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传-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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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酸梅汤的方子,本是各家有各家的不同,夫人家祖上传下来的这个,熬出的酸梅汤尤其好喝,这才成了他们在县里支茶摊卖酸汤的招牌。
这下秘方传了出去,以后生意还怎么做?!他还何面目去见夫人?!
亦珍低声道:“汤伯,民不与官斗。此事同你无关,我回去,自会向母亲说明原委。”
“小姐……”汤伯震惊地抬头望向自家小姐,迅即低下头去。
在他的印象里,小姐还是那个在宅院里追蝶逗猫,央了夫人在院子里架了秋千打秋千的孩童,然而只这一瞬间,他发现小姐长大了。
亦珍微笑,待招娣回来,一主两仆慢悠悠回转家中。
回到家中,卸下独轮车上的条凳杌子等一应物事,汤伯便静静跪在了垂花门外头。
汤妈妈不知发生何事,在垂花门后直问:“老头子,你这是做什么?”
汤伯垂着头,“家里的,我没用啊!我把夫人的酸梅汤方子——给了人了……”
汤妈妈先是一愣,随后难以置信地出了垂花门,望汤伯身上没头没脑地捶了下去:“你哪来的方子?!怎么可以把方子给人?这是夫人祖上传下来,家里用来安身立命的啊!”
“是我没用!”汤伯以头抢地,老泪纵横。
夫人和小姐孤儿寡母,求生不易,因不想太过招眼,惹人妒恨非议,最后夫人才出此权宜之策,既能挣些日常花销,又不至教四邻茶楼酒肆看着碍眼。
可这方子交了出去,最后落在什么人手里,哪还能由他说了算?万一落在那些个财力雄厚,又有人撑腰的茶肆酒楼老板手里,他们这小小的茶摊,恐怕难以为继。
亦珍在内院听见响动,连忙带着招娣出来。
站在垂花门内,看着老家人痛哭流涕,亦珍心中酸楚,出声相劝:“汤妈妈,快扶汤伯起来。这件事,不怪汤伯,请汤伯切莫自责。稍后我会寻机将此事讲与母亲听……”
“小姐……”
“汤伯也辛苦了一天,先去歇息罢。”亦珍轻轻道。她不欲让养病中的母亲知道此事,遂待汤妈妈进了二门,叮嘱她,“先莫叫母亲知道。”
母亲身体不好,这事既已发生,无可挽回,又何必讲给母亲听,让她操心?
汤妈妈点点头。大夫交代过,夫人须卧床静养,不可忧思过甚,假以时日这身子才能养回来。
亦珍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17第十六章 一张秘方(3)
松江知府季大人这几日进出,挺胸抬头,似足下生风,十分得意。连素日里母老虎似的季夫人也对季大人小意温柔起来。
那日他自西林寺出来,忙差手下跟紧了皇上一行,切莫跟丢了,待知晓了皇上的下榻之处,便微服前去皇上下榻的客栈,敲开房门,在门口恭声对里头道:老爷,松江知府季怀礼求见。
里头的矮胖子得了皇上的旨意,示意宗冀放季大人进屋。
季大人一待进了屋,便跪倒在地,朝坐在桌边的方脸中年员外道:“臣,松江知府季怀礼接驾来迟,请吾皇恕罪。”
皇上因在西林禅师内,听了不少好诗,心情大好,遂一挥手,“朕微服在外,季知府不必行此大礼。来啊,看座。”
矮胖子遂搬了把圆凳来,笑眯眯道:“季大人请坐。”
季大人如何敢坐?只微微沾了圆凳一角。
“臣在西林禅师内偶见陛下天颜,这才惊觉陛下微服驾临松江。此间鱼龙混杂,臣担心陛下,还请陛下移驾府衙。”
皇上轻捋长髯,似在考虑。
矮胖子一见,忙上前进言:“皇上,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瞥了他一眼,“江公公但讲无妨。”
矮胖的江公公一揖到底,“皇上微服私巡,如今已离京一月有余,也是时候回京了。”
宗冀在门口暗暗点头,这惯好溜须拍马的江公公总算说了句正经话。
皇上沉吟。
江公公见皇上并未驳回他的话,继续大胆进言道:“再过一个月,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皇上应及早回京才是。”
皇上捻须,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季怀礼一见,忙起身拱手:“臣请陛下移驾松江府衙……”
