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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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道加盖了莱芜县大堂印信的封条,由本县大老爷项进、学政当着众人的面,满浆实贴在棺材盖与缝隙之间,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整个县城都被轰动了。案情到底如何先不用说,县中百姓却多一份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提解人犯本来是苦差事,这一次更是要提解一口棺椁,更令新接任的本县学政头疼——此案有省藩库拨下了一笔银子,作为路费之用,不过事体重大,学政不敢不小心谨慎,从三班六房找了几个平日里俗称老成的押解,还觉得不放心,又从城守营中调拨了几个人,同路前往——一笔路费银子十几个人花,自然是注定要赔累的。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只得以宪命硬着往下拍了。
押解着棺木到了省城,还不等办理手续入城门,从城门里跑出几个穿着孝服的男女,为首的是一个苍然老者,脚步飞快的奔到运送的骡车前,哭号一声:“少爷”便大哭起来。
后面跟过来有男有女,居中的一个正是崔荆南的妻子狄氏夫人,一身素装的由丫鬟搀扶着到了车前,跪倒下去,也是同样的当街嚎啕一边哭,一边拉过旁边的两个银装素裹,满身忠孝的孩子:“秋儿,芝儿,来,给你爹磕头。”
两个孩子很小,还不大懂事,看母亲满脸是泪,一双儿女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娘,……娘啊”
案情未明,暂时不能做任何的处置,一群人连哭带号的扶榇而行,将棺木停在臬司衙门专门准备出来的空房中,只等着第二天正式查验。
这一边,狄氏夫人和管家崔德把孟翔三个人找来,详细问明事情的经过,孟翔一五一十都说了,到最后又以头碰地,带着哭腔说道:“一切都是小人的不是。受了老爷、少爷两代恩德,不想如此不中用,竟然不能……保护少爷周全。小的本领想追随少爷于地下,又想把这件事审清问明之后,看着那个谋害少爷的凶手伏法,再行决断……。”
“也不用这样。”狄夫人呜咽着听他说完,用手绢塞住嘴巴,只怕在人前哭出声来,那个家里的管家崔德说:“少爷死得冤枉,从皇上到朝廷,无不关切,此事不论到什么地方,都要辩出一个理来。若是山东省内不能有个定论,我便要回京告御状,就不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狄夫人女流之辈,从来没有经历故这样的大事,眨着哭得通红的眼睛左右看看,问道:“那,现在该当怎么办啊?”
“此事总要等京中来的肃侍郎问案之后再做决断。少夫人不必着急,少爷的案子通了天,想来他们也不敢一手掩尽天下人的。”崔德说:“再等一等吧,再等几天。”
第二天,在省城的臬司衙门正堂前,围满了来听审的百姓,这件案子影响太大,山东巡抚景廉也很为重视,特别从城守营、本省绿营中挑选了三百名精壮之士,随同臬司衙门的差役共同维持秩序,刚过了早上的辰时,肃顺、福济、田书元升座正堂,彼此一揖,各自落座,肃顺坐主位,福济和田书元在左右相陪:“来人,升堂”
威武的堂号之声响过,肃顺站了起来,传令一声:“请王命”
这就是请王命旗牌,大堂正中一座龙亭,里面供着一面二尺六寸长的蓝缎长方旗和一面七寸五分大小的朱漆圆形椴木牌,旗和牌上都有满汉合璧的一个金色‘令’字,上面钤着刑部的大印。这就是所谓的王命旗牌了。
肃顺三人走到龙亭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然后再一次归坐:“传山东省按察使司衙门仵作。”
仵作上堂跪倒:“给列为大人见礼。”
“你叫什么名字?”肃顺问道:“干仵作这一行是与谁学徒,做了多少年了?”
“回堂上老爷的话,小人叫文恒,今年四十七岁,做这一行是家传,已经有三十年了。”
“这样说来,你的经验是很丰富了?”
