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死弯儿-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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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当然不会忍。崇祯的媾和书他虽然没有撕,但是他也如法炮制,炮制了同样规格的媾和书,以敕谕英郡王阿济格的形式叫人带给崇祯,气得崇祯差点吐出血来。但是为了议和大局,崇祯还是忍了。崇祯甚至同意了皇太极在媾和书中提出的苛刻条件:每年大明向清国馈赠黄金万两,白金百万两。崇祯在忍受这一切时脑海里噌噌噌地冒出越王勾践躺在柴堆上舔苦胆的悲惨景象,他在心里不断地问候皇太极的母亲及其所有女性亲属,同时默念“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等格言。
但是崇祯没有默念“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格言。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陈新甲的卖国罪行首先被其他官员发现了。
由于崇祯一贯以来的形象都是为了大明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光辉形象,所以当陈新甲在具体操作媾和事宜时,大明的官员不会想到,真正的幕后推手竟是不久前向百官展示“灭寇雪耻”条幅的崇祯皇上。
而且陈新甲竟然百口莫辩,因为崇祯早就跟他有过交代,此事要秘密进行。其实,早在做媾和之事时,崇祯就想到了面子问题。在崇祯的内心里,媾和有AB两方案,A方案——事成,陈新甲官升一级;B方案——事败,陈新甲当替罪羊,保留崇祯面子。
言官们首先愤怒了。
愤怒是愤怒者的通行证,媾和是媾和者的墓志铭。给事中方士亮、马嘉植先后义愤填膺地站出来,指责陈新甲顶风作案,在我皇“灭寇雪耻”的大愤怒大背景下竟敢与清国私通,搞什么媾和,这不仅大逆不道,也犯了欺君之罪。崇祯也作愤怒状,好像自己真的被欺骗了,开始愤怒声讨陈新甲的滔天罪行。
陈新甲默默忍受,作理屈词穷状,但是崇祯声讨得饶有趣味,竟渐渐入戏,恨不得用当年对付袁崇焕的法子来对付陈新甲,这让陈新甲惊骇不已:当替罪羊没这么当的,你皇上牛逼不错,可你再牛通,也得让我有个善终吧……
陈新甲开始声辩了,他先是小心地为自己辩护,接着就向满朝文武讲出皇上全部的“阴谋诡计”。陈新甲表情凄婉,声泪俱下,活脱脱一个男版祥林嫂。满朝文武被吓傻了:难道皇上竟这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一个王朝的偶像轰然倒塌。
崇祯这下是真的愤怒了,陈新甲你这是在找死!没看出我刚才是假愤怒吗?虽说我的表演稍微过火了一点,但是戏演到这里了,你也别太计较,说到底我不会真拿你怎么样的。可你倒好,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让我真正下不了台,这样一来,我不得不假戏真做,来啊,把陈新甲给我打入死牢。
崇祯用他最后的愤怒终于维护了一个王朝偶像的尊严。
死牢里的陈新甲却开始期待皇上雨过天晴。他交代家人用重金贿赂四名喊杀喊得最响的言官。这四名言官也是见钱眼开,受到贿赂之后接二连三地跑到刑部侍郎徐石麟那里,痛陈陈新甲之不可杀的N个理由。
但是徐石麟却很坚持原则,他给崇祯打报告,准备以陈新甲主持议和的罪名砍了他奶奶的脑袋。崇祯看着这报告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主持议和?陈新甲有什么权力主持议和?这不骂我崇祯找替罪羊吗?后世的史家们知道了这事,还不骂得我狗血喷头?不行不行,换个罪名……
陈新甲终于死了,罪名与议和无关,而是在他担任兵部尚书期间,“陷边城四,陷腹城七十二,陷亲藩七,从来未有之奇祸。当临敌缺乏,不依期进兵策应,因而失误军机者斩”。
崇祯长长地抒了口气,却又有些惆怅和迷茫。局面是越来越难以支撑了,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他感受到了一种深刻的孤独。
也许,人生本来就是孤独的;也许,一切的努力都只是垂死挣扎。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活着就是折腾,就是见证抵达与离去。而最终,他也将离开这个世界、这个王朝,只留下他的名字和他所处的朝代被后世反复提及和品评。
攻下洛阳杀死福王后,李自成的下一个目标是开封。
李自成的部队包围了开封城七日七夜,开封眼看不保,可河南巡抚李仙凤却在偃师驻足观望,不敢上前援救。崇祯气得要逮捕这个墙头草,没想到李仙凤的生命力极其脆弱,一夜之间活活吓死,使得崇祯逮捕未遂。
为了解围,崇祯任命了一个叫丁启睿的陕西官员为督师,节制陕西、河南、四川、湖广、河北五省军队,火速赶往开封。可丁启睿从陕西潼关出发,却不敢进入河南,而是跑到湖广去了,湖广巡抚汪承诏一看吓坏了:知道的都明白你这是不请自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汪承诏把你招来的呢,赶紧走赶紧走,免得皇上到时候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当不起。丁启睿赖着不走,汪承诏就把汉、津一带的大小渡船都藏起来,不给丁启睿使用,丁启睿带着大队人马徘徊了三天,竟硬生生无法入楚。没有办法,他只能往河南方向去。可走到河南省界附近,他听说张献忠在光山、固始一带活动,人马也不多,就决定此生以对付张献忠为己任。反正皇上叫他剿豫贼又没说是哪个豫贼。剿李自成是剿,剿张献忠也是剿。既然碰上了,那就先剿张献忠再说。于是丁启睿开始行使督师之职,命令在南阳的左良玉赶赴麻城,以对付张献忠。可怜开封守军天天跑到丁启睿面前哭,求他赶快增援开封,可丁启睿却总是苦口婆心地跟那些报急信的守兵说: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仗要一个一个地打,等我消灭了张献忠再说吧。
面对这样的活宝,崇祯简直是要无语了。大明之怪现象他见得也不算少,但怪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程度,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大明无人啊。大明无人啊。
