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时空接触-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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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俄罗斯人。”爱丽帮助他说了出来。其实英语中“head over heels”和“heels over head ”这两种说法是通用的,都表示“深深地陷入”同样的意思,可是他偏偏要挑选出其中的一个,做咬文嚼字的戏说,不能不说多少有些牵强附会。
唯慨提到的那个画家叫马克·夏卡尔(1887~1985),出生于俄国维切布斯克一个贫穷的犹太人大家庭。从小笃信犹太教,深受俄罗斯和犹太民间民俗艺术的熏陶。
1910年抵巴黎,与前卫画家交往,后入籍法国。作品中随意融合立体派元素、幽默感和抒情韵味于一体。在一场多少有些陷入尴尬的谈话之中,爱丽不能不给他圆场,既然提到这个画家,这一下,正好找到一条走出话语困境的狭窄出路。
随后,爱丽有些奇怪,不知道唯慨是不是诚心逗弄她,或者试探试探,看看有什么反应。也许,他只是无意之间,觉察到爱丽与德·黑尔之间日益增长的紧密关系。
至少在德·黑尔这方面,对此表现出明显的不满。在当前这种场合下,他作为总统的科学顾问,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奉献给一项历史上没有先例的、复杂的、目前尚无确切把握的研究课题,如果与主要的项目负责人之一陷入感情上的缠绵,将冒极大的风险。
总统肯定希望德·黑尔所作出的判断并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的。有些德·黑尔所推荐的行动路线,即使爱丽反对,他也能够坚持,即使爱丽支持,他也敢于拒绝。与爱丽涉足爱河,无论如何,将会在某种程度上,损害德·黑尔行政权威的有效性。
对于爱丽来说,就更为复杂了。在她获得一座重要的大规模射电天文台相当稳定的负责任的领导职务之前,她曾经有过若干伴侣。当她觉得自己陷入爱情并公开承认的情况下,她从来没有认真地考虑下一步,要去结婚。她模模糊糊记得有一首四行诗——好像是叶芝①写的?——她每次都试图利用这首诗,让当时那个情人,做出保证,因为每次总是令她伤心悲痛,所以她下决心,让一切的爱情都成为过去:
我爱的人,你说没有真爱,
除非爱你,爱到永远不变。
你这傻瓜,爱情戏剧不断,
更好的爱情故事还要上演。
【① 叶芝(1865~1939),出生于都柏林一个画师家庭。爱尔兰诗人、剧作家,著名的神秘主义者,“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领袖,1923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比剧院创建人之一。】
她回想起约翰·斯铎顿向她自己母亲求婚的时候,在她眼里看来多么迷人啊,可是一旦成了她的继父,多么轻易地抛弃掉那套故意装出来的姿态。这些人,只要你嫁给了他,过不了多久,只要轻轻瞟上一眼,就会看到那些新浮现出来的荒谬丑陋的装腔作势。
爱丽心想,自己先天形成的浪漫情趣使她对待感情变故极为脆弱。她绝对不能再重复她母亲的错误。感情稍微深入一点,就总是担心会不会毫无保留地沉溺于爱情之中,自己委身的那个人,会不会被什么人从她身边夺走。或者,干脆,这人自己离她而去。可是如果你从来也没有真真切切地深陷爱情之中,也就永远不存在什么失去爱情的憾事。(她不想让自己那么多愁善感,她总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那样的感情可能根本就是不真实的。)还有,如果她真的从来也没有深深地爱过什么人,她也就永远不会真正地背叛什么人,正像她难以割断难以理清的万千思绪中,始终有一丝代人受过的歉疚,爱丽总感觉她的母亲背叛了她早年死去的父亲。爱丽自己仍然恋恋不舍地想着他。
对于德·黑尔好像一切都不是这样。或者说,是不是多年以来,爱丽期望的心情已经渐渐地磨蚀得不再那么强烈?与她所想到的其他男人不同,每当遇到挑战和压力的时候,德·黑尔更能显示出绅士风度、更为富有同情心的那个侧面。德。黑尔倾向于协调,他掌握科学政策的技巧和艺术成为他职业技能的一部分,可是在这层温和的外表下面,爱丽看到了某种坚强和毅力。爱丽尊重他把科学融入他整个生命中的那种方式,尊重他勇于支持科学的态度和方式——德·黑尔孜孜以求不懈努力试图把这种观念贯彻到两届政府中去。
他们在一起时尽量小心谨慎,也曾在百眼巨人工程局,爱丽那套小公寓里偶尔相聚过几次。
他们之间的谈话,双方都感到愉快,想法和思维在两个人之间飞来飞去,就像是两个和谐的伙伴之间挥来挥去的羽毛球。有时候一个人的想法还没有完全说出来,对方已经完全明白了,仿佛预先就已经知道了。
德·黑尔是一个体贴温存考虑周到替对方着想具有创造力的情人。总之,爱丽喜爱他的外激素(信息激素)。
因为他们的相爱,有时候由于德·黑尔在场,爱丽对自己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举动都感到惊讶。爱丽对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由于德·黑尔的爱,她对自己更加尊重。由于德·黑尔,她更加珍爱自己了。而且由于德·黑尔也清楚地具有同样的感觉,于是乎,就有那么一种无尽地回归到最为本源的爱情和尊重,构成他们关系的基础。至少,爱丽自己是这样看待的。不管自己的朋友有多少人在场,爱丽从内心里总难免有一丝孤独之感,可是一旦与德·黑尔待在一起,这种情绪就一扫而光。
