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3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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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一贯讲理、遵法的英国人看来,实在是野蛮的象征,故而格莱斯顿几个人摇头摆手一起来,任奕怎么说,也是丝毫听不进去。
皇帝于这一次的谈判,提出一个很重要的价码,就是一定要把司法审判权拿到手里。即便是为此丧失一点经济上的利益,也在所不惜。英人态度如此强横,奕没奈何,又几次递牌子请见,希望皇帝能够通融一二。
皇帝对他说,“老六,并不是朕一定要把在天朝犯了罪行的英国人扣押在本国的监狱之中——凡此种种,都是手段!其目的,就是要让英国人,乃至其他列强的国人、商民、往来官员明白其中的道理——审判罪行,本是我天朝理当自主之事——你去问问那个什么格莱斯顿,难道一个普通的意大利商人在英国犯下杀人罪的话,英国人是不是也要把他交给犯人所属国家处置?”
奕不敢再说,碰头而出,回去继续和英国交涉,但这样的事情,就如同鸦片进口一般,彼此泾渭分明,根本没有任何进展,最后还是容闳建言,“不如彼此折中一下,若有英人在天朝作奸犯科的话,由当地州县缉拿归案之后,会请省内英国驻华使领场馆派人到衙听审,若是省内无有相应的衙门的话,则在就近省份,或者从京中安排专人,到衙听审,以保证审讯过程,是在彼此都能够认同的情况下进行——审讯的结果,也是双方都能够接受的——不过,若是确实有罪,需要判处刑期的话,则不论事发在任一省份,案犯全数押解到京,按刑期,在中国境内服刑。”
格莱斯顿终于答应了,不过他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在京服刑期间,英国驻京公使可以有随时探视之权,以保证人犯在中国监狱中,能够受到合理的待遇。
这一节通过彼此决议,由双方的随从恭笔而录,这些文牍之事也不必多谈,接下来要说的,便是军费赔偿条款,英国人委曲求全,兵士被俘之后的各项花用,只好按照中方提供的账目掏钱买单,另外中方提出的为战事骤起,东南一地民生凋敝,百业俱废,各种商亏银加在一起,要价贰佰叁拾万两;往来兵士调度、伤亡兵士的抚恤、日后为英军炮火所毁的炮台、要塞的重建经费银、水陆军费银合计是壹仟零捌拾贰万两。
不过和前面几项比较起来,这等银钱之事倒比较容易商讨了,经过一番打价还价,双方议定,英法两国所赔偿之商亏银一百七十万两、军需经费银六百三十六万两、水陆军费银三百五十七万两、战俘优待用度银六百七十七万两,合计一千八百四十万两。分三年还清。
当然,英法两国同样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报请圣裁之后,中国方面答应英国:第一,开天津、登州、牛庄三地口岸,英国商民可以在以上三地任意往来,船舶停靠,载货交卸等项,一如广州、上海等地前例;第二,允许英人在以上新开口岸地方意欲租房盖屋,设立栈房、礼拜堂、医院、坟基,均按民价照给,公平定义不得互相勒肯;第三,英民任便觅致诸色华庶,襄执分内工艺,中国官毫无限制禁阻;第四,日后英国秉权大臣觐见中国大皇帝,仿效泰西各国国主例,以昭划一肃静;第四,两国往来文书,以英文书写。为免中华地方,不识洋文,暂时仍行以汉文配送,待日后渐习西洋文字、通晓语言者众多,即不再配送汉文文本;第五,今后中国官封文书,无论京、外,提及英国商民官吏时,皆不得使用‘夷’字。
到了三月十日,经过整整一个月的纠缠不清,电文往来,中、英、法三国联合签订了《北京条约》,条约签订之后,邸抄见公,舆论一片哗然!清流之中,以祈隽藻之子祁世长和湖广道御史齐园岭为首,上折子猛烈弹劾,目标直指恭亲王奕。在折子中,他们说,恭亲王忘却祖宗,辜负圣恩,于两国交往商谈之际,双目只视黄白,不知天朝夷狄大防。丧权辱国,莫以为甚!请皇上免去奕一切官职,交部议罪。
皇帝理也不理,无一例外的选择了留中,谁知道这样的做法鸡起了清流的极大反弹,弹劾的折子如雪片般飞来,不但是奕,其他总署衙门的属员、曾国藩、肃顺、阎敬铭等所有参与与英人会商的朝中大臣,都给裹挟了进去——这就逼得他不能不有个态度了。
三月十五,皇帝临御乾清宫,越过品级山,在须弥座上坐下,众臣跪倒行礼,“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皇帝摆手,示意都站起来,“近日以来,祁世长、齐园岭等,纷纷上折子,要求朕处置一月以来,为天朝利益,与英人会商谈判中,大振国威的奕、曾国藩等人。祁世长来了吗?”