当然如果仔细拨拉拨拉,大明还是能找到一个人才的。
这个人才不在朝堂之上,而是在监狱里。
他就是已被关了三年之久的边才孙传庭。当年这个孙传庭在解了京城之围后哭着喊着要回陕西而被崇祯一怒之下扔进了大牢。但是三年后的今天,崇祯在回首往事时,觉得孙传庭除了“迂”一点,倒没有什么大过错。
重要的是他有才。
在这个时代,有才的人比有财的人要稀罕啊。
崇祯决定宽宏大量一把:放孙传庭出来为国效力。孙传庭被重新起用为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即日起赴中原前线作战。
但是在监狱里关了三年的孙传庭看上去反应有些迟钝。他没有即日起赴中原前线作战,而是即日起与崇祯开始理论。孙传庭认为,当前明军的主力部队只有三支;辽东边防军、湖广左良玉部,还有就是他手下的这支秦军。这三支就像三角形的三个支撑点,只能各保一方。如果轻易移动这三点当中的任何一点,很有可能带来难以收拾的后果。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让秦军入中原,而是要左良玉部发挥主观能动性,就近解开封之围。
崇祯领教了孙传庭的理论后倒吸一口冷气,这个犟驴子,关了三年还是那个老观念:守着秦地不动窝。不行,绝对不行!我不管你是三角形还是四角形,开封是要力保的。
孙传庭无奈,只得西出潼关。
他不能不领情,皇上的情。皇上在关了他三年之后说放就放还委以重任,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是为人臣子的宿命,也是为人臣子的悲情。孙传庭在崇祯错误理论的指导下屡战屡败,最后不仅没有解开封之围,还把潼关也丢了。在潼关之战中,孙传庭死于乱兵之手,最后搞得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大明最后一个有才的人没有善终。
大明第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城堡——潼关由此失守。潼关的易主对于李自成来说等于是打开了大明西部城市的潘多拉盒,他想取哪个城市那叫一个易如反掌。崇祯十六年十月十一日,在占领潼关后的第五天,李自成的部队占领了西安。李自成在此建都了,改西安为长安,建国号大顺。这样,在中国这块国土上,第一次出现大明、大清、大顺三足鼎立的局面。
李自成在控制了陕西全境之后,发誓要将革命进行到底。他下达了进攻山西的总动员令。这时候已是农历年的十二月二十日,离崇祯十七年的春节,只有短短的十天时间了。
第二节 崇祯十七年大年初一
崇祯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钱的重要性。
不仅仅是过年要用钱,打仗更要用钱。
往年,崇祯会把年过得体体面面,穷尽一个帝王的想象力,但现如今,崇祯再也过不起这样的年了。如果再把年过得体体面面的话,恐怕崇祯十七年将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年了。
形势已是如此严峻,李自成急促的呼吸声已是清晰可闻。
必须把钱省下来用于打仗,必须保住大明最后的江山。崇祯决定过一个勤俭节约年。他不再安排歌舞节目,每天只吃两顿饭,吃饭时不再用金银做的碗,而是改用铜锡木做的碗。他还要求各大小官员不要再穿绫罗绸缎,甚至脸上不要表现太轻快的神情,要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想有时。整个大明王朝在崇祯的倡导下过了一个肃穆庄严低沉哀伤的年。
崇祯十七年的正月初一,仿佛是为了迎合肃穆庄严低沉哀伤的气氛,北京城刮起了有史以来最为强劲的沙尘暴。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漫天尘沙中,崇祯朝新一年的早朝开始了。
按照惯例,每一年的元旦早朝,都要举行皇上接受百官朝贺的仪式。今年虽然提倡过勤俭节约年,但必要的仪式还是不可少。况且举行这仪式也花不了多少钱——现在,崇祯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是:它得花多少钱?
但是崇祯很失望,他一大早就来到了皇极殿,可殿里只有一个懒洋洋的值班人员,并没有一个官员来上班。明明上班的时间已经过了啊,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呢?崇祯下令敲钟,敲得越响越好,要一直敲下去,敲出大明的精气神来。就这样,崇祯十七年大年初一的上朝钟一直敲了一个多时辰,文武百官们慌里慌张地从家里赶出来,来到了东西长安门,在崇祯哭丧着脸的逼视下,你拥我挤地来到了皇极殿,就像一支溃退下来的队伍,惊魂未定地开始了新一年的办公室生活。
都很忙啊,忙着收红包,忙着吃吃喝喝,忙着找退路……我大明还没死呢!我崇祯还有一口气在呢!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连上朝都不来了?大年初一,崇祯十七年大年初一,啊,这个钟当当当敲了一个多时辰,敲得这么急,这么让人揪心,为什么要这样?还不是你们不肯来,不愿再为这个王朝卖命了,是不是?竟要我崇祯苦巴巴地求你们来上朝,这是亡国之兆啊,这是亡国之钟啊,这是在给我崇祯送终啊!我谢谢你们了,谢谢你们给我送终,这么多人,哈哈,这么多人……
崇祯说到这里双手抱拳,朝满朝文武连连作揖,满朝的官员吓得趴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崇祯把眼泪一抹:我今天先把话摆这儿,照这个情势发展下去,不出一年,大明就玩完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李自成会站在这里向你们问好,想必到那时,你们不会让李自成亲自给你们敲钟请你们来上朝吧?
皇上……我等永远誓死效忠皇上……
满朝文武哭声一片,这些官员们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恐慌,是啊,这个王朝要是突然死翘翘了,他们怎么办?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这些个经典的问题正在拷问每一个大明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