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第3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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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庆四年正月,穆宗驾崩,敬宗即位,李逢吉一边庆幸李绅的靠山倒了,可一边却不免担心新君会再度重用李绅。
为了彻底摆平这个死对头,李逢吉召集党羽,日夜密谋,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双管齐下的办法。一、破坏李绅的群众基础,让满朝文武都忌恨他;二、破坏领导对他的信任,让新君李湛厌恶他。
从古到今,一个人要想在官场上混得好,都需要“群众基础”和“领导赏识”这两大前提。李逢吉的这个策略,显然是要把李绅的官场根基连根拔起。
当然,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做许多细致的工作。
首先,李逢吉收买了李绅的一个族子李虞,让李仲言、张又新等人配合他,在朝野上下大造舆论,散布谣言,说李绅一直在暗中侦查百官,凡是经常聚在一起讨论时政的,都被他以“交结朋党”为由列入了黑名单,然后再呈报给天子。
由于此事是从李绅的族子嘴里说出来的,所以很多朝臣都信以为真,自然都对李绅产生了极大的反感。
第一步大获成功,李逢吉随即展开第二步行动,请权宦王守澄帮忙,想办法在新天子面前抹黑李绅。随后的一天,王守澄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对小皇帝说:“陛下,您是否知道,当初是谁拥立您为储君的?”
小皇帝不假思索:“宰相啊。”
王守澄又问:“哪个宰相?”
小皇帝一脸茫然。
王守澄一笑:“这件事的内情,没有人比臣更清楚。陛下之所以能登临大宝,全凭李逢吉一人之力。至于杜元颖、李绅这些人,当时都是想拥立深王的。”
小皇帝虽然年龄不大,但不傻,听了王守澄的话,始终半信半疑。
李逢吉随即加紧攻势,让李续之等人接连上表,一再陈述相同的意思。最后,李逢吉亲自上场,对敬宗说:“李绅此人心怀不轨,终将不利于皇上,必须加以贬谪。”
深谙权术奥秘的人,通常也深谙人心的奥秘。作为权谋高手的李逢吉,很清楚什么叫做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所以他坚信——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变成真理。
小皇帝李湛顶不住李逢吉一党的轮番轰炸,最后终于将李绅逐出了朝廷,贬为端州(今广东肇庆市)司马。
李绅被贬当日,李逢吉率领文武百官入朝向敬宗道贺,极力称颂天子英明。出宫后,百官又赶紧来到中书省向李逢吉道贺,极力称颂宰相英明。
满朝文武中,只有少数人没有参与这场闹剧。
因为,他们还没有丧失起码的良知。
然而,在这个充斥着阴谋和谎言的世界上,良知很多时候只会给人带来噩运。
在李逢吉看来,不参与道贺就是一种无声的抗议。而在如今的朝堂上,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反对他,即便这种反对只是在心里。
几天后,没有参加道贺的右拾遗吴思,翰林学士庞严、蒋防等人便相继被贬谪出朝,放逐远地。当时,庞严有一个好友叫于敖,担任给事中,有权对中书省的敕令提出异议。李逢吉贬谪庞、蒋的敕令一下,于敖便原封不动地把它退了回去。
人们私下里都替于敖捏了一把汗。因为于敖这么干,显然是在替庞、蒋二人打抱不平,可这样一来,就把李逢吉往死里得罪了,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就在亲朋好友暗暗称颂于敖品行高洁、不畏权贵时,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人们听说,于敖把敕书退回去的同时,还给李逢吉附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贬得太轻了,应该从重处罚。
人们恍然大悟,敢情这个于敖不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而是向朋友胸口上插刀啊!
