一本。”
这话剑出偏锋,翁氏父子都愣住了,翁心存的脸上也很不自然起来,“涤生,”他说,“你说得对,今天弄成这样子,老夫身为家长,一份罪责是怎么也逃不掉的,只是,我该负什么责任,请您指教,你知道的,我这几年很虚心,只要你说得对,我一定认错。”
“老师不必认真,”曾国藩笑了,他说,“聊为惊人之语,以为破闷而已。”
“涤生,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翁同书在一边嘀咕着说道。
曾国藩收拢了笑容,正色说道,“倒也不是开玩笑。”他说,“如今于老师最不利的,便是叔平老弟不在京中,否则,以叔平老弟的圣眷,此事纵使训斥,也绝不会闹到这样的地步。皇上最念旧情……便是看在翁小兄的面子上,亦会大事化小了。”
“不过,叔平不在也是好事。”曾国藩话锋一转,又说道,“老师,圣心之中于朝局怕要有一番变动了。即便不是伤筋动骨的,也一定会掀起极大的波澜。”
翁心存心中一动,今天在镜殿见面之后,皇帝把自己打发出来,只留下了一个曾国藩,君臣两个说些什么,谁也不知道。现在他和自己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也不说话,只是望着曾国藩,“老师可还记得,高宗朝刘延清上章参劾张廷玉、讷亲之事吗?”
翁心存脸色大变。刘延清就是刘统勋,是乾隆登基之后一力提拔,用以对抗张廷玉、讷亲等前朝老臣和宗室亲贵的一把利刃。乾隆八年之后,张廷玉和讷亲两家的门生、子弟在朝中任职者众多,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就是在这时候,刘统勋上了一份奏折,参劾这两位朝廷大员,一时间万马齐喑,等待着皇帝的决定。
乾隆并未借此机会打掉张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反倒抚慰有加,但经过这件事之后,开始逐渐的清除朝中旧臣,一直到高宗十年,将张廷玉逐回安徽桐城老家,之后更借用兵不力的由头,阵斩讷亲于军前,彻底将大权收归到了自己手中。
思及前情,再想想自己这一次所遭遇的空前重谴,翁心存大约的明白了,“我明白了。”
翁同书也听明白了,“即便如此,又如何只拿我翁家人开刀?载垣多年来贪墨成风,反倒给皇上体恤有加,这算什么事?”
翁心存心中一片迷茫,连儿子口中频出的大不敬的话都没有注意,曾国藩为他解释道,“其实也不是致意要拿老师下手,不过是天假其便而已。”
翁心存认真的想了想,“同书,你先出去,爹和涤生有话说。”
“爹?”
“你出去!”
第112节 借势生威(4)
等翁同书出了书房走远,翁心存才继续和曾国藩说话,“皇上的意思是,要借此机会,整肃朝臣了吗?”
话问得很笼统,曾国藩的回答却并没有半点含糊,“正是如此!当年鹤舫公去职幽居,我去看他,穆相说,皇上登基年来,只是将前朝旧臣去职而止,并未更行临以重课,总算是仁厚心肠了。”话题一转,提到了今日之事,“此次事发,想让皇上就此及身而止,怕是不可行了,倒不如顺应帝意,彻底的整肃一番,老师以为呢?”
翁心存真的是做官做得久了,越来越胆小,“那,我当如何呢?”
于是,曾国藩掰着手指头为他一一点算,“载垣不过以旗人领班,即便是闹出再大的风波,也是碍不到他的头上的;文祥掌理总署衙门,阎丹初奉旨管着户部,这两个人都是新晋之资,料想也不会受到什么冲击;余下的,就是老师您、学生、还有孙英和了。”
“学生想,此事一出,不等旁人,孙英和便会第一个上表奏劾,与其等他第一个,不如交由学生,左右皇上有意借此生事,……”
翁心存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带着疑惑的口吻问道,“若是说,常熟翁氏占尽一县士绅大半,这话还算有点道理,皇上疑我,也是应有之义。只是,讷亲所指者为何人呢?”
“这,学生也暂时摸不到头脑。”曾国藩说,“皇上登基以来,满汉并用,然究竟是我汉族官员在朝中更有地位,若说朝中有讷亲、鄂尔泰之流的宗室亲贵,能掣肘朝局,学生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有这样一个人。”
“哦,你接着说,接着说。”
“如今之势,只有行以退为进之法,皇上看在老师年纪老迈,更是多年来于朝政有大功勋的份上,将奏折留中不发,是为最美;同时请老师修书与叔平、崇白水等人,上章求恳,一来为朝局稳妥计,二来为旧情萦心,皇上也不会断然处置的。”
翁心存低头默然良久,方始抬头,“既然如此,一客不烦二主,就劳涤生拟个稿子吧。”说罢对外呼喝,“来人,把大少爷请过来。”
父子师弟几个在书房中商谈良久,拟了两份奏稿,一份是曾国藩个人所上,参劾翁心存‘治家不严,纵奴为害乡里’的;还有一份也是曾国藩代笔,但是却是翁心存所上,请求以年过花甲为由,请旨告老还乡的奏稿。其中引《汉书?薛光德传》说,‘七十悬车,古之同义’——七十岁退休,户悬车,不预政事,又引老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认为自己年近七旬,不应恋栈。
把文字认真的参详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违碍之处了,当下交人呈上。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军机处照常入值,昨天皇帝出院子踏青,与民同乐,却闹出了这样大的一场风波,翁府的几个奴才给押到刑部,详加勘问,一早上起来,曾国藩先奏陈其事,“刑部奏陈,翁府家奴翁德海,翁得善几人,本是为本府老大人安危计,按常例,行以警戒之法,并无仗势欺人,残害百姓之情。”
“然彼等人惊驾于前,咆哮君父于后,刑部所拟,为斩立决之罪。”
皇帝高坐在御案之后,面无表情的听着,一直到曾国藩说完,他沉默了片刻,心中有些无奈:翁德海几个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何来惊驾之罪?不过他惩办这几个人,并不是要就事论事,而是要借此打击朝中这种越来越颓废的风气!故而明知道这几个人罪不至死,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考虑良久,方始说道,“准了,就照刑部所拟的罪责行刑吧。”
“是。”
皇帝伸出手去,拿起了翁心存所上的请求归老的奏折,目光向下,“翁心存?”
“臣在。”
“你是受先皇和朕两朝恩遇的老臣子,更且是士林楷模,怎么……这么受不得委屈吗?朕训斥你几句,你就心怀怨怼,要离朕而去了?”
翁心存赶忙碰头,“臣惶恐。臣多年以来,受先皇,皇上荣宠恩重,更得蒙皇上多次天语教诲,寸心之间,小有骄矜,自以为论及臣心,并无半点恃功而骄之意,于府中下人,更加是料理有方。却不料昨日方知,家中刁奴,有此大不义之行!思及皇上昨日之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臣自感愧对君父,以致惶悚无地,不敢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