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传-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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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婆子一窒,还想反驳,却听男声一冷:“休得啰嗦,还不快滚?!若再不识相,对这位小娘子纠缠不休,休怪本公子不讲情理,把你这老货一顿好打!”
魏婆子望向从景家堰底行来的绯衣玉带书生,以及他身旁一副“打不死你个老货”表情的小厮,只得将满腹劝言咽了回去,悻悻然一礼,灰溜溜地去了。
招娣冲着魏婆子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亦珍则朝替她解围的方稚桐矮身一福,“多谢公子出言相助。”
方稚桐第一次在茶摊以外与亦珍讲话,顿时满心的欢喜,“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小娘子不必言谢。”
书僮奉墨在他身后朝招娣粲然一笑,心道:少爷其实希望你家小姐以身相许。
招娣的注意力却在亦珍与方稚桐身上。夫人和汤妈妈交代她,在外头务必要照顾好小姐,莫教小姐有个什么闪失。刚才那讨厌的婆子走了,可是眼前这英挺俊俏的书生,便是常常在茶摊上喝酸梅汤,谁又知道到底是不是好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松警惕的。
方稚桐哪晓得亦珍身边丫鬟的心思,只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亦珍身上,只见她梳着干净的三小髻,戴一根米粒攒珠银钗,皮肤莹白如玉,微微垂着眼睫,在下眼帘投下一片淡淡阴影,额头饱满,鼻梁挺直,樱唇粉嫩,竟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他想说些什么,又惟恐唐突了亦珍,这一犹豫,便错过机会。亦珍微微颌首,领了招娣,绕过方稚桐主仆,朝自己家去了。
奉墨见自家公子只管痴痴望着佳人远去的背影出神,不由得顿足。
少爷,你倒是拿出点本事来,教人家小娘子对你刮目相看啊!
方稚桐待看不见亦珍的背影,才轻轻叹了口气,“走罢,奉墨。”
秋试还未放榜,他本想等放了榜,再去先生东海翁家中的。只是听说先生因挂心他们下场考试,这几日睡得不好,竟是又病了,少不得带了小厮,自家中库房里取了顶好的补品,到先生家中探望。待他从庆云山庄出来,不成想竟意外遇见了被魏婆子拦下的亦珍。
他远远听了几句,见那婆子越说越不像话,亦珍冷冷的表情里渐渐有了怒色,心道这起子三姑六婆最不好相与,若是亦珍得罪了她,往后不晓得会在坊间里散布多少谣言。总不能教亦珍当街给那婆子没脸,遂出言将那婆子赶走。
只是——方稚桐遥遥望了望谢府方向——停云若喜欢亦珍,他又如何自处?
奉墨见少爷怅然若失,落落寡欢,小声道:“少爷,小的观余家小娘子,倒并不是那嫌贫爱富,攀附权势的性子,否则……也不会以冷脸对那婆子了。”
方稚桐轻轻说,“我自是知道她不是那样的性子,不然如何会起早贪黑地出来支茶摊呢?我只担心谢老夫人不会就此罢休。”
为了教孙子得偿所愿,谢老夫人只怕会不择手段。到时亦珍该如何应对?
“少爷何不先下手为强?”奉墨压低了声音,向少爷建言。
方稚桐瞥了奉墨一眼,“你想得太简单了,奉墨。”
他如今一切吃用,悉数仰仗父母,自己并无收入恒产。眼下父母健在,也由不得他自说自话,想怎样就怎样。他若真心喜欢亦珍,便需在父母跟前表白心迹,求父亲母亲请了官媒上门去提亲。父亲听了,会做何反应,他吃不准,然则母亲的反应,他不必猜都能知道。
他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父亲母亲,便先教他们知道自己心仪茶摊上的小娘子,母亲会第一时间给自己定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抬两个通房,把自己看管得严严实实,绝不教自己有机会再靠近亦珍。
而他倘使没有足够的本事,即便能将亦珍娶进门,他二人生活在父亲母亲跟前,恐怕亦珍不知要受多少委屈。与其如此,还不如再等一等,等他有足够的能力,许亦珍一个幸福圆满的将来。
只这一切眼下全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亦珍并不知道他对她的心思,即使知道,她又等不等得了他两年,也未可知。
奉墨闭了嘴。他不明白,以少爷的身份家世,想纳个喜欢的小娘子做妾,能有什么难的?