李逢吉本来正寻思着怎么修理这个不怕死的家伙,看见纸条后,顿时开怀大笑,随即重重褒奖了于敖。
李绅被贬到了天涯海角,此生回朝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可李逢吉还不甘心,决意要斩草除根。
随后的日子,李逢吉授意张又新等人屡屡上疏,说对李绅的贬谪太轻了,应该将其诛杀。小皇帝禁不住他们的软磨硬泡,最后终于点了头。只是什么时候杀李绅,他还下不了决心。
就在李绅命悬一线的时刻,终于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了。
这个人是翰林学士韦处厚。他上疏敬宗说:“李绅被李逢吉一党迫害,朝野都为之震惊浩叹。李绅是先帝信任的臣子,就算有罪,也应该从宽处理,才能体现陛下‘三年不改父之志’的孝道,更何况李绅本来就没罪呢?”
李湛看完奏疏,略有醒悟,但还是没有明确要不要杀李绅。
最后,一件很偶然的小事保住了李绅的人头。
有一天,小皇帝闲来无事,随手翻阅穆宗一朝留下的卷宗,其中几道奏疏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大臣请立太子的奏疏,署名者分别是裴度、杜元颖、李绅等人。
李湛打开一看,发现李绅当初也是极力拥立他当太子的人之一。
小皇帝看着这些奏疏,慨叹良久。过后,他就命人把李逢吉一党要求诛杀李绅的奏疏全部烧掉了,随后凡是此类奏请,也都被他当成了耳旁风。
然而,尽管明知道李绅是被冤枉的,李湛还是没有将他召回朝中。
因为,李逢吉一党的势力太大了,小皇帝绝不敢为了一个李绅跟他们翻脸。更何况,李湛太年轻了,他那单纯而稚嫩的心灵根本容不下繁杂沉重的国事。
换言之,李湛现在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嬉戏玩乐,而不是打理祖宗留下来的这片忧患深重的江山。
其实,小皇帝李湛刚一上台,人们就再次见识了不可思议的遗传力量——他几乎就是他老子李恒的翻版。
首先,他继承了穆宗的慷慨。
刚一登基,他就一连三天对宦官们大加赏赐,不仅金银、绸缎和珠宝随便出手,就连官服也随便赏赐。至于赏赐的标准,则是依小皇帝的心情而定。比如今天刚刚赐给某个宦官绿色官服(六七品),明天就有可能赏他红色官服(四五品)。
其次,他继承了穆宗的娱乐精神。
从当上皇帝的次月开始,李湛就天天打马球、游乐、宴饮、看戏,其次数多得连史官都懒得记载。
最后,也是最要命的一点是——小皇帝和穆宗一样,一点也不喜欢政治。所以,例行早朝对他来讲就是一件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登基不过才一个多月,小皇帝上朝的时间就一天比一天晚。谏官们屡屡上疏,李湛却置若罔闻。
三月十九日这天,日上三竿,朝会大殿上依旧不见天子的身影。百官都列队在紫宸门外等候,年事已高和体弱多病者都已渐渐不支,几欲晕厥。
谏议大夫李渤对宰相说:“昨天,我刚刚上疏提醒皇上,希望他上朝的时间不要太晚,没想到今天更晚,我身为谏官,难辞其咎,请准许我到金吾卫的军法处待罪。”
最后,哈欠连天的小皇帝总算来了。匆匆开完朝会,他就迫不及待地要起驾回宫,不料左拾遗刘栖楚却站着不走,显然是要进谏。
小皇帝假装没看见,准备开溜,可刘栖楚声音还是高高地响了起来:“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小皇帝只好停下脚步。
刘栖楚朗声说道:“宪宗和先帝都是年长之君,天下尚且叛乱不断,陛下年纪这么轻就继承帝位,更应早起治理朝政。可陛下却嗜睡贪色,日晏方起,如何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如今,先帝的灵柩还未下葬,歌舞伎乐已日日喧腾;陛下的美誉尚未彰显,恶名却已远播四方!臣恐陛下的福祚不会长久,请让臣在台阶上撞死,为荒废谏官之责谢罪!”
话音刚落,还没等小皇帝反应过来,刘栖楚便已跪倒在地,一下一下地用头去撞台阶,瞬间便已血流满面。
小皇帝吓呆了,顿时不知所措。
李逢吉和新任宰相牛僧孺闻讯,匆忙赶来解围,叫刘栖楚退下去听候处分。刘栖楚捧着鲜血淋漓的脑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开口又骂起了宦官。小皇帝眉头紧皱,一直挥手让他退下。可刘栖楚却坚持说:“陛下不听臣言,就让臣死!”
