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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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华亭陆氏墅舍而不入,既失礼又露怯,所以陈操之与三兄陈尚到陆氏墅舍投刺求见,庄园管事认得陈操之,目瞪口呆,挢舌不下,匆匆忙忙通报去了。
陆夫人张文纨前年冬陪着陆葳蕤去建康,身体一直不佳,吃不下睡不香,遍请京中名医,服药无数也不见效,去年八月回到华亭,身体却渐渐好起来了,乃知是水土不服之故,所以就留在了华亭。昨日从兄张墨张安道从山阳郡来探望她,此时正在小惜园叙话,听说陈操之求见,也是惊愕至极——
张安道笑道:“纨妹,这陈操之是来向葳蕤求婚的吧。”
张文纨蹙眉道:“五兄,不要取笑,帮我拿个主意,这陈操之见还是不见?”
张安道自升平二年冬月吴郡花鸟绘画雅集之后再未见过陈操之,却常能听到陈操之的传闻。自陆葳蕤与陈操之私订终身之事传出后,对陈操之的议论更是时时得闻,褒贬不一,但陈操之的才华与纯孝却是公认的,张安道也很想再见一见这个陈操之,便道:“见一下又何妨,难不成你还让人把他乱棍打出!”
张文纨笑了起来:“五兄说的是,难道我还怕见陈操之不成。”命管事去请陈操之兄弟来小惜园花厅相见。到了之后再来禀报。
过了一刻钟。管事来报。陈氏兄弟已经到了。张文纨便与张安道起身去花厅。
陈操之立在花厅长窗下。望着园中花木。梅花、水仙、三色堇、迎春都开得正艳。姹紫嫣红、春光甚美,可惜葳蕤不在这里——
听到侧门脚步声,陈操之回过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长须男子与一个美妇人并肩而来,起先一瞬间以为这是陆使君与夫人张文纨,随即认出那是张墨张安道先生,急趋几步,一躬到地:“陈操之拜见陆夫人、拜见安道先生。”
张安道微微而笑,上下打量陈操之,心中暗道:“此子比三年前更显俊美,身量挺拔真如玉树临风,眼神沉静,风华内蕴,江左卫玠之名实不虚传啊。”还礼道:“陈公子,自吴郡别后,忽忽数载。陈公子名声却是时时得闻。”
陈操之道:“在吴郡得安道先生指点,受益至今。”
陆夫人张文纨也在打量陈操之。这三年前的俊雅少年郎已长成一个清峻灵秀的美男子。举止从容,进退有节,若论风仪人物,真是葳蕤的良配啊,可惜——
张文纨淡淡道:“两位陈郎君请坐——上茶。”
陈操之坐在三兄陈尚下首,说道:“陆夫人、安道先生,操之路过华亭,故来向陆夫人问安,即刻便要重新上路。”张文纨知道陈操之是去建康的,秀眉紧蹙,心里很不安,对张墨道:“五兄,我想与陈郎君单独说话。”
张墨微笑着起身,却问陈操之:“操之可有书画近作,我欲一观。”
陈操之道:“只带了两幅画来,一幅《八部天龙像》、一幅《山居四季图》——”对陈尚道:“三兄,请你领安道先生去我车里取画轴观看,小婵知道放在哪里。”
陆夫人张文纨等张墨与陈尚走了,侍候的婢仆都在门前廊下。偌大的花厅只有她和陈操之两个人。午后微斜的阳光静静的照射——
“陈郎君,你为什么要对葳蕤说要她等着你,你怎么可能娶她呢。”张文纨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陈操之挺腰端坐,说道:“陆夫人,葳蕤既然对你说了这些,那你也应该了解葳蕤对我的情意,而我也是如此。三年我对葳蕤说的那句话或许有些冒失,有些不知世事艰难。但三年来我始终没有忘记对葳蕤说过的话,我要和葳蕤在一起,我也一直在努力。”
张文纨望着陈操之坚定而真诚的目光,听其言语慷慨而深情,那样子真的很动人啊。就和那日在平湖畔她被葳蕤的痴情话语打动一般,此时的张文纨真是很愿意让这一对有情人得成眷属,说道:“可是你怎么能娶葳蕤呢,你如何说服得了陆氏族人。”
陈操之浓眉微蹙,说道:“这个晚辈还真是没有头绪,到底说服谁才是最关键的呢?”
