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囚心(出版书)-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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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後叶倾云来他房间探视他,两人随便聊了一些,叶倾云离开的时候方孝哉向他问了那些酒的来路。叶倾云只笑著告诉他是白天在那家船上找到的。他听後点点头,不再多说什麽。
怀著心事,做事也磕绊,不是碰倒了烛台,就是弄翻了水盆,搞得服侍他的下人哭笑不得。於是也没心思做其它的事,便早早上榻睡了。
睡到半夜,方孝哉被呛人的烟味熏醒,起身开门,只见山庄内火光冲天、人声喧噪。
「萧堂主,发生了什麽事?」方孝哉披上外衣走到廊上,拽住从面前跑过的大汉,问道。
「你没长……」被拽住的人似乎忙得不可开交,一头大汗,回身正要开骂,一见是二当家,到口边的话又生生地咕噜一下吞进肚里,随即陪笑,「二当家,把你吵醒了?没事没事,走水而已,您快些回去继续睡。」萧堂主说著将他往房里推去。
「萧堂主,东门守不住了!」有手下一身鲜血的过来禀报。
萧堂主狠狠剜了他一眼,朝方孝哉这边努努嘴,那名手下意会地噤声。萧堂主随即转过来,仍是笑嘻嘻的,「二当家,东门人手不够我这就去帮忙,您快些去睡。」说完将他推进房间里,替他关上房门,急急走了。
待到脚步声远,方孝哉再次打开门来,人手似乎都被调走,他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想要去找叶倾云问问发生了什麽事。
这时,几道黑影从面前窜过。
「什麽人?」
话音未落,脑後一疼,他便什麽都不知了。
「大少爷,你快走!」
「不,我不走!方家船在人在,货失人亡!我绝对不会弃船而走!」
浓烟呛人,血染江水,远处江面上有一艘黑帆黑旗的船停著,只是还没有看清楚,就听到头顶上一声脆响,抬头,带著火星的断桅直直地掉下来……
「哗……哗……」
水的声音?还有这种摇晃……是在船上?
头好痛……
对了,自己被人打晕了。
那些人是谁?为什麽要打晕自己?倾云……倾云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
脑後烧灼一样的疼,还有黏腻的液体顺著额角淌下来,方孝哉眨了眨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上下颠倒的天空,紧接著是满是血迹的甲板,隔著几个人的身影,他看到被堵住嘴、身上捆著绳子被扔在船的另一边的萧堂主、孟堂主以及几个他们的手下。
「老大,这个人醒了。」
「将他带过来!」
方孝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麽事,就被那些人拖著带到那个被称呼为「大哥」的人面前。
那人用脚尖抬起他的下巴,於是他看见对方一身肌肉,面目狰狞,左眼上罩了个眼罩。
对方眯起眼看他,凑近了些,「我是不是哪里见过你?」然後语气凶恶,「说,你是夙叶山庄的什麽人?」
方孝哉眼角余光瞥到一旁,萧堂主神情严肃地对著他很轻地摇了摇头,他收回视线,抬头看向对方,态度不卑不亢,「在下是夙叶山庄的账房先生。」
对方眉眼一拧,有些不太相信,然後指著他问身边的手下,「他到底是什麽人?」
「我、我也不知……」那名手下支吾著说道,「当时看他一个人在後厢廊上走著,想应该是……应该是……」
「废物!」那人一脚踹在那名手下的小腹上,力道之大,那人飞出丈外摔在甲板上,挣扎著爬起来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让你们去夙叶山庄里抓个有身分的来,结果你们统统是一帮饭桶!抓了些什麽人回来?」
那人吼著,手指向一旁角落里的两个堂主,「这些?」然後手指向他,「还有这个?都是些什麽人?」抬起一脚将原来当凳子坐著的木桶踢穿,「废物!蠢货!都他妈的废物!」
那人发了一顿火,然後看向方孝哉。
「既是个小小的账房,恐怕姓叶的也不会放在眼里。」
铿!对方从身旁手下腰际抽出刀,架上他的颈脖。「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哪家的账房先生不能做,偏偏要去做夙叶山庄的。」