“臣在。”祁世长是祈隽藻之子,后辈之中讲理学的,为人很方正,有乃父君子之风,任职广西道御史。从人丛中闪出来,跪在丹陛下:“臣叩见皇上。”
“你的这篇折子,内中说奕,‘双目只视黄白,不知天朝夷狄大防。丧权辱国,莫以为甚!”可有依据?”
“是,臣有的。”祁世长说,“恭王受皇命,全权ω}整理处置与英夷商谈事物,条约签署之后,臣捧读上谕,我天朝除却实得英法两国所赔偿之商亏银一百七十万两、军需经费银六百三十六万两、水陆军费银三百五十七万两、战俘优待用度银六百七十七万两,合计一千八百四十万两之外,便再无所得,反倒是新开牛庄、登州、天津等口允准英夷任意往来,登岸互市,岂非先皇在日,《江宁条约》之奇耻大辱,重现如今?”
皇帝双手一缩,身体后仰,点头说道,“你接着说,你接着说,朕倒要听听,此番签署的《北京条约》之内,有几条几款,在尔等看来是如《江宁条约》一般的丧权辱国的!”
这样说话,就很能表示皇帝的态度了,祁世长畏惧君威,嗫嚅了几声,“这……”
“快说!”皇帝厉声喝道,“今天你不说,朕就先办了你妄告一国亲王的大不敬罪名!”
一番雷霆之怒,吓得殿阁之中全数矮了半截。祁世长心中叫苦,这一番逢君之恶,不知道又有什么样的大祸即将临头了!没有办法,只好接着说,“臣以为,合约中提及,‘嗣后英国文书俱用英文书写,暂时仍以汉文配送,俟钟鼓选派学生学习英文、英语熟悉,即不用配送汉文,自今以后,遇有文辞辩论之处,总以英文作为正义,此次订约,汉英文字详细校对无误,亦照此例。’一款及‘嗣后各式公文,无论京、外,内叙大英国官民,自不得提书‘夷’字一款,臣以为,皆是恭亲王等员于会商之际,不能秉持国威,抑民奉外的铁证!”
皇帝连话也懒得说了,端起御案上的奶子,慢悠悠的啜着,一边挥挥手,示意他继续说。
“合约中另有两款,臣虽愚钝,亦知若照此办理的话,后患无穷!”祁世长碰了个头,“其中之一是,‘英国民人,在各口并各地方意欲租房盖屋,设立栈房、礼拜堂、医院、坟基,均按民价照给,公平定义不得互相勒肯。’”
“其二是,‘英民任便觅致诸色华庶,襄执分内工艺,中国官毫无限制禁阻。’”他略提高了一点嗓门,大声说道,“皇上登基之初,为前任总署衙门办事大臣徐继畲所著《瀛环志略》一书,早有上谕。臣还记得其中警句……”
皇帝抢着打断了他的话,“朕说过的话,不用你来复述。你只要当着朕和这满朝的大臣,说你于合约之中所认为不公之事就好。其他的事情,不必牵扯。”
曾国藩在丹陛下跪着,心中叫妙!道光三十年的时候,皇帝为安稳计,不得已重惩徐继畲,于美夷之国多有菲薄,如今祁世长以当年上谕中所谈及的文字来攻讦恭亲王,却给皇上料敌机先的驳了回去。这一来,就为等一会儿的驳斥,订下了基调。
果然,祁世长楞了一下,皇帝不让说,那就只好不说,改为谈论其他,“条约中更有一款,是为‘……大英钦差大臣作为代国秉权大臣,觐大清皇上时,遇有碍于国体之礼,势不可行。唯大英君主每有派员前往泰西各舆国拜国主之礼,亦拜大清皇上,以昭划一肃静’。”他把所认为不和国体的条款念完,又说道,“皇上,自古以来,泰西各舆国,皆是地狭人稀,焉可与我天朝身居四海之中,引万方来朝相比?恭王此举,分明是视我天朝数千年礼仪典章于无物,悖逆礼法之处,不可胜言啊!”