牛僧孺赶紧说:“你所奏之事皇上都已经知道了,先下去等候处分。”
刘栖楚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和李渤一起在金吾卫听候裁决。
惊魂未定的李湛赶紧问宰相,此事该如何处置。几个宰相一致认为,谏官的意见是正确的,应该采纳。李湛无奈,只好命宦官前去宣慰,好言好语把刘栖楚和李渤劝了回去。
几天后,李湛下诏,将刘栖楚擢升为起居舍人,并赐四品绯衣,以示对他忠言进谏的表扬和鼓励。刘栖楚的原官秩仅为从八品上,而起居舍人则是从六品上。小皇帝一下子将他连升数级,可以说对他够意思了。可出乎李湛意料的是,刘栖楚一点也不领情,居然以生病为由推掉了官职。
不过,刘栖楚领不领这个情,对小皇帝来讲根本无所谓。
他本来就是迫于舆论压力做个姿态而已,如今刘栖楚自己不识抬举,李湛自然懒得理他。几天后,小皇帝又赐给“内教坊”(宫廷歌舞团)一万缗钱,叫他们抓紧排练,说随时会去观看他们演出。
没办法,这就叫我的青春我做主。
走自己的路,让谏官们说去吧!
在关注娱乐事业、弘扬娱乐精神方面,李湛可以说完全继承了他老爸穆宗的衣钵。让他们接受谏言或许容易,可要让他们改正缺点,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死谏风波”过去后,谏官们不约而同地噤声了。原因倒不是小皇帝改掉了嗜睡赖床、上班迟到的毛病,而是大伙寒了心。
既然刘栖楚以死相争都没效果,那大伙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皇帝的种种荒唐行径很快就成了朝野上下尽人皆知的事实。对这种事,老百姓大多也只是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发发牢骚、苦笑几声而已,不会动什么别的心思。
可是,长安城中有个人却动了心思,而且还是特别大的心思。
他想——既然皇帝不好好干,为何不将他取而代之呢?
假如此人是独揽大权的宰相,或者是手握禁军的宦官,动这个心思还算靠谱,可问题是,这个异想天开的家伙只是个平头百姓。
此人叫苏玄明,是个算命先生。平常估计就是在街边支个摊,旁边插一根“苏铁嘴”或“苏半仙”的旗子,信口忽悠一些无知群众,随便混口饭吃,日子肯定是过得乏味至极。可自从动了这个“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后,苏半仙就变得精神抖擞了,成天眼睛放光,在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里面拼命搜寻,希望找到那个可以取代李湛的真命天子,然后辅佐他君临天下。
苏玄明有个朋友叫张韶,是宫中染坊的杂役,有出入皇宫的便利。有一天,张韶来他家串门,苏半仙心中顿时一亮,赶紧问了他的生辰八字,然后煞有介事地算了一卦。
卦象出来后,苏半仙忽然瞪大眼睛不说话了。
张韶吓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回事。苏半仙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然后用一种深沉的口吻说:“卦象显示,你将会坐在天子的御榻上,与我一同进餐。”
张韶一听就乐了,差点没把大牙笑掉。可当他看见苏玄明异常严肃的表情时,才意识到这家伙并没有发烧。紧接着,他又听见苏玄明说:“现在皇上每天都在打猎和玩球,经常不在宫中,依我看,大事可图!就看你敢不敢干了。”
接下来,不知道苏半仙是不是跟张韶宣扬了许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革命道理,反正张韶歪着脑袋回味了半天,最后终于大腿一拍,说了一个字:“干!”
于是,唐朝历史上一场绝无仅有的宫廷暴动,就从这两颗朴素的脑袋中诞生了。
两个人说干就干,很快就忽悠了一百多人,都是张韶在宫廷染坊的工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