待皇上移驾府衙,季大人先差人快马加鞭,着松江府卫所都指挥使齐大人派人前来护驾,又休书一封,飞鸽传书于新上任的闽浙总兵,日夜兼程赶来,护送陛下回京。
在此期间,季怀礼于府衙内陪王伴驾。
松江的五月梅雨连连,皇上初时还有心吟诗作画,着季知府取了月望诗会那日文人学子的诗来,细细品评一番。然而不消两日,皇上便觉得湿热难当,不思茶饭,整个人都恹恹的。
府衙里的厨子,也奉了冰镇酸梅汤上来,奈何皇上只喝了一口,便推开汤盏,对江公公道:“这味道,始终不及那日在桥头吃的那一盏。”
这话转眼就传进了季知府的耳中,忙差了师爷带着府衙里的巡检衙役,出府寻访,果然让他寻着了那在桥头摆茶摊的老头。
方子寻来了,季知府却不敢贸贸然就这么做出来进给皇上。先请治下最擅调理的大夫来,将酸梅汤的方子于他过目。老大夫将依然誊抄过的方子细细看了一遍,不由得抖了抖手中的玉版宣纸,“大人从哪里得来的方子?这方子老夫也是闻所未闻。酸梅汤里乌梅山楂甘草冰糖是常有的,这枸杞刺玫果儿却是从未见过。这枸杞,神农本草经上记载,乃是补肾生精养肝明目之物,常食令人长寿,与乌梅等相得益彰。”
老大夫激动不已,“实是夏日养生之佳品!”
季大人这才放下心来,将方子赶紧收回来,亲自交到夫人叶氏手里,“赶紧到府库里,按着方子,取最好的来,夫人辛苦些,亲自盯着厨房做出来!”
季夫人叶氏十指不沾阳春水多年,这时一愣,刚想横眉立目吼一声“你敢差遣老娘?!找死!”季大人后话便到了,“到时候进给陛下。”
叶氏欲喷薄而出的话,悉数咽了回去,立刻接过方子,领着身边得力的丫鬟婆子,匆匆往府库去了。
等熬得了酸梅汤,以冰镇着,盛在雨过天青色的汤盏内,送到暂做皇帝行宫的官署。
皇上正因外头连日的梅雨总算稍歇,打算趁回京前,到佘山云间九峰,登高览胜。江公公有心劝阻,思及皇上这两日胃口欠佳,又被梅雨阻于下榻的官署内,想必是烦闷得紧了,这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恰在此时,季大人求见。
江公公觑一觑皇上脸色,见皇上微微颌首,忙扬声道:“宣季知府觐见。”
季大人躬身双手端着托盘,恭恭敬敬地进到屋内,将托盘举过头顶:“臣听闻陛下近日胃口欠佳,不思茶饭,心下惶恐。思及臣的夫人做得一手可口的酸汤子,臣斗胆命夫人做得了,进于陛下。”
江公公忙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了托盘,放在一旁桌上。另取了小盅,拿屋里茶壶中的水细细涮了,泼在茶盘里,这才倒出一小盅酸梅汤来,先尝了一口,咂咂味道,稍待片刻,见并无不适之感,这才对皇上道:“陛下,这酸梅汤酸甜适口,倒很有些风味。陛下您且尝尝看,开开胃。”
皇上睨了江公公一眼,见他目下一片青痕,想是自己这两日寝食不利,他也跟着受罪之故,遂点点头。
江公公小心翼翼地将雨过天青瓷的茶盏奉到皇上跟前,皇上接过茶盏,一触手,只觉得冰凉之极,手心里的潮热顿时便褪了几分。待喝下肚去,酸爽芬馥,甘甜滋润,沁人心脾,教人通身上下暑意顿消。
皇上一口气,将一碗沁凉的酸梅汤,统统喝下肚去,待江公公一脸喜色地接过空盏,才笑道:“季知府娶了位好夫人啊。这酸梅汤味道极好,煞是醒神开胃。传朕的旨意,赐季夫人叶氏黄金百两,贡锦一匹。”
季大人连忙双膝跪倒在地,磕头谢恩:“臣季怀礼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待皇上去云间九峰览胜归来,由新任闽浙总兵鲁世钦调派护送皇上回京的卫所精兵亦已到来。
皇上留下一句“季大人治下严明,治内百姓安居乐业,文人学生勤勉好学,朕心甚慰”,便由江公公同侍卫宗冀,与一千精兵,护驾回京。
季大人待送走了御驾,回到府衙,关起门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季夫人哪里晓得老爷一颗心提溜到嗓子眼,生怕陪王伴驾一个不慎,仕途不保还是轻的,怕只怕要人头落地。伊只管坐在罗汉床上,一双眼如何也舍不得离开眼前的这一盘黄金。
虽说随季大人到知府任上,这两年什么古董奇珍没见过?然则这百两黄金乃是陛下御赐,是无尚的荣耀!今次老爷接驾有功,得陛下赏识,说不得任期一到,便能升官发财,到时她指不定还可以由从四品恭人,升做三品淑人……
季夫人想着想着,不由得笑出声来。
季大人瞥了一眼捧着黄金呵呵直笑的夫人,脑海中念头转了又转。
能得皇上金口褒扬,自是他这个臣子最大的荣幸,只是如何能教这褒扬,带来更多的实惠呢?
