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第2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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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喜欢或讨厌女人的容貌,但绝不会嫉妒女人的容貌一样。
所以,会嫉妒王毛仲的人,最有可能是和他具有相同出身的人,亦即本来都是给李隆基当奴才的人。
这种人是谁?
宦官。
在当时,最嫉妒王毛仲的人,莫过于宦官首领高力士了。
高力士,潘州(今广东高州市)人,本名冯元一,是隋、唐两朝骁将冯盎的曾孙。武周圣历初年,其家因罪被抄,他被阉割为奴。岭南讨击使李千里将他改名力士,送入东都朝廷。武曌看他聪明伶俐,就把他留在宫中担任随侍宦官。不久,力士因犯细微过失,遭武曌鞭挞,并驱逐出宫。就在举目无亲的力士即将饿死街头的时候,武三思门下的宦官高延福收留了他,并且认他为养子。从此,力士便以高为姓,留在武三思府中侍奉。一年多后,因武三思求情,高力士就被武曌重新召回了宫中。成年以后,高力士为人恭谨,办事严密,善传诏令,遂被授予宫闱丞之职。
玄宗为临淄王时,高力士倾心附结,追随左右,很快成了李隆基的心腹和忠实奴仆。先天政变中,高力士因参与诛杀太平一党,事后擢升右监门将军,知内侍省事,相当于宦官总管。从此,高力士风生水起,日益显赫。
有唐一代,宦官本来一直受到制约。唐初,太宗规定:内侍省的官职一律不能超过三品。至武周时期,武曌虽是女主当政,但宦官也还是没能得势。直到中宗一朝,宦官势力才逐渐抬头,宫中七品以上宦官已多达一千余人。而到了玄宗时代,宦官不仅在人数上增至三千余人,而且官秩越来越高,擢升三品将军者屡见不鲜,而穿红色(四品、五品)及紫色(三品以上)官服的宦官,则超过了一千人。
从开元时期起,以高力士得宠用事为标志,宦官作为一个强劲的政治势力,正式登上了大唐帝国的历史舞台——“宦官之盛自此始”。(《资治通鉴》卷二一○)
随着宦官集团的得势,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的文武官员,皆奉承巴结唯恐不及。凡是宦官奉旨下到州县办差,每走一趟,收到的红包至少都在一千缗(一缗为一千文)以上。有了权势和金钱,宦官们的日子就越来越滋润了。他们纷纷在长安置地买房,经营田产,以至于“京城第舍、郊畿田园,参半皆宦官矣”。(《资治通鉴》卷二一三)更有甚者,一些有权有势的宦官还会光明正大地娶妻纳妾。比如高力士就娶了一个姓吕的官员的女儿,据说还颇有姿色。总之,除了不能生儿育女之外,这些当权宦官的生活方式完全可媲美于朝廷的公卿百官,其生活质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按说,高力士等人活得这么潇潇洒洒、多姿多彩,应该没有理由嫉妒王毛仲才对。
可是,他们还是默默地、执着地、强烈地嫉妒了。
因为在高力士等人看来,王毛仲所受的宠幸远远超过了他们。
“中官们妒其(王毛仲)全盛逾己。”(《旧唐书·王毛仲传》)
同样作为李隆基早年的奴仆,王毛仲和高力士得到的恩宠究竟孰高孰低,实在是一件很难判断的事情。一切都只能取决于当事人的想法和心态。也许,作为生理上的残缺者,高力士等人在潜意识里,会认为自己应该比别人得到更多?或者说,看到别人和自己得到一样多的时候,感觉自己还是得少了?
有人说,乞丐不会嫉妒百万富翁,但一定会嫉妒别的乞丐。或许,高力士嫉妒的根源,还是在于他和王毛仲相同的出身。
在史书的记载中,还有一点也值得我们关注,那就是王毛仲对待宦官的态度。
“中官居高品者,毛仲视之蔑如也;如卑品者,小忤意,则挫辱如己之僮仆。”(《旧唐书·王毛仲传》)这段话的意思是:对那些高阶当权的宦官,王毛仲往往把他们当成空气,视而不见;而对于那些官阶小的宦官,王毛仲则动不动就喝斥辱骂,简直把宦官当成了自家的奴仆。总而言之就是两个字:蔑视。
可是,王毛仲为什么如此蔑视宦官呢?
