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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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只能从李显的儿子中来选。
李显一共生有四个儿子,老大李重润和老三李重俊都死了,所以剩下的人选只有两个。一个是流放均州的老二,时年三十一岁的谯王李重福;再一个就是李显的幼子,年仅十六岁的温王李重茂。
按照立嫡以长的古代政治传统,李重福绝对比李重茂有资格入继大统。然而,韦后绝对不会选他。原因有二:其一,他已年长,不易控制,当然不适合当傀儡;其二,韦后跟李重福有血海深仇。
韦后为什么跟他有仇?
这就要从多年前的一桩公案说起。
李显的长子李重润是韦后亲生,当年一出生就深受高宗李治的宠爱,还不到一岁就被立为皇太孙,并且开府置僚属,这无疑是早早确立了他的皇位继承人身份。当时的韦后欣喜万分,因为有这样的儿子做靠山,她后半生的权力和富贵就有了保障。然而,让韦后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李重润十九岁那年,因对二张乱政不满,在背后肆意抨击,结果被人一状告到武曌那里。武曌勃然大怒,当即向李显施加压力,迫使他逼杀了李重润。
和李重润一起罹难的,还有妻子永泰郡主,以及她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
这场变故对韦后而言,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所以,她自然就把满腔怒火对准了那个出卖他儿子的告密者,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在韦后看来,这个杀千刀的告密者,正是李显的次子李重福。
韦后之所以咬定李重福是罪魁祸首,是因为她相信,李重福比任何人都更具备告密的动机。首先,他排行老二,只要抓住机会整死老大,他就最有资格成为太子;其次,他老婆是张易之的外甥女,作为二张得势的受益者,他们夫妻俩自然容不得别人非议二张。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李重福就是这个十恶不赦的告密者,但这并不影响韦后的上述判断。于是从李重润死的那一天起,李重福就成了韦后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到了神龙元年,李显刚一复位,韦后就迫不及待地把李重福流放到了均州。
综上所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韦后都决不可能扶立李重福。
因此,年幼的温王李重茂就成了傀儡天子的不二人选。
然而,废长立幼不合礼制,如果以韦后的懿旨强行拥立李重茂,势必招惹非议。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韦后决定假造一份天子遗诏,在遗诏中宣布由温王李重茂即皇帝位,并由她以太后身份临朝摄政,这样就没人敢说三道四了。
韦后把这个伪造遗诏的任务,交给了她信任的后党成员,专门负责宫中诏命的“女中宰相”——上官婉儿。
接到任务的那一刻,上官婉儿马上意识到,这是决定帝国命运的重大时刻,也是决定她个人后半生命运的关键时刻。换言之,她如果全盘按照韦后的授意来草拟这份遗诏,那就是彻彻底底地把自己跟韦后绑在一起了,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也没有了半点退路。
这么做妥当吗?
上官婉儿很清醒地告诉自己——不妥。
道理很简单,韦后并不像看上去,或者像她自己认为的那样强大。
在帝国宫廷这个天下最险恶的角斗场上浮沉了大半生,上官婉儿已经炼就了一种鉴人识人的深刻洞察力。她看得非常清楚,如今的韦后虽然一门心思想当武曌第二,但她的智慧、城府、能力、谋略、胆识,包括政治根基和执政经验,跟当年的武后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武后三十六岁就开始临朝听政,一直到六十六岁才登基称帝,时隔整整三十度春秋。也就是说,她为了实现自己的女皇梦,整整花了三十年时间来做准备工作,其间耗费了无数的精力和心血,付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种种代价。然而,很多人往往只盯着她那眩人眼目的巨大成功,却无视她走过的那条充满了荆棘和血泪的艰辛历程。
反观韦后,从神龙元年开始垂帘听政,迄今也不过五年,而且其中有一段时间,真正大权独揽的是武三思,并不是她韦后。所以,无论是在收拾人心,培植党羽方面,还是在打击异己,铲除政敌方面,抑或是在积累政治经验,锻炼执政能力方面,韦后都还做得非常不够。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座值得攀登的巅峰都没有捷径可走,任何一处绝美的风光都隐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只有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去征服一切艰难险阻,你最终抵达的地方才是别人无法逾越的极顶。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如果韦后要自作聪明,想抄一条近路达到目标的话,那别人也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地越过她,并很快把她踩在脚下。说白了,速成的结果只能是速败,捷径的同义词只能是短路。韦后倘若一味急功近利,心存侥幸的话,其结果很可能是自取灭亡,并且徒然授人以笑柄。
所以,要是把自己的后半生绑在这么一个女人身上,上官婉儿觉得风险太大。
因此,眼下最妥当的办法,就只有利用草拟遗诏的这个机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准确地说,就是采取骑墙态度,在不得罪韦后的前提下,为自己多找一座政治靠山。而这样一座靠山,当然就是以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为代表的李唐宗室。
这几年来,尽管随着韦后一党的强势崛起,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都表现得很低调,可他们的政治能量并没有因此而减损。在上官婉儿看来,与其说这两个李唐宗室的代表人物是怕了韦后和安乐公主,还不如说他们是在避敌锋芒,保存实力。暂时保持低调,韬光养晦,是聪明人在眼下最好的选择。
上官婉儿知道,以相王李旦的身份、资历和名望来说,他其实比李显的儿子们更有资格入继大统。因为他毕竟是高宗和武后唯一在世的儿子,而且已经当过一任皇帝,更当过很长时间的帝国储君。无论李旦本人如何淡泊寡欲,谦恭自持,他始终是一面足以凝聚天下人心的政治旗帜。因此,一旦形势有所变化,别人就完全有可能再度拥立他为天子。
那么,哪些人有可能拥立相王呢?
