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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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关上大门心跳如雷。
父亲的汽车都停在大门口了,听差都在禀报说老爷来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秋薇赶紧的拉着她回房去,做出刚刚从楼上下来的样子出来问候父亲。
父亲那天晚上还是听管家说了警察来过家里的事。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同她讲,以后要小心和什么人来往。
她心里慌张的很。还好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是心情很好似的,问了她一些功课上的事,说让人给她带了些玩意儿,已经送到房间里去了。
她回房看到那些东西,花花绿绿的从吃的到穿的什么都有,她想大概和以前一样,父亲对每个女儿都是宠爱的,她得到的不过是和之鸾她们相同的礼物而已。心里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只觉得其实她盼望的,也不过是父亲问问她的功课……就算这些在那一天也好像并没有以往那么得到她的格外重视,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哪里有了更多的盼望。
而《罗密欧与朱丽叶》公演她顶替上场,也就是他们俩正式交往的开始。
那是学校剧团的传统保留剧目,每一学年的新生都要演一次。出演朱丽叶的东宁第二日便害了感冒,完全发不了声,因为平时都是她陪着东宁练习台词,她竟也能把词背了个七七八八,剧团的导演老师让她临时顶上。
上台去她倒是不怯场,只是到了中途,扮罗密欧的男同学错了一句台词,她便接不下去了,两人呆站在台上有好几分钟,惹得下面的人不明所以险些要喝倒彩——圣约翰素有喝倒彩的传统——罗密欧跺脚,显然被她突然的忘词也弄懵了。她就听到下面有人大声的念了一句:“Good-pilgrim;you-do-wrong-your-hand-too-much;Which-mannerly-devotion-shows-in-this……”(信徒,莫把你的手侮辱,这样才是最虔诚的礼敬……)
她如梦方醒,立刻接上来下句“For-saints-have-hands-that-pilgrims’-hands-do-touch;And-palm-to-palm-is-holy-palmers’-kiss。”(神明的手本许信徒接触,掌心的密和远胜如亲吻。)(作者注②)
对戏的罗密欧已经满头大汗,面上的妆都糊了。
好不容易混下来的……在后台老师夸她在场上应对得当,她没听完那夸奖就急急忙忙的跑出去——要是她没听错的话,提词的人正是戴孟元。
她跑到剧场门前,就看到戴孟元站在树下。身边虽有旁人,夜色也暗,却仍然是那么的出众而又惹眼,她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看到她,微笑的向她走来。
他说你演的好极了……
“……他对我很好。总鼓励我好好读书。我信他,他也信我……”静漪低着头。她没有全部的跟母亲交待,孟元偶尔会用她的住处跟一些人开秘密会议她不会说。不但跟母亲她跟别人也不会说。
宛帔望着静漪低垂着头。
她太了解静漪的性情。静漪并没有跟她完全说实话。
“静漪。”宛帔的眼睛有些空洞,这半天的经历简直伤筋动骨。
静漪抬了头,天色暗下来,母亲没有吩咐掌灯,也就没有人敢来开电灯,也没人点上煤油灯。
“娘。”她伸手去握母亲的手,冰凉。她忍不住有些怕,问:“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宛帔抽了手,说:“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娘……”
“我现在很累。”宛帔推倒了身后叠放的靠枕,侧身向里。
静漪呆坐在母亲身边,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待起身离开,又实在不放心。
翠喜悄悄的端来了一盏琉璃灯,放在塌桌上,无声的指了指外面,静漪便说:“娘,您先歇一会儿……”
宛帔叹了口气,说:“等下大太太那边来传膳,就说我不舒服先睡下了,让你守着我。这几天,你哪儿也不准去。”
静漪心里一惊。
翠喜看她的样子,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让宛帔动怒,急忙的推着静漪往外走。出了房门再远些,翠喜几乎没哭出来,说:“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太太今天伤心成这样,就先依着她。太太这一个多月在西山,就常犯心气痛的毛病。她不乐意我们跟你说这个,怕你日后离了家免不了的担心呢。太太都这样了,小姐,千万忍耐几日。”
静漪转头看母亲房里映在窗上的灯影,翠喜又高又壮的,身量力气比个男仆都不差,说起话来却是慢声细语,语调颇有些母亲平日的神韵。静漪有些难过的说:“如今我成了那个最不懂事的了。”
翠喜一听,松了手说:“小姐,翠喜嘴笨,不会说话,并不是埋怨小姐。”
“我懂的。”静漪说着就走,“等会儿我再过来,先去看看秋薇。”她还惦记着秋薇。
刚要走,就听见屋子里电话铃在响。
翠喜忙跑回屋里去接电话,宛帔听到,问是谁打来的,翠喜说是表小姐打来找小姐的,宛帔便说让静漪来接电话。
静漪被叫回来,听说是无垢找她,接起来听时,却不是无垢,而是赵宗卿。
“三表姐。”她对自己的镇定有些吃惊。
赵宗卿在那边说:“静漪,这几天不要出来走动。你托我的事情我会尽量的办到。如果有什么变动我会让无垢来告诉你。千万记住不要莽撞。”
静漪只觉得眼眶里有泪在打转。
她微笑着说:“嗯……好啊,好啊……我知道……那本书不在我这里,三表姐你最糊涂……好的,我知道……闲了你和二表姐过来玩,我们园子里乘凉最好……好……好,再见。”
赵宗卿早就换了电话给无垢,无垢在问她还好么有没有被帔姨发现,她反复的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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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
①《西风颂》,by雪莱,此处及后文章节中的中英文引文均依据当代世界出版社《拜伦?雪莱?济慈抒情诗精选集》。
②译文引自译林出版社朱生豪先生译本《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册)P112。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 (十一)
电话挂上她站在那里好久不动,按着桌上的电话机,到翠喜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说:“娘晚上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她不吃,我也不吃。”
“胡说!”宛帔轻斥丫。
静漪走过去,无声的靠在宛帔背上。
“漪儿,你要知道娘为什么反对你……”宛帔涩涩的说。
“为什么?”静漪问。在她心里,母亲只是不会反对父亲的权威。
“娘太知道这苦楚了。”宛帔像下了什么决心,终于说。
静漪不由的坐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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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垢第二天一早便拎着一个漂亮的小花篮进了程家的大门,且程家每房的太太和小姐少爷都得了她的礼物。照她自己的说法倒是没什么新鲜的,无非是最新的法兰西香水啊香粉啊什么的,但就连一向刻薄的三太太也喜欢这位赵三小姐,称赞她周到媲。
“东西吗倒是常见的,难为的是这份儿心意。”三太太那映红跟杜氏说。此时无垢已经离开上房,去看望静漪了。
杜氏笑笑,看看宛帔,说:“小十身上还不爽快?无垢特地来找她去书局呢。”
宛帔说:“好多了。”
“既是好多了就去。漪儿也该准备开学的东西。我看她回家来之后就没出过门。”杜氏说。
“十小姐该不是中暑了?”三太太将无垢送她的香粉打开来看看,瞟一眼宛帔,说:“昨儿傍晚我和四妹去逛园子,仿佛看着十小姐刚回来。我还让四妹看呢,说十小姐不是在家温书的吗,怎么会着急忙慌的从后花园进来,见了人还忙不迭的躲着?是,四妹?”