说穿了,其实就是因为出身相同,所以强烈渴望压过对方一头。
简单地说,就是攀比心。无论是高力士对王毛仲的嫉妒,还是王毛仲对高力士的蔑视,追根究底,很可能都是攀比心在作祟。不仅宦官们觉得王毛仲“全盛逾己”,说不定在王毛仲心里,也会觉得宦官们“全盛逾己”,所以才会通过蔑视来表达他的不平和愤怒。
古人经常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可事实往往是:正是同根生,相煎才会急!
相同的出身提供了最强的可比性,相似的攀比心又让双方戴上了一副同样不可靠的有色眼镜,这种有色眼镜又强化了同一种扭曲的竞争意识。因此,乞丐不嫉妒富翁,只会嫉妒别的乞丐。
说到底,人有时候不快乐,不是因为自己不成功,而是因为别人成功了。
王毛仲与高力士的种种矛盾纠葛,说穿了,不过如此。
其实,高力士等人之所以对王毛仲既妒且恨,却又敢怒不敢言,关键还不仅是王毛仲从玄宗那里得到的宠幸太多,而是王毛仲已经恃宠而骄,有意无意地让自己手中的权力无限扩张了。
最让人觉得可怕的,就是他对禁军的控制。
开元中期,除了朝中许多文官对王毛仲趋之若鹜外,当年跟随玄宗搞政变的那帮禁军将领,如葛福顺、李守德等数十人,也全都成了他的铁杆拥趸,人人唯其马首是瞻。其中,葛福顺还跟王毛仲结成了儿女亲家。这帮人依仗王毛仲在朝中的权势,恣意妄为,横行不法,朝廷有关部门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压根不敢过问。
此时的王毛仲开始有些忘乎所以了。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有了交结朋党的嫌疑,甚至已经严重逾越了自身权力的边界。
本来,这帮禁军将领之所以没有像其他功臣那样被处理掉,是因为玄宗觉得他们是比较单纯的军人,如果他们不和朝廷大臣结党的话,就不足以对朝政产生什么影响,也不足以对皇权构成威胁。可现在,他们居然以王毛仲为核心形成了一个小集团,这意味着什么?
这分明意味着,王毛仲和这帮人已经对玄宗构成了潜在的威胁!
如今的王毛仲,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登大雅之堂的家奴了,而是帝国政坛上炙手可热的重量级人物,朝廷百官也已通过各种渠道和他建立了不同形式的利益关系。在此情况下,这帮具有政变经验的高级将领又把他奉为老大,那王毛仲的能量岂不是无人能及了?一边联结着朝臣,一边又控制着禁军,万一他生出什么野心,那玄宗要拿什么来防他?
每当想到这一些,高力士就会替玄宗捏一把汗。
可是,让高力士百思不解的是——玄宗似乎对此不以为意,不管王毛仲如何“骄恣日甚”,他却依旧“每优容之”。(《资治通鉴》卷二一三)
高力士是一个对玄宗忠心耿耿的人,无论在公在私,他都觉得应该向玄宗提出警告,让他对王毛仲严加防患,最好是尽早将其铲除!
