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作者:府天-第4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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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就进了门来。
认出是刘瑾身边最亲信的司礼监随堂王宁,钱宁立时站起身来:“哎呀,是王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王宁笑着和钱宁见过礼,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条子来:“钱大人,这是你今年十月十一月十二月的柴炭。”他双手送上了一张红罗厂支取的条子,见钱宁接过之后有些愕然,他就解释道,“皇上体恤臣子,所以,这文武大臣的家里,按例是可以领红箩炭的。如今你提督内厂,所以刘公公说,可以破个例。”
他见钱宁恍然大悟,又补充了几句:“内阁元辅李大人,还有一干尚书侍郎,武官几个受宠的勋贵,比如平北伯,林林总总有这殊荣的也就二三十个,钱大人你这冬天却是好过了。红箩炭不比民间炭厂烧制出来的那些普通货色,无烟无味,又暖和又禁用,一个月一百斤,足够你们家用了。”
钱宁千恩万谢之后,又亲自送了王宁到门口。一百斤炭虽说看似值不了几个钱,可那是宫廷御用的东西。他现如今在惜薪司,怎会不知道这红箩炭的金贵?于是,他珍而重之把这薄薄的纸片拢在袖子里,转身才要回屋子,那边厢又有一个小火者疾步飞奔了过来。
“钱大人,皇上召您去西苑太液池边赏雪。”
这种赏雪赏梅的美事,素来都是文人墨客最喜爱不过的,钱宁自忖就字认全了,读过几首歪诗,闻言顿时又高兴,又发怵。一路跟着那小太监到了太液池边上的凝翠亭,见朱厚照人不在亭子里,而是正在外头雪地里,脚上绑着一对板子,两手还提着两根木杖,而一旁的徐勋也是同样的装扮,他愣了半晌,不禁疑惑地问道:“皇上,这是什么?”
“是徐勋拿来的滑雪板,朕看着比从前别人捣腾出来的东西好用。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拿着那副滑雪板穿上,刚刚刘瑾谷大用他们试过全都不行,刘瑾说你是武将,不妨来试试,徐勋也说你身体……什么平衡能力好,应该不至于像他们那样不济!”
徐勋见钱宁慌忙去穿那副滑雪板,便轻轻一点雪杖,一个漂亮的弧线后滑到了朱厚照身边。检查了这位小皇帝的各种装备无误,他就手把手将皇帝引到了此前已经证实完全冻结实的太液池冰面上,他示范性地滑了一会儿,随即就回到了朱厚照身边。
尽管徐勋这种两侧内弯前头拱起的滑雪板和从前刘瑾等人从辽东弄来的有些区别,但朱厚照生性爱玩,以前也尝试过滑雪,最初行动还有些笨拙,但须臾之间就掌握了平衡,虽不至于像徐勋那样来去如风,但速度亦很快。滑了一大圈满脸兴奋的他一回头,见钱宁一个不小心在冰上摔了一跤,他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点雪杖滑了回去,又居高临下地笑嘻嘻看着钱宁。
“你左右开弓的本事朕学不会,可没想到你在雪上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嘛!”
“皇上见笑了……”
太液池冰面冻得严严实实,眼下这块地方又是最滑的,钱宁费了老大的气力方才站起身来,眼见徐勋也跟了过来,笑着又做了示范,他这才凝神跟了上去。总算他素来万事上手极快,渐渐就有了些模样,可仍然追不上前头的那两个。眼见徐勋引着朱厚照倏忽间就没影了,他在后头追了一会儿,最后却干脆转身往回滑,不消一会儿就到了刘瑾面前。
“刘公公,皇上从前学过这个?这太液池虽说是冻结实了,可万一有什么冰窟窿……”
刘瑾伸长脖子张望着那边厢只剩下两个小黑点,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说道:“是皇上说要滑雪,找出了从前库里的几块滑雪板,结果都早就腐朽坏了,正好徐勋送了这么些来,皇上喜得无可不可,立时要上太液池这边来滑雪。池面上咱家已经让府军前卫的人分块去试了一遍,冰面确实是冻结实了。要说从前陪着皇上滑雪的那几个都已经调了别处,否则咱家怎会特意让人叫了你来,不是想着让你出出彩么?”