在上官婉儿看来,满朝文武虽然表面上慑于韦后之淫威,其实心向李唐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所以,不排除一些朝臣会拥有跟当年五大臣一样的志向。此外,一直与后党明争暗斗,在朝中拥有极大势力的太平公主,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李唐的江山社稷落入韦后一党的手中,所以,她也完全有可能挺身而出,帮他的四哥夺回天子宝座。还有,相王李旦的五个儿子也都长大成人,其中颇有英武果敢之辈(比如相王第三子临淄王李隆基,就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假如后党要对相王动手,李隆基等人为了自身的安危荣辱,就必然会奋起抗争,拥立他们的父亲即位。
上官婉儿之所以会对相王的这几个儿子如此刮目相看,实在是与近日在长安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一则预言有关。
长安城的东北角上,有一个隆庆坊,相王的五个儿子就居住在这里。据说在武周时期,这里有一口普通水井有一天忽然往外冒水,而且一冒就不可收拾,到最后竟然把方圆数十顷的地方淹成了一口大水池,时人称其为“隆庆池”。
这池子的来历本来就甚为古怪,到了中宗年间,相王的五个儿子在池的北面建立宅第之后,更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有一天,一个道行高深的风水师路经此地,偶然望见隆庆池上空缭绕着一团奇异的云气,忽然间神色大变。随后的日子,风水师天天都到隆庆池边长久伫立,遥望相王五子的那片宅第,心中若有所思,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而怪异。最后,隆庆池附近的居民听到风水师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此地)常郁郁有帝王气,比日尤甚!”(《资治通鉴》卷二○九)
很显然,风水师所指的“帝王气”,正是针对住在隆庆池北面的相王五子而言。
此言一出,顿时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坊间,并且传进了中宗李显的耳中。
开什么玩笑!有道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朕还好端端地坐在金銮殿上,隆庆池居然敢冒出什么“帝王气”!
李显大为不快。尤其让他感到惴惴不安的是,相王李旦本来就是皇位的潜在争夺者,如今他儿子们的宅子上竟然又冒出了帝王气,这让李显如何能安心?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把这股“邪气”压下去!李显马上召来宫中术士,命他们提出禳除的办法。
当然,办法很快就有了。
景龙四年四月中旬,也就是李显暴崩的一个多月前,他率领一大群侍臣、术士、宦官、宫女,浩浩荡荡地驾临隆庆池,命人用彩缎搭起一座楼台,在此大宴百官,接着又在隆庆池上泛舟,最后又牵出几头大象,绕着隆庆池踩了好几圈。
这样一场热热闹闹的活动搞完,李显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按照宫中术士的说法,如此一来,就足以把威胁天子的那片帝王气化解掉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短短一个多月后,中宗李显就平白无故地暴崩了。所以,在此时的上官婉儿看来,这则有关“帝王气”的预言,其应验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既然如此,她当然更有理由向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示好了。
如何示好呢?
上官婉儿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暗中邀请太平公主来共同草拟遗诏。换言之,就是不能让后党独吞这块巨大的权力蛋糕,而应该让李唐宗室也来分享。
李显暴崩次日,一份由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联手炮制的“天子遗诏”就出炉了:“立温王李重茂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旦参谋政事。”(《资治通鉴》卷二○九)
遗诏的前两项内容,显然是按照韦后的授意拟定的;而第三项,则分明是出自太平公主的意志。假如这份遗诏得到执行,相王李旦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对韦后形成制约,从而在李唐宗室和后党之间达成一种政治平衡。
可想而知,这样的设计自然会遭到后党的强烈反对。
诏书一送到中书省,后党的核心成员、时任中书令的宗楚客马上就跳了起来。
这块权力蛋糕明明是后党千方百计挣来的,凭什么让相王李旦来分享?宗楚客急忙找到韦后的兄长韦温(时任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说:“由相王参与辅政,在道理上说不过去;况且,相王和皇后是叔嫂,自古以来,叔嫂之间就不便共事,今后在朝会上裁决政务,二者要依何种礼节相处?”
韦温深以为然,随后便与宗楚客共同牵头,率领所有宰相联名上表,请皇后临朝摄政,同时罢除相王李旦的辅政之权。当时,有一个叫苏瑰的宰相不属于后党成员,于是怯生生地嘀咕了一声:“既然是遗诏,能随便更改吗?”韦温和宗楚客当即怒目而视,苏瑰吓得不敢再多说半句。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精心设计的平衡构想,就这样被后党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上官婉儿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愉快。因为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向李唐宗室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和诚意。如今个人目的既已达到,那么最终结果如何,当然就与她无关了。
至于此事的当事人相王李旦,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因为他本来对权力就毫不热衷,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自然乐得继续做他的逍遥王爷。
只有太平公主对此结果愤愤不平。这几年来,她一直对韦后和安乐公主忍气吞声,原本就活得十分压抑,如今三哥李显又死得不明不白,后党又如此嚣张跋扈,一手遮天,她和四哥李旦今后的日子,又怎么可能好过?
一贯自视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