当然,高力士此人生性谨慎,城府极深,在王毛仲权宠正盛的这个时候,他是不会随便动手的,更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所以,他得先找一个人去试试水。
高力士找到的这个人,是时任吏部侍郎的齐澣(huàn)。
这个齐澣,就是当年送给姚崇“救时宰相”这四字评语的人。此人博古通今,明于吏事,早在中书省任职时就有“解事舍人”之称,如今正受玄宗器重。高力士挑选这样的人去打前锋,对王毛仲还是有一定杀伤力的。而此时的齐澣急于想要博取玄宗好感,正好通过王毛仲这件事来向皇帝表忠心,所以高力士一开口,他就欣然同意了。
开元十七年(公元729年)六月,也就是王毛仲刚刚和葛福顺结成亲家不久,齐澣找了一个单独入奏的机会,郑重其事地对玄宗说:“葛福顺统领禁军兵马,不应该与王毛仲结为亲家。王毛仲是一个轻浅浮躁之人,权宠太盛,易生奸变。倘若不尽早加以铲除,必将酿成大患。高力士为人小心谨慎,而且又是宦官,足以在宫中任事,陛下尽可委之腹心,又何必重用王毛仲呢?”
其实,对王毛仲恃宠生骄的表现,玄宗也不是毫无警觉。就在前几天,王毛仲还刚刚开口跟他讨要兵部尚书一职,简直是得陇望蜀,贪得无厌!玄宗颇为不悦,当时就一口回绝了他。王毛仲为此怏怏形于辞色,玄宗当然也都看在了眼里。
而玄宗之所以一直没有对王毛仲采取措施,是因为王毛仲在朝中已经形成了一定势力,并且背后又有一大帮禁军将领支持,如果玄宗考虑不周,草率行事,就有可能激发事变。此时,齐澣能够在这件事上进言,玄宗当然是很欣慰的,但是这事得从长计议,急不得。
玄宗随即对齐澣说:“朕知道贤卿忠心为国,可此事非同小可,容朕慢慢考虑一个妥当的解决办法。”
齐澣心中暗喜,觉得这回参王毛仲真是参对了。为了表现自己做事的沉稳老练,齐澣还刻意卖弄了一下,说:“陛下理当审慎为之,但有句话说得好,‘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万望陛下一定要严守秘密。”
齐澣这话的意思是:君主若不保守秘密就会害了臣子,臣子若不保守秘密就会害了自己。
尽管对玄宗这种精明的皇帝来说,齐澣这句叮嘱显得有点多余,但话说得还是有道理的,于是玄宗欣然接受。
只是,玄宗万万没有料到,他这里谨守约定,守口如瓶,可齐澣那小子,却一转身就把秘密捅出去了。
事情是坏在一个叫麻察的人身上。
此人原任大理丞,因罪被贬为地方小官,齐澣和他交情很深,就出城为他饯行。好朋友分手,自然要喝几杯饯行酒。齐澣三杯酒下肚,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把他和皇帝的密约一五一十都说给麻察听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因获罪遭贬而愁肠百结的麻察听着听着,心中忽然亮光一闪,满腹愁肠顿时全部化成了惊喜——一个将功折罪、告密升官的机会不是活生生地摆在眼前吗?
麻察在心中大笑:齐大人啊齐大人,您真是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饯行酒喝完,齐澣一直目送好友渐渐远去,又站在原地伤感了一小会儿,才带着离别的惆怅返身回城。麻察则是一步三回头,作依依惜别状,等到齐澣的身影好不容易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立刻快马加鞭,从另一条小路绕回了京城,然后飞也似的冲进皇宫,将刚才的一幕向玄宗作了禀报。
玄宗晕了。
从前有个张暐,后来有个姜皎,现在又出了个齐澣!玄宗在这一刻的惊讶和愤怒可想而知。所以,齐澣前脚刚迈进家门,宫中的传召使者后脚就到了。
当齐澣入宫觐见玄宗时,看到的是一张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孔,听到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齐澣!你担心朕不能保守秘密,却把什么都告诉了麻察,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保守秘密?麻察历来轻薄无行,难道你齐澣不知道?”
齐澣全身暴汗,面如土色,紧接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谢罪。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怪只怪齐澣宦海浮沉大半生,却不知舌头可以杀人的道理;怪只怪他不懂得“朋友”这个东西,不仅是用来交的,也可以是用来卖的。
数日后,玄宗下诏,以“交构将相,离间君臣”的罪名,把齐澣和麻察双双贬到了天涯海角,一个贬为边地县丞,一个贬为边地县尉,都是九品。
齐澣和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