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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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穆国白虎上将卫垣。
一行人出城向东,纵马疾驰,直到过了内外两城交界处一片古塔林立的山野,前方湖光水色举目可见,卫垣霍然勒马,身后数人亦是纷纷停住,其中一人道:“将军,便是这里吗?”
眼前山野苍岩,暮云四起,堰江、沣水两条江流由楚国境内穿汇至此,在奇峰峻岭间分作渂、沫、溱、沂、沇、潆、泱、汒八道支流,西入穆京,形成八水绕京野的壮丽景观,此处西泠湖正是这八水环绕的中心,千百座古塔星罗棋布,点缀岩林,与逐渐荡开在湖心的夜色相衬相映,显得幽旷而神秘。
“没错。”卫垣抬手一挥,“你们去吧,一切照我吩咐行事。”
当先那人显然是他心腹部将,近前低声问道,“将军,要不要直接动手,一劳永逸,这里毕竟是穆国,谁人能奈何得了我们白虎军?”
卫垣微一侧目,沉声道:“莫要胡说!以那位的手段,你没见楚国的下场吗?如今楚国已亡,穆国形势牵一动百,他突然传令下来,我虽不得不防,却也不能轻举妄动,你等切莫鲁莽。”
“是。”那将领低头道,“如此,将军一切小心。”说罢转身示意,身后诸人顿时分散开来,隐入山林,只观其行动,便知他们人人武功不凡,皆是白虎军中训练有素的高手。
待他们退开之后,卫垣微带马缰,口中发出一长一短两声轻啸。啸声遥遥传出,过不多久,湖心盈盈出现一叶小舟,舟上一个碧衫女子,轻纱拂面,衣袂随风,仿佛是画中人儿,渐行渐近。
卫垣眼眸一眯,下一刻,已自马上振衣而起,好似大鹏凌空一般,稳稳落上船头。
那碧衫女子抬眸笑道:“卫将军好身手,许久不见,离司给您见礼了。”
卫垣态度分外客气,抱拳道:“离司姑娘,敢问主上现在何处?”
离司看他一眼,抿唇浅笑,“我一个小小侍女,哪敢与人议论主上的行踪,将军请随我来吧。”说着抬手一点,那小舟随着桨势,便往夜色深处飘然而去。
天边细月,荡漾波心,幽幽星光,若隐若现。深入湖心,一座八角古塔,隐约自水中小岛上现出轮廓。小舟随波轻荡,渐渐靠近岛畔,一缕幽美的箫曲,也在此时随风飘入耳中。
月如钩,声如诉。透过迷蒙如烟的轻雾,古塔之上一个玄衣身影,独自望着无尽的夜空,那柔润的玉箫便自她唇畔,伴着似真似幻的月光,轻轻缓缓,流淌出千回百转摄魂的温柔。
卫垣站在船头,一时间竟有些意飞神迷,只觉得风中耳畔,缕缕箫声婉转悠扬,似是这万千夜色,萦绕在湖波深处幻化出清幽旖旎的梦境,令人不愿惊扰,更不愿它停止。直到一曲终了,塔上之人转过身来,仿佛看了小舟一眼,忽然间袖袂一扬,一股凌厉的真气,顿时随着瞬移的魅影压向舟前!
卫垣倏然一惊,仓促间抬手格出。掌间浑厚的真气与那流云般的玄袖蓦然相撞,好似星光迸射,轻烟乍散,一道光华飞闪,那玄袖重重急绕,化作千丝万影直取他胸前要害。
卫垣无论在帝都还是穆国,皆可称数一数二的高手,反应何其迅捷,低喝一声足下发力,小舟霎时闪电般向后疾射。那玄光却是诡异无比,如影随形,只听“啪啪啪”数声轻响,二人已在袖风之中急对数掌,小舟之上异芒流闪,炫人眼目,掌风激得离司衣袂狂飞。
那人武功诡妙莫测,并非寻常路数,卫垣感应对方千变万化的招式,不敢托大,手中虽无兵器,却是撮掌为刃,去势竟如刀剑破风,生出骇人的劲气。
一道强横的掌风,往袖浪涟漪的核心,笔直刺去!