她身心愉悦地向德·黑尔描述着她的那些梦想、幻想、梦幻,讲述她记忆里能够搜寻到的每一个细节和片断,讲述自己儿时遭遇的尴尬和不快。而德·黑尔听着,不仅仅是充满兴趣,而且可以说,简直就是欣喜若狂神魂颠倒。他能仔细地询问爱丽儿时的生活,历经几个小时仍然兴致勃勃。他的问题总是直截了当,有时甚至是刨根问底,可是绝对不失绅士风度与儒雅。到这时,爱丽才明白为什么热恋的两人之间要用婴儿般的话语相互交谈。
社会上根本没有其它适宜的环境,容许儿童自由自在地待在其中。如果一岁的婴儿、五岁的孩子、十二岁的学生、二十岁的青年,都能在所爱的人身上找到和谐相处的性格与禀赋,这样才算真正地找到了机遇,使所有这些年龄段的人都由衷地感到幸福。爱情使他们摆脱了孤独感。或许,爱情的深度可以用数目字加以度量,这个数字就是在关系已经给定的条件之下,两个人自我个性中有效作用部分的差别数。依照这个尺度衡量,她过去的那些伴侣,按自我个性最好的那一个来说,只能算是两个绝对值相等互为正负的数值。至于其他那些人,心理特质都是性之所至、喜怒无常、朝三暮四,只想从她身上捞到好处。
按计划就要与卓思会面之前的这个周末,他们两个人躺在床上,过午的阳光,透过威尼斯式的软百叶窗帘那一条条的叶片之间的缝隙照进来,在他们缠绵胶结的体形轮廓上弄出各式各样的图式花纹。
“在正常的交谈中,”爱丽说,“在谈论到我父亲的时候,我能够不带任何的感情……最多只是一阵轻微的痛失之感。可是如果我不加约束地真正想念他的时候——比如想到他的幽默感,或者,什么……充满激情的美好心绪——那可就不能平静了,控制的闸门被冲垮了,我会意识到再也见不着他而大哭起来。”
“不要太把这事当成一个问题。语言可以把我们的感情释放出来,或者说,基本上可以释放出来。”德·黑尔一边说着,一边抚摸她的肩膀。
“也许,这本身就是它的一项功能,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有可能通过语言文字了解全世界,而不必亲自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这么说,语言的功能就不仅仅是用来说‘上帝保佑’这一项了。你知道吗,坎,如果能够让我与爸爸在一起,仅仅度过几分钟的时间,让我付出任何东西作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她想象出,有这样一个天堂,所有那些善良的妈妈和爸爸都在那里飘荡着,扇动着双翼在云端飞翔。
这应当是一个宽阔敞亮的地方,自从人类这个物种出现以来,所有曾经生活过而后死去的那些人,所有的几百亿人,都能够容纳。那里可能很拥挤,她心想,除非宗教的天堂建造的规模足够巨大,就像天文学所占据的天堂那么大。这样一来,地方就有富裕了。
爱丽说:“在整个银色的天河里,智慧生灵的人口总数,你估计能有多少?假定有一百万个文明世界,每一个这样的世界具有大约十亿个人,加到一起就是十的十五次方那么多。如果其中的大多数都比我们先进,可能,从心眼儿里,我们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状况,是什么东西在作怪呢?那就会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大国沙文主义’,是‘地球沙文主义’在作祟。”
“肯定的。那你还可以计算一下整个星系的生产率,每年生产多少嘉罗伊斯轿车,生产多少泰奇牌夹心甜点,多少伏尔加轿车,多少索尼牌大哥大。然后,我们就可以计算出整个星系的国民生产总值。一旦掌握了这些数据,我们就可以进一步计算宇宙国民生产……”
“你别逗弄我,”爱丽一面说着,一面会心地佯做嗔笑,“你想想这些数字,不是玩笑,你认真想想。这么多的星星,这么多的生灵,都比我们先进得多。你是不是曾经有过微微的一闪念,想到过这些?”
她刚要说出她的念头,忽然被涌起的思绪冲刷掉了。
“对了,你看这个。为了准备与卓思会见,我一直在读这些资料。”
她伸手从床头桌上拿过一卷古老版本的《大英百科全书——综合详解》第16卷,标题“鲁本斯①索马里”,这是起止的条目。
【① 鲁本斯(1577~1640),佛兰芒〔今荷兰〕画家。】
她顺手翻开一页,该页面夹着一块扯下的计算机打印纸作书签,她指着一篇叫《神圣》的文章说:
“这位神学家似乎认识到一种神圣之感的特殊性,他说是无理性,我看,应该叫非理性。他把这种非理性的神圣之感称之为‘本性敬畏’。最早使用这个名词的……我想想……这个人的名字叫鲁道夫·奥托(1869~1937,德国神学家),他在1923年写了一本书《神圣论》。他相信从人类先天意识中,就能察觉出这种本性敬畏,就有对本性敬畏的崇拜之感。他把这种原始的情感称之为神秘之震惊。就凭我这点拉丁文的常识,就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意思。
“面对神秘之震惊,人们感觉自己完全成了微不足道的,如果我理解得不错的话,这可不是说个人自己的异化或疏离。他把这个本性敬畏视为一种‘完全外在的他物’,而把人类对它的反应,视为‘绝对惊恐’。行了,如果当宗教的信徒使用类似神圣、神明这样的字眼儿的时候,指的就是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