刀挥起,反射著阳光,刺目到睁不开眼。方孝哉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闭上眼撇开头。
「老大,你快看那边!」
刀划破空气时呼啸生风,却在离他颈脖不到寸余的地方停住。
方孝哉睁开眼,抬头……
远处的江面上,大小数十艘船,清一色的黑帆黑旗。
「是叶倾云!」
「姓叶的?!」
「萧堂主,是叶大当家!」
「太好了,叶大当家来了!」
船上的人有惊讶也有兴奋,方孝哉从地上站起来,看向那大小数十艘船,视线落在船上的黑帆黑旗上。
「黑帆黑旗……」他轻声念叨。
竟是和那些残缺片断的记忆里一样的黑帆黑旗……
对面领头的大船上有人跳上船头,朔风激扬,衣袂翻飞。
叶倾云朝他这里看了一眼,但视线很快挪开,对著那个戴眼罩的男人厉声道,「毒七,你夜袭我夙叶山庄,掳走我的人,你到底什麽用意?」
被叫作毒七的人耸著肩膀笑了起来,「叶老大,我想怎麽样你早该知道的,你伤了我这麽多兄弟,我掳你几个人也算是礼尚往来了。」说完一把拉过站在一旁的方孝哉,刀架上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向船头靠近。
脖子上隐隐的刺痛,方孝哉感觉到自己胸口内有什麽扑通扑通地要跳了出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叶倾云,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做才好……
「叶老大……」毒七的一条腿踏上船舷,「两淮上的船王你也做了不少年了,风水轮流转,是不是也该让我捞点肥水?」
叶倾云神色凛然,「毒七,你若是能遵守道规我让你又如何,但你屡屡犯我水域,连良商良民的船也不放过,你这样的前科我怎麽可能让位?哪天要是劫到我自己头上来,我上哪里去哭爹喊娘?」
「哈哈哈!叶老大你够幽默,既然这样谈不拢,我们不如换个方式。」
毒七招了下手,就听见身後一声惨叫。方孝哉微微回过头去,看见和萧堂主一起被扔在角落的手下身上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刀,接著是旁边有人手一挥,接连几人倒下,只剩下被擒的两位堂主。
「如何,叶老大,如果毒七没有记错,这两位堂主和你打拼多年,可谓左膀右臂……」
方孝哉看见叶倾云脸上的神色恍惚了一下,确实,叶倾云和几位堂主亲如兄弟。他觉得自己胃里一阵阵的恶心翻涌,腥涩的江风、血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太多,他觉得脑袋疼得有些发胀。
叶倾云看向那边的两位堂主,眸光沈凝,半晌,他狠狠一咬牙,铿!抽出剑手握上一抹,鲜血淋漓的手掌指向天。
「两位堂主和我情同兄弟,叶倾云在这里发誓,日後定会亲取毒七人头为两位报仇,两位黄泉路上先行,将来九泉之下再作兄弟!」
「叶大当家,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萧堂主大声喊道,然後转向一旁的孟堂主,「老孟,这一路要你陪了。」
孟堂主笑著点头,「刀山火海就拿你当垫底的。」
「哈哈哈,我皮粗肉厚才不怕那些。」
「叶大哥,我们在地下备好好酒等你!」
「走!」
「不要──!」方孝哉挣脱不开对方的箝制,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两位堂主倒在对方的刀上,鲜血飞溅。
看著那两人的身体软软地倒下,无数无数的画面疯了一样的涌进脑海里,几乎要填满每一处空缺的角落──同样在船上,同样的鲜血杀戮,还有同样的……
黑帆黑旗!
毒七将他往前一扯,推到了最前面,刀依然架在他颈脖之上。
「姓叶的,这是最後一个了,你们山庄的账房先生,我想你也不会稀罕了,我就一并送他下去陪他们了。」
方孝哉看到叶倾云一愣,可能是「账房先生」的身分让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刀刃逼近颈部的皮肉,感觉到有什麽顺著颈脖缓缓流了下来。
方孝哉有些害怕,但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看到叶倾云为两位堂主歃血起誓的时候,他被深深地震撼到,然後心里便萌生了一丝期待。
他知道在这样的关头不该计较这样的事,但是他又忍不住的要想。
叶倾云会如何待他?