“不敢,小人只知道竭诚报效,行事之间也全要靠前辈书中所记述的文字为求断之法,不敢言什么经验之谈。”
“那就好。本年四月二十六日,有山东道监察御史崔荆南在莱芜县境内之罗家老店离奇自缢而亡,今天本官奉皇命赴山东查案,你身为仵作,也是本案中第一关键要务,行事之间,可要千万谨慎,不可有半点马虎大意,你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
“那好,”肃顺点点头,吩咐一声:“来人,把崔荆南的棺木抬出来。”
早有事先预备下的八名杠夫在厝居棺木的配殿中等待着,听见招呼,八个人一起使力,抬起棺木到了正堂大门前,头东脚西的放好,抽出杠子,转身退在一边。
肃顺不敢大意,向坐在一边的田书元拱拱手:“田大人?”
“不敢,卑职在。”
“请你验一验棺上的封条,可还完好无损?”
书元离座到了院中,认真的查验了一番——这原是必须的程序,只要走一下过场就好。不过自打案子出了之后,山东省内流言纷起,甚或有人说,棺材中的尸体已经给人掉了包,里面根本就不是崔荆南所以,为求慎重,肃顺和田书元等商议过,开棺之前一定要认真的验看,以堵悠悠众口。
左右走了几步,田书元转回到堂上,向肃顺一拱手:“回大人的话,棺木之上封条未有扯动痕迹,可保无虞。”
“那好,”肃顺点点头:“开棺”
第32节山东大案
第32节山东大案
几个杠夫的首领从怀中拿出一个鼻烟壶,在鼻子上抹了一点,接过同伴递过来的斧子。准备开棺。
棺材做得很讲究,棺材盖上有一道凸槽,棺材上则相对应的挖一道凹槽,盖棺的时候从一个方向推落入槽中,名为落槽,然后上榫头——榫头一共四枚,两头粗,中间细,像个尜儿尜儿;棺身两侧各有同样形状的槽沟,一半在棺盖,一半在棺身,盖好之后,钉上榫头,严丝合缝,再想要打开,只能是用破坏的方法将棺盖劈开,否则是怎么也打不开的。
用刀斧把接缝处的油漆、封条刮掉,然后砍断榫头——便等于是开锁一般——棺盖就可以向一个方向滑动了。那个杠夫的首领拿着斧子来回走了几步,到了棺材的尾部,把斧子掉转,用力敲击了一下,棺盖已经有活动的意思,他做到心中有数,手上先停顿了一下,向周围呼喝道:“各位大人,棺盖马上就要打开了,里面大约会有气味出来,各位先把鼻子塞一塞。”
于是,不论是堂上的几位大人,站班的皂隶,还有周围围观的百姓,或者拿手帕捂住鼻子,或者拿出准备好的辟瘟丹塞到嘴里,大家屏息凝神的注意看着,那个首领在棺盖上又敲了几下,棺盖一寸一寸的向一端移动,有那鼻子尖的,捂着鼻子闷哼了一声:“哎呦,好臭啊”
几个杠夫七手八脚把棺盖撤下,一阵浓烈的尸臭味道弥漫的空气中,时值五月,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崔荆南的尸体早已经发胀腐烂,味道让人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棺材打开,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要验明正身,当初尸体入殓,是项进和莱芜县县中一干人等与孟翔几个人现场所见,自然也要让他们亲自验过。
项进只看了一眼,就胸闷欲呕的退到一边,倒是孟翔等人,手扒着棺身,望着里面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少主子,三个人放声大哭:“少爷,是奴才糊涂啊少爷,是奴才的过失啊”
嚎啕之声让人不忍卒闻,不等肃顺发话,有臬司衙门的官人将几个人拉扯开来,把他们带到堂上:“可看清楚了吗?”
项进把掩住口鼻的手帕拿下,躬身答道:“回大人的话,卑职看清楚了。”
“可是崔荆南崔大人的遗骸?”