出彩变成了出丑,钱宁也颇为无可奈何。然而,他也知道这是刘瑾的一片好意,眼见老家伙穿着厚厚的貂皮大氅,却依旧冷得缩手缩脚,他不免出口劝人去凝翠亭中烤烤火,结果刘瑾却是死活不答应,他也只能听之任之。足足两刻钟之后,他才看到徐勋和朱厚照一前一后从琼华岛北边拐了出来,连忙和刘瑾一块迎了上去。
“爽快,好爽快,这东西做得好,徐勋,你怎么就带三副进宫来!”
“皇上,这东西除了玩乐之外,还有别的用处!这风雪天里,这东西在塞外比马匹还强,哨探等等是最有用的,要不是曹谦提起,臣也不会想起做这个,仓促之间,自然只做了三副。”
徐勋说着就叹了一口气,暗想自己此前预备送曹谦和徐延彻齐济良出京时,冷不丁想到滑雪板,还以为能够利用这东西给别人一个意外,谁知道曹谦立时说在延绥军前,大雪天马拉雪橇运送军粮军需是常有的,军中往大边次边外的哨探小队也往往用滑雪板。而且,这相传还是和蒙古人学来的,但比起塞外的一马平川,关内这东西用的机会就有限了。当然,自己这个拱形头和内侧的高起固然是比如今那简陋的滑雪板先进了些,可工艺也就麻烦多了。
就好比今天带来给小皇帝的这三副,从选料到手工,花费不少耗时也不少!
“哦,这个还能用来打仗?”朱厚照眼神闪烁了好一会儿,最后就不容置疑地说道,“既如此,让西苑府军前卫的五百带刀舍人人手一副,在这西苑里头先学起滑雪来。异日出征的时候,这东西兴许就会有用!”
堂堂天子金口玉言,徐勋还没开口,刘瑾就第一个出声应道:“皇上,此事就交给奴婢备吧,必定把东西尽快办齐。”
既然玩过了也尽了兴,刘瑾又顺着自己的意思揽下了造办这些滑雪板的事,朱厚照这才高高兴兴回到了凝翠亭,又赐了众人热茶,自己一杯下肚暖了身子,他这才看着刘瑾说道:“刘瑾,听说你又派了人在户部清查旧账?这些先缓一缓,谷大用和丘聚才给朕报了两桩大案子,一桩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擅自倒卖盐引,他已经派了罗祥去查;另一桩是临清钞关提督太监杜锦查出来的,钞关从北上货船那儿另外征税,中饱私囊。两桩案子少说都是牵涉到数万两银子,你赶紧先调些盘账老手来往这两地去。”
刘瑾闻言顿时大为意外,虽则是他也动心这一注大财,可户部清帐乃是他的立威之举,若是贸贸然半途而废了,损伤的也是他的威望。犹豫片刻,他正要回答,一旁的钱宁已是抢先开口答道:“皇上,户部国库若是有账目出入,那便不是数万两银子,而至少是十余万甚至数十万数百万的数目。两淮和钞关的事情,不如从其他地方……”
“是啊,奴婢刚刚也是说,这两件事既是东厂和西厂报上去的,让咱们去做也就行了。”丘聚立时接上了话茬,却是笑眯眯地开口说道,“听说内厂在户部翻了个底朝天,不如继续查,查到水落石出为止,这些小事儿自然有咱们去管。”
若是和徐勋素来走得近的谷大用开口也就罢了,偏偏是丘聚忙不迭出口揽事,刘瑾立时为之警觉,斜睨了一眼钱宁就开口说道:“皇上,事关重大,不若三厂都抽调精锐去两淮和临清钞关查办的好。彼此有个挟制,也免得偏听偏信,这案子办下来群臣说三道四!至于户部,奴婢也就是清点一下旧档,谈不上查账,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奴婢怎会这样急躁?”
