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第3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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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夫人和陶骏陶骧都是半晌无言。
她还是很沉得住气,轻声道:“请两位尽力给老爷治疗。”
“是,太太,我等自当尽力。”吴赵两位忙回答。
陶骏陪着他们开方子去了,陶骧对陶夫人道:“我马上拍电报,让人想办法接了吕贝克大夫来。母亲别担心。”
陶夫人看着他,道:“老爷的病情我晓得……这阵子听说战事吃紧,老爷不让惊扰你们。免得你们分心。”
陶骧心里五味杂陈。
陶夫人看他沉默,轻声说:“你大哥知道多些。阿驷和你总是在外,老爷嘱咐晚点再说。”
陶骧听到轮椅响,是陶骏过来了。他把大夫的开的方子给陶骧看。陶骧看了看,照旧还到他手上,没出声。
“进去看看父亲吧。”陶骏拿了方子,说。
陶骧刚点了点头,史全就出来说:“七少,老帅请七少进去,有话跟您说。”
“去吧。”陶夫人说。
陶骧看母亲强作镇定,进去之前看了大哥——陶骏似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说:“还不快去,让父亲等着么?”
陶骧一进去,史全在他身后关了房门。距离床边很远,就已经听到父亲粗重的喘息声,连带着咳嗽,看到他,叫了声“老七”,他忙过去。
陶盛川示意他将自己扶起来。
陶骧很小心地给他身后垫高些,让他靠住,低声道:“父亲,歇着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陶盛川望着他,说:“我只有几句话,说完了就好。”
陶骧点头。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你应该心里有数。程之忱被困虎跳峡,你进可攻,退可守。可进可退之时,凡事就不要太过。西北战事牵扯太大,东北局势就岌岌可危。你总不能起因非一己之私、最终却落个相反的结果。”陶盛川一气说到这里,看了陶骧。
陶骧点头,道:“是,父亲,我明白。只要程之忱肯调转枪口、一致对外,立即停战。”
陶盛川沉吟片刻,道:“务必速战速决。”
“是。”陶骧点头。见父亲话似乎已经说完,他轻声提醒父亲时候不早了,“吃过药早些休息,父亲。我会请吕贝克大夫尽快赶来。”
陶盛川摆手,道:“不必了。我晓得我的病,就像你晓得你的兵。”
陶骧沉默。
“还有一样,按理不该我这做父亲的说。可看现在的样子,不能不说。”陶盛川咳嗽两下,拿了帕子捂住嘴。半晌才又开口,“我想你也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内奸既已抓住,事情务必查清。不能纵容了谁,也不能冤枉了谁。尤其在静漪的事上,你不要过火。即使她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念在她是囡囡的母亲,你也要妥善处理。”
陶骧点头。
陶盛川看了儿子,说:“我明白你舍不得。”
“如果她真的做了,我不会舍不得。不然我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兄。”陶骧说。
“以为父对静漪的了解,她不会。”陶盛川说。
陶骧依旧沉默着。他并没有想到父亲会同他谈静漪的事。这些天来萦绕在心头的疑虑、焦灼和愤怒,到此时仍牢牢压在那里。
他眼前交替出现的是静漪的眼睛,和囡囡小小的面孔……好半晌,他低声道:“好的,父亲。我会认真考虑。”
陶盛川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陶骧陪着父亲又坐了一会儿,才出来。
陶夫人和陶骏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看到他忙问里面的情形。陶骧简要地说了,陶夫人急忙进去看陶盛川。
“老七,你有事尽管去。这里有我。”陶骏说。
陶骧说:“那我走了,大哥。”他说着示意福顺推陶骏进去,自己倒站在外头半晌,听着里面低低的说话声……他看到史全守在门口。见他要走,史全说七少慢走。他点了点头,说:“老帅病情有变化,无论如何都即刻让人通知我。”
“好的,七少。”史全答应。
陶骧迈步出门去了。
西北军司令部,陶骧在办公室里,翻看岑高英呈给他的卷宗。
因为马行健的事,最近几天,虽战事顺利,陶骧脸色仍极其阴郁,身边人人噤若寒蝉。就连陶驷过来跟他说话也要小心一些,省得一句话不合适,批了龙鳞。
“人怎么样了?”陶骧合上卷宗,问道。
岑高英沉吟片刻,说:“还是不开口。但是对卷宗里已有的东西,都没有否认。司令,是不是缓一缓再审?看样子这时候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共事这么多年,他的性情我了解些……”
陶骧一掌拍在卷宗上。
岑高英闭了嘴。
陶骧站起来,抬脚便走。
岑高英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就见他出门转弯。站在门口候着的李大龙愣了下,急急忙忙地跟上去。
陶骧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电梯处。
李大龙和岑高英立即明白陶骧这是要去哪里。此处电梯直通地下。司令部大楼有规模庞大的地下空间,比起地上部分不遑相让。此时陶骧要往地下室去,一定是要见马行健的——马行健是在这里被抓的,并没有送去军牢,而是遵照陶骧的命令被关在了这里……两个人跟着陶骧进了电梯。
果然陶骧进去便跟负责开电梯的士兵说去地下三层。马行健正是被关在那里的一间单独的房间里。岑高英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一口气来。他与马行健共事最久。虽然马行健的身份暴露让他又气又恨又不敢相信,但是马行健的为人从来让他信服,总希望此事能有转圜的余地。可是看到陶骧如此生气,显然是对这种行为不能容忍。他却也知道陶司令之所以格外不能容忍,还有另一层的原因……
陶骧出了电梯,往东转。直走又转,终于看到有士兵把守的房间门。
“司令!”守门士兵敬礼。
“把门打开。”陶骧説。
“是!”守门士兵答应着,拿了钥匙开门。
门一开,陶骧步入房中。已经站在屋中央的马行健立正。身后的房门被关上了,陶骧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马行健——关押两日,憔悴许多,然依旧保持着军容整齐——陶骧踱了两步,停在马行健面前。
陶骧看了他,道:“听说这两日你拒不开口。”
马行健不吭声。
“我想知道的,你一句都不说。现在我亲自来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我。”
马行健直直地立着,仍没吭声。
陶骧问:“程静漪参与了多少?”