“卑职不敢肯定,尸体略有走样,卑职只能从衣着上分辨。”项进说话滴水不漏,“确实是当日入殓之时所着的衣物。”
“那好。”肃顺又问孟翔:“孟翔,你可看清楚了?尸体是你家主人的吗?”
“回大人的话,正是我家少主人。”
肃顺立刻捉住了他话中的漏洞,问道:“刚才项大人说,尸体已经走样,他只能从衣着上加以分辨,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呢?”
“回大人话。”孟翔擦了一把眼泪,说:“自从我家少爷入殓之日起,小的就日夜不休的为我家少爷守灵,从不敢离开棺木半步,所以知道。”
“嗯,你这样说倒也成理。退在一边。”摆手让几个人退开,肃顺让仵作上前验尸。
文恒上前几步,他随身带着跟班的随从,这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棺材中的石灰包——这是为了预防尸体快速腐烂而进行的一种措施——取出来放在一边,自己戴上口罩,来到棺材前,指挥人轻手轻脚的拉住尸身下面的寿布,将尸体抬了出来,放置在准备好的长条门板上。
看见尸体,立刻又引发了孟翔、狄夫人、孩子们的一片哭号,百姓嗡嗡之声大作,彼此交头接耳,肃顺用力一拍醒木:“都不要吵吵什么?”
有差役用力弹压,嘈杂之声才消减了下去。文恒亲自动手,用剪刀剪开尸体身上的官衣,认真的审验着,一边看,嘴里一边呼喝,和当初莱芜县县中仵作所能够得到的信息差不多,尸体上确实没有任何人为伤害的痕迹。
等到把尸体掉转了九十度,验看到后背上的时候,文恒犹疑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和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尸体放平,命人取来一张白布盖好,自己则走上大堂:“给大人见礼。”
“你辛苦了。”肃顺问道:“查验得怎么样了?”
“据小的看,正如莱芜县仵作所填尸单中在在言明的,尸体上确无扭打痕迹,也无有刀伤印象,只有一点,尸体后背处有背痈破裂,涌出大量血迹,这……”
“怎么了?”
“小的是仵作,不是郎中,不懂这背痈疾患可是有迸出鲜血的。”文恒似乎很是惭愧似的低下了头:“小的学艺不精,耽误了大人的公事,还请大人责罚。”
肃顺楞了一下,他也不懂医术,甚至都听不大明白这背痈疾患是怎么回事,游目看向田书元,问道:“田大人,这是何意?”
田书元和崔荆南打过交道,知道他有这样的病患,给肃顺解释了几句,最后说道:“莱芜县仵作验尸之后称,崔大人是因为背痈之疾发作,不克忍耐痛苦,方才遽尔轻生的。”
肃顺书读得不是很多,人却非常聪明,是那种听一句懂三句的,立刻抓住了问题:“这样说来的话?背痈之疾,是很疼的喽?”
“这,卑职不知道。”
福济一直在一边听着,慢吞吞的不时拿起鼻烟壶,倒出一点抹在鼻端,挡一挡这顺风而来的尸臭,听到这里,忍不住说话了:“肃大人,依我看,身有疾患,发作之时痛苦不堪,这等事还是常有的,便不提背痈之疾,就是我等有个头疼发烧,不也是难过极了吗?”
肃顺根本不理他这样意图含混了事的说话,又低头问下跪的文恒:“文恒,照你说,可是要请郎中来吗?”
文恒苦笑了一下:“大人,请郎中来殊不可行。”不等发问,他就自己解释道:“您想啊,郎中是给活人治病的,哪有给死人诊治的郎中?便不提能不能验出实情,只是这等气味,便非常人所能抵御啊。”
“照你这样说,就没有办法了?”
“小的不敢这样说,不过,非要请一位老司务来,不能分清楚实情。”
“是哪一位?”
“是小的的父亲。名叫文仲良。现在已经告老在家了。”
“啊,我知道文司务的大名。”田书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