方稚桐拿扇子一拍小僮儿的头顶,微笑,“怎地你倒是一副难过表情?”
奉墨捧了头,心道:也只有少爷你还能笑得出来。
夫人偏心大少爷,毕竟大少爷是在她跟前养大的,感情总比和二少爷来得深厚。老夫人虽然偏心二少爷,但到底年纪大了,总有顾及不到之处。老爷一心培养大少爷接管家里的生意,教二少爷只管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出来,光宗耀祖。可是功名能当饭吃么?只少爷自己成天嘻嘻哈哈的,似是全不放在心上。
这样一想,奉墨更替自家少爷难受。少爷看似风光,内里其实竟毫无退路。
方稚桐一展折扇,“走,少爷带你到未醒居吃醉蟹去!”
亦珍回到家中,汤妈妈在二门上迎她进了内宅。
“小姐回来了!”汤妈妈笑呵呵地,“夫人才还念叨你呢。”
亦珍便随了汤妈妈到母亲曹氏房里。
曹氏屋里已安了一层薄蓝土布门帘子,进出只掀开一角帘子,防止外头的秋风穿堂而入。入了秋,亦珍愈发仔细起来,每日了换着花样地给母亲做滋补的吃食。又叮嘱汤妈妈,母亲体弱,需得在正午日头最盛时,才能着了披风在院子里散步,并趁机将屋里的门窗统统开了,散散气味。其余时候,便在明间里来回走一百步,以做锻炼。
曹氏忍不住笑着与女儿打趣,“咱们家母女俩倒似换了个个儿,反倒要教女儿照顾娘亲。”
亦珍闻言,盈盈一笑,“女儿原也没做什么,那些食补的方子都是从大夫处打听来的,下厨时汤妈妈将大半事情都做了,女儿只是打打下手罢了。”
两母女谁都不提官媒上门说起的那几家人家。
曹氏这会儿见女儿回来,忙招手叫亦珍过去,“刚做得了枸杞银耳莲子羹,珍儿快洗了手来吃一碗。”
“哎。”亦珍应了,解□上的斗篷,交给招娣,在母亲屋里洗了手,坐到桌边,趁热吃银耳莲子羹。
亦珍做得到面上不露声色,招娣毕竟老实,嘴上虽然不说,可是脸上终归是露出些气恼的颜色里,抿紧了嘴唇,拳头微微捏紧。
汤妈妈见了,心下微诧。曹氏也瞥见招娣面上神色不对,遂向汤妈妈使了个眼色,汤妈妈便向招娣道:“招娣随我到后头厨房去,也给你留了一碗。”
招娣跟着汤妈妈出了正屋,来到后头厨房,汤妈妈给招娣盛了碗银耳莲子羹,掇了张小杌子叫招娣坐下吃。
招娣坐在小杌子上头,捧了粗陶碗,喝了口银耳莲子羹,入口清甜滋润,又舀了一勺送到嘴里,银耳滑爽,莲子绵糯,很是可口。
汤妈妈见招娣放松了面上的表情,待她将银耳莲子羹吃得差不多了,才倏然开口问:“今日你随小姐出门,在外头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招娣一怔,端着粗陶碗的手微微抖了抖。
汤妈妈见状,情知定是有事,便温声道:“招娣,你是贴身伺候小姐的,小姐若有什么事,第一个便拿你是问。你隐瞒不说,并不是替小姐着想,到头来反而害了小姐……”
招娣轻轻放下手中的碗,咬了咬嘴唇,捏紧了双手,“汤妈妈……”
“你尽管对我说,小姐不会怪你的。”汤妈妈循循善诱,“倘使小姐在外头碰见什么不顺心的事,她自己憋在心里,究竟不痛快。有夫人开解开解小姐,总是好的。”
招娣想一想,觉得也对。遂轻声将她们在弄堂里遇见魏婆子,以及魏婆子说得那些混账话,最后被前夏日里常在茶摊吃酸梅汤的公子哥碰上,仗义执言赶走了魏婆子的事,原原本本地悉数讲与汤妈妈听。
汤妈妈听得是牙齿咬了又咬,恨不能眼前就是魏婆子,可以一口咬下块肉来。夫人和小姐与世无争,不过是想安心过自己的平静日子,偏这婆子不依不饶,非得要将小姐说给谢家做妾。夫人这头想也不想回断了她,她还不死心,竟直接到小姐跟前去说些个不着调的浑话!这若是教人看见了,小姐往后还怎么说人家?!