他目光森冷,语气淡淡的,却仿佛有利刃逼到人皮肉中去。
“七少,我的身份和活动,少奶奶自始至终都不清楚。而且,少奶奶也接触不到机密。”马行健说。
许久以来第一次开口,他的嗓音有些异样。而在陶骧锐利的目光和强大的气势压制下,他难免有点胆寒。
陶骧说:“你要保她平安,我明白。她是我太太,我不会把她怎么样。你只要和我说实话,她到底参与了多少。”
马行健沉默下来。他应着陶骧的目光,说:“七少,少奶奶真的不知道。”
陶骧笑出来。
他轻轻晃了晃身子,低头看着靴尖。
“程之忱用你是用对了人。”陶骧说着,转过身去。慢腾腾地踱着步子。“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小马?
马行健低声道:“七少,行健对七少有罪。七少要杀要剐,行健毫无怨言。只求……”
“不!”陶骧挥手制止他,说:“你是军人,我也是军人。我现在不是跟你分辨这个,而是想知道,程静漪在这个事情上,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马行健沉默下来,陶骧等着他的回答。
“少奶奶的确不知道内情。是我一时不慎,暴露了身份。她识破我的身份,给我警告,让我对七少主动坦白。她说如果我不坦白,那么她会向七少揭发。”马行健说。
陶骧问:“什么时候?”
“小小姐百日宴那天,和送杏子那天。送完杏子出来我就被逮捕了,之后的事您都知道了。”马行健说着,声音低下来。他观察着陶骧脸上的表情,“七少,少奶奶担心程长官,是人之常情。相信七少不会不体谅。对于行健来说,程长官和七少,乃至少奶奶,都是行健十分敬重的人。”
陶骧看了他。
马行健在他平静而深沉的目光之中,坚持把话说完:“七少以国家人民前途为重,负重而行。行健这些年都看在眼里的,惜无颜亦无法再追随七少。行健如有机会戴罪立功,一定为国杀敌,方不负七少多年栽培。”
“小马,”陶骧走过来,正对着马行健。堂堂的七尺汉子,跟随他多时的……短短两日,已非在他身边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我不能留着你。”
“是,七少。往后请七少多保重。”马行健说。
陶骧说:“你在我身边六年零三个月。第一天过来报到,老帅对我说这个后生很稳重,你要好好用,日后能成大器。老帅一生识人,鲜少走眼。你算一个。”
“七少……”
“我早知道是你。数次试探,你都平安过关。不只是因你谨慎,而是你没有起害我之心。也是程之忱非到紧要关头,不会启用你这张王牌。小马,”陶骧看着马行健,“这些年你跟我出生入死,战功赫赫。我会给你一个合适的处置。”
“七少,行健死不足惜。”马行健哽住。
陶骧没有再说话,转身出了房门。
岑高英和李大龙急忙跟上。
陶骧从电梯出来,看了眼外面,时候已不早了。他没有回办公室去,而是走到了大院中。
他边走,便望着司令部大楼中那一盏盏亮起的灯。
院中停着整齐的军车,一辆辆沉默着,动也不动……这么大的地方,只偶尔有一两声口令传来,打破死一般的沉寂。
李大龙跟在陶骧身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陶骧站下,拉开一辆军车前门,上了车。
李大龙急忙跑上去,叫道:“七少,我来吧。”
陶骧摆手让他后退。李大龙急忙往后,眼看着车子发动起来,迅速从他身前掠过,闪电一般冲了出去,横穿司令部大院,出了门……他回过神来,跺跺脚,急忙向陶骧的专车跑去。
一边跑,一边招呼人来。
上了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立即说回青玉桥官邸……
陶骧车子开的风驰电掣,却没有立即回家。
车子沿着黄河边开的飞快,仿佛要追着河中汹涌奔腾的水流赛跑似的。直跑了足足有半个钟头,他才开车上铁桥。过了河车速方慢些,往青玉桥官邸开去。
李大龙已经带着人在桥头等他,看到他开的车子经过,他们才跟上来。
陶骧没有同他们交代,直接经过大门从东侧门入内,直奔琅园。
下车时,他已经是一身的汗。
琅园门口守卫森严。
他进了门,从院门到楼内,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人。他想了想,才记起来那天晚上他盛怒之下,除了留下张妈月儿,其他人全都被他下令撤出了。此时听到响动,张妈出来,看到是他,很有些惊喜之色。
他在客厅里站了片刻。
只有他和张妈两个人,客厅竟愈加显得空荡荡的。
“少爷,上去看看少奶奶吧。这两天少奶奶不吃不喝的,想孩子都想魔怔了。”张妈低声道。看看他脸色,“囡囡还好么?”
陶骧点头。
白狮从楼上跑下来,没有像往常似的跑过来和他亲近一番,而是有些怯怯的……他看着白狮。
“陶骧!”随着一声轻喝,静漪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她脚步又轻又快,简直是飘着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