是他,而不是「骆隐风」,对於叶倾云来说,究竟算什麽……
叶倾云看著他不作声响,眼神里有几分犹豫。这不易察觉的变化似乎也让毒七看了出来,压著他颈脖的刀松了一些,想对方是觉得他这筹码还有些分量。
「叶老大,如果你不想他死,就拿水域图来换,我毒七便马上放了他,今後依然待夙叶山庄如上宾。」
方孝哉紧握成拳的手微微颤著,掌心被汗水沁湿。
会不会救自己?
他抬头,正对上叶倾云的视线,瞳仁深邃,看不到他心里所想,猜不透他会如何抉择。
但是方孝哉却率先放弃了。
自己根本不是「骆隐风」,他只是一个替身,连名字来历都不知道的人,能活到今日全仰仗著叶倾云的庇护,但是无论怎样,他终究不是那个人……
如果是真的「骆隐风」,上官和叶倾云都说过他有一身好武艺,一手好剑法,也不会被擒,更不会被拿来作为要挟的筹码。
到这种关头,叶倾云也该将他们两个分开来看了吧。他无须为了一个什麽都不是的人妥协谈和,也不会因为他而束手束脚。
方孝哉不觉低头苦笑,曾经害怕死,因为怕鬼差问起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後来又很想死,因为听信了叶倾云的话以为自己双手血腥罪孽深重;而现在,他并不害怕死,也不害怕鬼差问起来什麽都不知道,他只是害怕……这世上再没有人会惦念……
叶倾云迟迟不作声,方孝哉心里辗转反复过各种情绪後,却是一下轻松了下来。
到底自己不是骆隐风,到底他对自己的好还是有限的。
便抬头,昂首而立,笑著道,「叶大当家,你放心,我决计不会拖累於你。」说罢,用力挣脱开毒七跳上船舷。
「隐风,你要做什麽?」叶倾云终於出声。
他仍是笑,然後纵身而下。
如果是「隐风」,该是另一种结果吧……
扑通!
江水涌进口鼻,水面之上有厮杀的声音,但越来越遥远,那些凌乱的记忆和现实混迭,分不清哪些是过去,哪些是现在。
方孝哉觉得心口很痛,彷佛被人活生生地剜去一块。
为什麽要把自己当作「骆隐风」?
可他偏偏就是没有办法成为「骆隐风」……
自己到底是谁?
叶倾云,你可知……我到底是谁?
扑通!扑通!
身边接连有什麽落下,血的腥味扩散开来,意识渐渐消散,他依稀能听到有人在唤他。
「唉……孝哉,你还是去劝劝敬哉,虽说是他不对,但刚才你确实说话重了……」
古朴典雅的大宅,坐在堂上的老人,年轻的少爷摔门而出,他想去追却是犹豫了……
等回来以後再好好哄他吧,等回来以後再好好劝……
敬哉……
初冬的江水,透骨的寒冷。
方孝哉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冰窖,接著又好像跌进了火坑,又冷又热地反复煎熬著。
他睁开眼,依稀看见了叶倾云,好像初次醒来时候的那样,但是很快又被身上的不适给折腾得神智不清。
在一片无助和痛苦里,他感觉有什麽正慢慢靠近,然後将自己紧紧圈著。
一瞬间,无比安心,好像在惊涛骇浪里无依的船只一下找到了庇护,他向那个暖人的地方又靠了靠。
如果死了是这样的……那也未尝不可。他想。
望著怀里依然昏迷不醒的人,叶倾云轻叹了口气。
看到他挣脱毒七站上船舷、接著纵身跳下的时候,那阵沈闷的心悸再次袭了上来,他想也不想的也跟著跳了下去。他看到那人就那麽直挺挺地往水下沈,他深吸了口气,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