季大人忽然有了主意,取出收在夫人妆匣内的酸梅汤方子,狠狠地亲了一口,随后出了府衙后堂,叫了管事来。
“把这方子交到夫人开的酒楼大厨手里,告诉酒楼管事的,这乃是御品的酸梅汤,陛下喝了都赞不绝口。”
管事接过方子,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出了府衙,却并未直接去夫人开的酒楼,而是先去了自家相好,卖酒娘子潘寡妇的家中,献宝似地将玉版宣上抄着的方子取出来,给相好的看。
“赶紧抄下来!这可是皇上喝了都说好的酸梅汤方子。你抄下来,随便卖给哪个生意好的酒楼茶肆,都能得不少银子。”
潘寡妇接过方子,取过纸笔细细抄得了,将之还给管事。
管事谄笑着一把抓住了潘寡妇的手,“说,娘子你如何谢我?”
换来潘寡妇好几个香吻。
两人腻歪了片刻,管事这才收起了方子:“我还得去给老爷办差,娘子你晚上等我!”
这才揣了方子去夫人开的酒楼。
而潘寡妇,待他前脚一走,后脚便整了整衣襟,抿一抿云鬓,带着家中的婆子,往县里最大,笙簧缭绕,鼓乐喧阗的未醒居酒楼而去。
如此不出几日,松江府内,大小酒楼茶肆,俱打出了御品酸梅汤的招牌。一时之间,药房内乌梅山楂甘草价涨,田野间刺玫果儿一物难求。
、18第十七章 一场相遇(1)
方稚桐带着僮儿奉墨,一路行来,只见酒旗招展,茶幡飘扬,个个都招呼路过的客官进去,尝一尝御品酸梅汤。衣冠鲜丽的酒女在门前摇着青罗小扇,朝他招手。
“公子,天热口渴,快来奴家店里喝一杯正宗御品酸梅汤,解渴消暑罢。”
方稚桐一笑,“小娘子你说你家的正宗,她说她家的正宗,倒教在下为难了。”
“自然是奴家店里的正宗!”娇媚的酒女一咬唇,红润饱满的嘴唇,几乎要滴下汁子来,“公子喝过便晓得了。”
奉墨在方稚桐身后嘀咕:“家家都说自己是正宗的,小的看,个个都不如汤老伯茶摊的味好。”
方稚桐回身,以扇子轻拍他的脑袋,“你倒是识货。”
奉墨捂着头,嘿嘿直笑。
“去,进去给公子买碗酸梅汤,装在葫芦里带走。”方稚桐支使书僮。
奉墨衔命而去,不一会儿,捧着葫芦回来。
方稚桐取下葫芦上的塞子,就着葫芦嘴喝了一口,咂了咂味道,塞上塞子,丢回给奉墨。
“味道倒是有些像茶摊做的味道,只是细微处仍有不同,略显逊色,烟火熏烤味更甚。”
“公子果然厉害!小的就尝不出这些微的不同。”
方稚桐哼了一声,“走,先去探望先生。”
他这两日被母亲拘在家中待客,无聊得紧了。
月望诗会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