汤妈妈暗暗忍气,轻拍了拍招娣手背,“你做的好,就是要这样护住了小姐。不必当街同那些个混账老货啰嗦,自管回家就是。从今往后见了那老货,只管避开了她。”
招娣点了点头。她也觉得那魏婆子不会就此罢休,还是要教夫人晓得此事,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汤妈妈让招娣自己先回小姐屋里去,她则返回曹氏屋里。
亦珍正同母亲讲起英姐儿给她绣的斗篷,今日里叫一个路过的年轻夫人看直了眼,连步子都不肯挪了。
“顾娘子的手艺磅礴大气,英姐儿的则活泼灵动,女儿觉得英姐儿的绣品定会受年纪轻的小娘子和夫人们的欢迎。”
曹氏微笑着倾听,“珍儿说得真好。”
“女儿也要努力!”亦珍握了握拳头说。
曹氏见汤妈妈返来,轻捏了下女儿面孔,“你也忙了一上午了,回屋休息一会儿罢。”
“娘也好好歇息。”亦珍听话地告退。
汤妈妈凑在门后,掀起门帘子,见小姐确实离了正屋,回自己院子去了,这才返回曹氏身边。
“招娣可都说了?”曹氏淡淡问。
汤妈妈往曹氏床前的踏脚上一跪,“夫人,老奴说了,您可千万别动气啊!”
这事她不能瞒着夫人,可是她担心这一说,夫人非气个好歹的。
“你说,我不动气。”曹氏轻道。
汤妈妈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法瞒了曹氏,还是将她从招娣处听得的事,一五一十讲给曹氏听。
曹氏听着听着,渐渐揪紧了自己的襟口,到最后咬紧了牙关,几乎一字一顿道:“简直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比,人比人得死。这一比较,就立分高下了。
、47第四十六章 一力承担(1)
曹氏心中焦虑;她不愿女儿到富贵人家做妾,想给女儿寻个妥帖的人家,可是一时哪里就有这安稳妥当的人选?隔壁宝哥儿,心地倒不坏;可惜家中情况太过复杂。这杨家还只是一般富庶人家呢。
因心里有事;头晚上曹氏没睡安稳,次日起床,眼下一片青痕。亦珍早晨过来请安,见母亲一脸倦容;便有些担心:“娘亲可是哪里不舒服?请大夫给娘亲看看罢?”
曹氏摆摆手,“娘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不过是昨晚喝多了水,多起了两次罢了。”
曹氏晓得;自己这是心病。
亦珍见母亲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也不强求,只暗暗在心里想:稍后少不得要往医馆走一趟,请大夫到家中,给母亲好好诊一诊脉,若是夏日里吃的食补方子不合时令了,正好换成应季的吃食。
亦珍在母亲房中吃过早饭便与招娣一道,同汤伯到谷阳桥下支茶摊去了。
曹氏食不知味,勉强在女儿面前吃下一小碗碧粳米与五彩粟米熬的杂粮粥并一小块葱油羌饼。等女儿出门去了,她才捂住了胸。口,微微喘息。汤妈妈见状,赶紧上前来,伸手轻轻地在她背后反复抚摩,替她顺气。
“夫人且放宽心,此事到底要两厢情愿才好。您同小姐坚拒不愿,想那谢家总不能强抢民女。”
曹氏苦笑,“怕只怕他们使什么阴谋手段,教我们防不胜防。”
“夫人,不如您……”汤妈妈朝放要紧事物的樟木箱望了一眼。
曹氏摇摇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那东西。”
那东西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若用的时机不对,只会害了一家人的性命。
曹氏与汤妈妈两两相望,一时之间竟是一筹莫展。
中午曹氏几乎没吃下什么东西去,在院子里走不了两步,便回到屋里。午间睡下去的时候,便觉得心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