刘瑾倏忽间改了主意,钱宁虽想劝说,可知道再开口就要得罪了人,因而只能闭口不言。果然,朱厚照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认可了此事,随即又若有所思地说道:“对了,今天早上朕在仁寿宫见着了寿宁侯夫人,寿宁侯夫人提到,从前又是弹劾,又是当街痛殴寿宁侯的那个李梦阳被你下狱了?”
听到寿宁侯这三个字,刘瑾顿时为之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奴婢正好查到户部账目有些不对,正好是这李梦阳该担责的……”
“寿宁侯夫人倒是火气大,让朕一定要帮寿宁侯出一口气,最好把人打发到什么穷山恶水去当官,就连母后也对这李梦阳颇有微词。”朱厚照此前压根没怎么听说过李梦阳这个人个,更谈不上什么好感恶感,可母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因而他思忖片刻,随即就开口说道,“这样吧,关他几天,然后贬出去。朕本想挑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让他去,不过也罢了,他一个从五品的京官,就贬到山西布政司经历司去当个经历吧,免得到时候有人啰啰嗦嗦说朕是因为母后而贬了他的官!”
山西?山东山西两淮和南直隶两浙这些缺可都是上缺!倒是七品经历确实算是贬……
刘瑾固然痛恨李梦阳区区一个小卒也敢兴风作浪,可更大的目的是听说康海文采横溢,想要借此将人笼络到麾下,事情做成了之后再把李梦阳远远贬出去。可没想到,朱厚照这天子竟然知道了此事,还因为寿宁侯夫人和张太后的缘由金口玉言下了裁决,他顿时有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可皇帝说都说了,他总不好就此驳回,便赔笑应了是。
别人对小皇帝突然对一个小人物上心并没有多大感觉,而钱宁却忍不住斜睨了徐勋一眼,见其没事人似的站在那儿,还和谷大用轻松地聊着天,他想起王守仁此前谁都以为是死定了,偏是最后贬出了京城就算完,他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
莫非是徐勋插了手?可李梦阳这种人孤高自赏,救了他也很难让其感恩,换言之,连科场上的座师都能得罪了的人,足可见其秉性,徐勋费这劲干嘛?
说是赏雪,但朱厚照没有赋诗这种闲情雅致,刚刚滑过了雪,此时便索性命人树起靶子来,吩咐雪中比箭。本不过是平常都有的比试,但因为朱厚照拿出了一件辽东所贡的紫貂皮坎肩作为彩头,自己又亲身下场,钱宁少不得卯足了劲头。果然,虽说是徐勋这些天泡在军营里,射术又有长进,朱厚照亦是成绩不俗,可终究比不上他自小习射,在这样的寒风中都是十箭无一脱靶,最后成功将那紫貂皮坎肩纳入了囊中。
至于其他下场的几个人都是走个应景,不敢和皇帝徐勋相争,因而最后一一赏过之后,朱厚照笑吟吟取下了右手的牛角坡形扳指,随手递给了徐勋。
“前一阵子你还输给了朕,没想到这会儿又让你迎头赶上了。你怎么用这个紫檀的扳指?还是牛角的好用,这个赏给你了,省得你到时候说送了三副滑雪板进宫,又陪着朕练了一阵滑雪射箭,最后却却什么彩头都没得到。”
“皇上说笑了,臣是那么计较的人么?”徐勋自然而然取下了手上那个紫檀扳指,换上了朱厚照赐下的那个,随即笑道,“下一次皇上若是有兴致,咱们不妨试一试滑雪射箭。雪地里骑马不便,正好换个法子!”
听徐勋如此说,想起今天自己在滑雪上头的拙劣表现,钱宁心中一动,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等到散了的时候,他看见徐勋冲着自己招手,连忙快步上了前去。
“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刘公公怎么突然想起了拿问李梦阳?”
钱宁偷觑了徐勋一眼,见其果然是有些疑惑,他心念一转,随即就恭恭敬敬地说道:“刘公公也就是因为知道韩文当初那折子是他起草的,这才出口气而已。如今皇上既然是把人打发出了京城,刘公公估摸着也只能暂时罢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