骤然间劲气爆破,凌空清光四射,卫垣猛地看清来者容颜,陡然震惊,不由抽身急退。
小舟一晃而止。
玄纱飞落,来人飘身船头,一支莹润通透的玉箫,不偏不倚指向他的咽喉。
素白如雪的手,若有若无的暗香,半幅轻纱隔了一双幽丽清魅的眼眸,湖风阵阵,吹动玄丝长衣如云如烟,仿若深夜之中,盛开了一朵绝色的莲花。
“卫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鬼愁峡前追杀夜玄殇,你的性命,不想要了吗?”素纱之下丹唇微启,一丝冷冽的话语如凝薄霜,卫垣眼中闪过惊诧,随后单手扶膝,跪了下去,“九公主!”
眼前女子,正是血蛊之毒已清,并与离司等人顺利会合的子娆。
卫垣先时接到密印传书,原以为东帝亲临穆国,心下既是期盼,又存戒备,此时欲求帝颜一见而不得,失踪许久的九公主却忽然现身,他摸不清帝都安排,自不敢贸然行事,低头瞬间目光闪过。
隔着妙曼烟色,子娆垂眸审视这掌控着穆国军权,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的白虎上将。
数年前,东帝借公子严叛乱之机,迫使卫垣反出帝都,自凤后手中保全这员大将,亦在穆国布下暗棋。楚、穆、宣、昔以至九夷,他从来不曾说起,但殚精竭虑策算布局,苦心经营出平衡的局面,一人一身,如同神明一般护佑着这片江山大地。
然而那一场破裂的婚约,就连她也未曾料到,他竟一怒倾国,亲手开启这天下战端。九域之战,烽火血幕,失去制衡的宣国必将兵指天阙,大战只在早晚,此时的穆国却因三公子夜玄殇的归来变得暗流汹涌,其王位归属隐隐牵动诸方。
自从继承了王族之主,入嫁楚国的那一日,他的责任便已是她的宿命,他的心愿亦便是她的期望。
进退趋避,无非棋子,胜负生死,岂由他人?
“公主,当时楚国情况未明,唯有三公子知道公主下落,臣是因担心公主安危,也是想保护三公子,才调动白虎军寻人,不周之处,还请公主恕罪!”听着卫垣的解释,子娆忽然轻轻一笑,曼声问道:“卫垣,在帝都,你是王兄信赖重用的上将军,在穆国,你是白虎军惟命是从的国舅大人,你说我到底,该拿你如何是好?”
夜岚烟风,星月湖畔,幽光影里若隐若现的玉容,眉目若仙,笑语如幻。
卫垣微微抬头,恍惚间心神魂魄似都被那媚软轻言摄去,挣也挣脱不得,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臣虽身在穆国,却对主上忠心耿耿,白虎军亦惟公主之命是从。刀山火海,臣皆甘为马前之卒,替公主效命。”
子娆便这般看着他,突然扬声而笑:“卫垣,你越来越会说话了,无怪王兄对你如此倚重。好啊,你既这么说,我可要借你白虎军一用了。”
卫垣低头道:“请公主尽管吩咐。”
子娆收了玉箫,袅袅移步,自那光影深处直至他面前,“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带来东宫连相的人头。我很想知道,在这穆国,到底是你的白虎军动作快,还是西宸宫秘卫快,你们可千万不要被自在堂抢了先去,否则,这脸面可就丢大了。”
卫垣眼光蓦然闪烁,仿若一石千浪,风波急涌。
入耳之际,分明是笑语嫣然,却偏似水底暗流,在这明湖秋波之上,凛凛激起一股风云之气。眼前玄衣飘飞的女子,何尝是来自王城的娇柔帝姬,亦非容华天下的少原君夫人,一喜一怒,一言一笑,只似玄女祠中颠覆三界的修罗绝色,九幽轮回,也会为之倾倒,四海天下,也将为之换颜。
此时一直安静站在船头的离司,忍不住便轻轻地叹了口气,眉心隐约的忧虑,越发深了几分。