四太太李翘楚正专心的在琢磨她那香水瓶上的银丝带,听到三太太问,如梦方醒一般,啊了一声,看看宛帔又看着杜氏,笑道:“瞧那样子倒仿佛是十小姐。”
三太太笑笑,知道四太太素来油滑,轻易不肯得罪人的,便说:“哦,还有翠喜。二太太,十小姐昨儿那是去哪儿了?”
宛帔微笑道:“天气热,翠喜陪静漪去花园乘凉去了。就是暑气一攻,这不就不太爽快了嘛。夜里用了药,这会儿也好了。早起还来给太太请安了。”
三太太还要说什么,四太太却抢先笑着说:“我就说嘛,十小姐平素见了人是有礼有法的,难不成一个夏天不见,生分了?不能的。一定是没看到我们。”她把自己那水晶般的指甲弹了弹,也不看宛帔。
三太太被她抢先说了这个,倒不好再说别的,只是冷笑了一下。
杜氏见她们几个都有些颜色不对,喝口茶,便说:“散了。天儿热,该保养都保养些。”
三太太和四太太告了退就肩并肩的走了。
宛帔一起身的工夫就有些眩晕,她强撑着不想在人前示弱,可是脸上毕竟变了色。
杜氏一伸手就托住她的手臂,轻声说:“快坐着。”
宛帔便坐下来。
杜氏亲手扶了她到自己的榻上靠着,吩咐人端水来,又问跟着的人呢,药带了没,早上吃过药没有。待宛帔缓过来些,杜氏就说:“我看你这一两日都不成气色了,怪吓人的。得找大夫来给你瞧瞧。我算计着上回配的药也该吃完了,大夫瞧过了开了方子让他们另制去。”
宛帔摇头,说:“太太别费心了,一年到头药也不知吃了有多少,总是费些银钱……”
“你这是什么话。你这算费银钱,那些算什么?凭你就是人参鹿茸的培着,这么单薄个人儿,又能培多少?”杜氏低声,“要我说你就是这样不好。无论如何总该宽心些——你看我,若成天和你一样心重,还活不活了?”
宛帔只是摇头。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漪儿这孩子也是,从来是听话的,这一回认真是要犯倔。”杜氏说。
“太太……我想什么,你都知道……怕的就是静漪……她走我的老路……”
“不会的。”杜氏安慰宛帔。她叹口气,又说:“你总是忘不了从前。难道你这一生就要被那样一件事给捆绑住么?捆绑住自己倒还罢了,还要用它去捆绑漪儿么?”
“我就只做过那一件错事。”宛帔忍不住流泪。
杜氏静默片刻,说:“宛帔,你难道一直对老爷心里存着不满意吗?”
宛帔慌忙的擦着泪,摇头。
“老爷这些年是冷落你,可你也要知道这是为什么。你凡事顺着他,是没错的。但是老爷岂是你顺着他就行了的?你得让他宠,你得让他觉得他是你男人。”杜氏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她颇为无奈的看着宛帔,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气。
宛帔被她看的发了怔,问:“太太,你的心是怎么……”
“胶皮的。”杜氏自嘲地说,“我没你这样的一颗七窍玲珑心,湿(诗)咧干咧,吟风弄月的,倒一身是愁是病。我嫁他就是嫁男人过日子。有人替我伺候他,我还巴不得呢。咱们家老爷是多难伺候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你进门前的那些年,他就跟个和尚似的,也就偶尔破回戒。他一破戒,就有了大闺女。娶你呢,是我做的主没错。也是他愿意的。没人勉强他。到后来老三么,这我就不好说了。娶老四那就是他上年纪发癫了!可你看,老三怀着孩子进门的时候,你哪怕闹一闹呢?我都气的好几天吃不好饭,你还那样冷淡他。他带着你去欧洲,还不就是想和你好一好?要不然老三大着肚子和胆子在家折腾的鸡飞狗跳的,我受得了,你可是受不了。回来时候告诉我,你怀孕了,他就高兴的很。静漪出生之前那段时间多好……你呀!”
“这是我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