“就是这些吗?还有旁的没有?”
“回皇上话,没有了。只是,臣以为,以上几项条款,皆是关系我天朝夷狄大防,本不可不慎重,却有奕等流,贵为亲王之尊,于商谈之际,不能秉持国本,随波逐流,仰英夷鼻息,签订如此丧国丧身之约,一己之清名败尽不足惜,臣恐皇上的千秋令名……”
皇帝扑哧一笑,在这乾清宫天子正衙,满堂亲贵重臣,惴惴矜矜之中,显得极为轻佻,不过也可以想见,于祁世长的这番奏答,心中是如何的恼怒!
“难为你还知道朕的千秋令名?你以为朕之令名,就靠你们这些,站在干岸上,全然不理河中人如何操持劳作,只知道事后品头论足的无用书生吗?”皇帝大声说道,“奕等为国忧劳,一月以来,宵衣旰食,每日往来奔忙,睡不到两三个时辰!合约签订之后,偏有你们这些人横加指责,指手画脚?你们也配?”
训斥了几句,他说,“你们不是对合约中具体条款不满吗?好!朕问你们,可有人能够代替奕等人,代国与英使勾洽?谁要是敢自告奋勇,说能够争得比现有条款更加有利于天朝逐项的,朕现在就下旨,立刻撕毁与英人所签订的合约——重开两国会商——谁有这个胆量和能力?”
乾清宫中一片寂静。任谁也不敢说话。
皇帝冷笑着,“‘乘障谁教使狄山”你们这些人啊,身为御史,匡正风气,肃清奸宄,本是份责所在,但落笔之前,要多想想,多用脑子分辨一番,哪些是于国有利的,哪些是别有用心之人的妄言!”
‘乘障谁教使狄山’一句,语出《汉书?张汤传》,武帝为与匈奴之间战和不定,廷议的时候,有个博士叫狄山的主和,为张汤斥为‘愚儒无知”狄山则说张汤‘诈忠”武帝问狄山,使守一郡,能不能使匈奴不入侵?狄山说不能;守一县呢?仍是不能;守一障呢?——‘障’是指某险要之地的一处堡垒。
这一次狄山不敢说不能了,强自硬着头皮,不得已说能,武帝立刻命他出都而去,到承障之地,不足一月,就为匈奴斩其头而去。死的又委屈,又可怜。
皇帝用典魂成,吟诵这句诗的意思是说,让祁世长不要学腐儒如狄山一般,到最后祸及己身。
他接着说道,“便说这一次和英人签订的条约中为尔参劾的几款吧,英人惯用英文,以之为母语,天朝与之往来,使用英文,第一,是彰显我天朝胸怀气度;第二,英人远来贸易,多为暂留之身,一待贸易完成,即刻扬帆远去。自然也不必通晓中—在这之外,英人寓居天朝,为交流便利计,自然亦大有通晓汉话者!祁世长,你可知道,在天朝各省之中,学习、通晓汉语之英人,及各国百姓、商民、官员,一共有多少?”
“这,臣不知道。”
皇帝其实也不知道,不过这时候不必去分辨,“以上种种,可见英人多有向善之心,还不用说东南各省,京畿左近,多有外国商贸、各国公使往来驻节之地,云蒸霞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