卫垣抬目欲言,却突然扭头看向湖心,子娆也转身笑道:“墨烆他们来了,我们过去看看。”说罢迎风拂袖,一股阴柔如水的真气反击湖面,小舟顿时破浪而去,驶向古塔矗立的小岛。
船行近前,岛上几名黑衣人迎上前来。
卫垣微一愣愕,看清为首的乃是东帝御前左卫将军墨烆,在他身后,乃是九域闻名的铸剑师宿英,以及冥衣楼掌管楚国分舵的聂七。旁边还有一人,白衣紫袍,一身世家公子打扮,竟是位居穆国散骑大夫一职的颜菁,而他身边站着的黄衣少年,则是跃马帮少帮主殷夕青。
小舟靠岸,众人迎上前来。子娆侧眸掠了卫垣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颜菁是我冥衣楼穆国分舵主事之人,你二人素来相识,此次白虎军的任务,他会暗中与你配合,日后你们也不妨多多亲近。”
卫垣眸心略收,不料冥衣楼控制穆国的核心人物近在眼前,甚至身处朝中,居位甚高。但他毕竟老练,心中所想自是不形于色,反而笑说:“哈哈,颜兄可瞒得我好苦,回头到我府中,定要罚你三杯才是。”
那颜菁不愠不火地道:“重任在身,迫不得已,还请将军见谅。明日黄昏之时,我约了连相在远庭芳听歌赏舞,不知将军可有雅兴?”
卫垣目中精光一闪,笑道:“颜兄相约,岂敢不到?东宫连相身份非常,路上莫要有个闪失,明日不妨我与白虎军亲自护送他赴宴,定叫宾主尽欢。”
颜菁哈哈一笑,心领神会。卫垣复又转身招呼,“墨将军,久见了。”
昔日在帝都,他与墨烆同朝为将,也算略有交情,墨烆微一点头算是见礼,“久见。有样东西送给将军。”说着抬手一扬,将一个木盒掷了过去。
卫垣笑着打开木盒,一眼看去,面上倏然色变,“唰”地抬眼扫向墨烆。
那木盒中,不多不少装着十二面镶金虎纹令牌,正是今日随卫垣一同来此,白虎军中十二名金虎侍卫的随身信物。卫垣眼中情绪瞬变,愠怒之中更有一丝不能置信,忽听有人柔声道:“卫将军,我素来对你,更对白虎军寄以厚望,你可千万莫要让人失望才好。”
卫垣一震回神,扬袖一拂,转身跪倒:“公主,臣命白虎军暗中跟随,不过为防太子方面动作,确保公主平安,并无他意,还请公主恕臣无心之过!”
月下玄衣飘飘,九公主却站着一言不发,唯有夜风拂荡湖波,阵阵入耳。
卫垣手按木盒,只觉一道静冷的目光落在身上,膝下嶙峋的岩石好似尖刃一般,纵隔着衣袍,也刺得人骨骼生疼。此时方才体会,这在众臣眼中媚颜肆行的九公主,虽于玄塔之下囚禁七年,却是除东帝之外,王族真正的主人,对穆国的掌控亦远远超乎想象,自己这些年一言一行滴水不漏,尽在帝都眼下,无论何时,只要一步行差,恐怕立刻便是灭族之祸。
正自心惊,突然间,一阵幽香拂面而过,九公主低下了身子,在他耳边用极轻极柔的声音道:“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保你,但是我不杀你,并不等于王兄也能容忍,你可记住了吗?”
耳畔私语,唇畔微香,字字句句,如刃掠心。卫垣低头跪着,闷声道:“臣……明白。”
子娆见他如此,反倒轻轻一笑,眸波微转,拂袖撤身:“没什么事,你便去吧。”
“是。”卫垣缓缓起身,侧眸又看了墨烆一眼,告退而去。
一直目送卫垣登船离岛,颜菁沉声道:“卫垣在穆国经营多年,权位日重,又与太子御过从甚密,今日若非公主亲至,谁也不敢保证他会在关键之时依旧忠于帝都。”
离司亦上前道:“公主,他今日敢安排伏兵,难保他日不临阵倒戈,连相之事当真没问题吗?”
子娆唇畔依稀带着冷丽的笑痕,淡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