张文纨随口答道:“当然是葳蕤的二伯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这样说好象除了陆始其他人都同意这门亲事一般,补充道:“陆氏族人都是反对的,只是有的强烈,而有的比较温和而已。”
陈操之道:“多谢陆夫人提醒,操之知道该怎么做。”
张文纨面色微红,说道:“我可不是提醒你,我是要让你知难而退。”
陈操之道:“夫人,若我知难而退,岂不是有负葳蕤的深情?”
卷二 深情 六十六、八部天龙像
陆夫人张文纨听陈操之如此说,显然是不肯放弃的,不由得急道:“陈操之,你可知道你这样是害了我家葳蕤吗?自前年始,葳蕤她承受家族长辈的苛责和冷语有多少你可知道?葳蕤长这么大,谁舍得责骂她一句,为了你她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去年初她二伯曾怒而摔碎了她心爱的‘广香素心’,真把我给吓坏了,葳蕤却一滴眼泪都没流,不哭的葳蕤更让我担心,这些你都知道吗?”
张文纨神情激动,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是真心疼爱葳蕤的。
陈操之俊秀的浓眉拧着,眼眶湿润,默然半晌,说道:“陆夫人,你是知道葳蕤性情的,她是一个痴情人、情感单纯,她会为一株花的主人不肯转让而一年两度往返千里去探访、她会为名花枯萎早凋而急得落泪,她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冰心,莹莹清澈,而无丝毫渣滓,这样的女子是珍宝,世间难遇,我既已遇到了、喜欢上了,叫我如何能放弃!我若放弃,冰心将碎!”
张文纨听到这话,陆葳蕤在平湖畔说过的话瞬间浮上心头——“张姨,若我没有遇到陈郎君,那我就依着父母嫁谁都无所谓,可是现在我已经遇到了陈郎君,心里也有了陈郎君,梦里也想着陈郎君,再让我嫁给别人,我做不到,我可能,会死的——”
这个陈操之很了解葳蕤的性子啊,他说得没错,葳蕤是个外表温柔、内心倔强的女子,她不会伤害别人,她只能伤害自己——
张文纨眼泪流了下来,说道:“可是这样子,真是会逼死葳蕤的。”
陈操之身子前倾,恳切道:“夫人良善,也真心爱护葳蕤,所以请夫人一定要帮助我和葳蕤——”
张文纨拭泪道:“你说,要我帮你什么,我只求葳蕤平安喜乐,什么家族声誉让他们男子去想,你说——”话虽如此说,但心里难免忐忑,不知陈操之要求她怎么相助,很多事她可是有心无力的。
陈操之道:“恳请夫人与我一道去建康,葳蕤需要你这样一个疼爱她的母亲,有你在她身边,葳蕤会快活一些。”
陆夫人张文纨心中感动,当即道:“好,我也正打算身体好一些就去建康陪着葳蕤的,有我在,她会少受一些委屈。那就请陈郎君在墅舍歇一夜,我收拾行装,明日与你同行入京。”
陈操之恭恭敬敬施礼道:“多谢夫人。”
陆夫人凝视陈操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听到从兄张墨在廊下大声问:“纨妹,话说完了没有?我有要紧话对操之说。”
陆夫人好生奇怪,五兄又有何要紧话对陈操之说?说道:“五兄请进。”
张墨大步进来,一手握一画轴,就在陈操之身边跪坐着,展开其中一幅,正是陈操之所画的《八部天龙像》,问道:“操之,这是佛家神祗?”
陈操之心道:“佛教八部众护法神之说在东晋尚未流传吗?”点头道:“是。这就是佛家八部众。一天、二龙、三夜叉、四乾闼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侯罗伽,都是人与非人。”
张墨是天师道信徒,对这幅《八部天龙图》的喜爱仅仅是因为画上的这些人与非人奇特怪异的造型,那个阿修罗一身两头,一个头是男子,既凶恶又丑陋,另一个头却是女子,美丽端庄,还有那迦楼罗,是人首鸟身,浑身羽毛金光闪闪,陈操之说迦楼罗又名大鹏金翅鸟,乾闼婆是香神,舞姿曼妙宛若袅袅升腾的香气,摩侯罗伽更是人首蟒身,形相可怖——
卫协曾对陈操之说过,张墨之画,但取精灵,遗其骨法,画人物则难免怪诞。
张墨画人物就是喜欢怪诞,所以一看到陈操之这幅《八部天龙图》,甚喜,谈论了一会,又把《山居四季图》展开,探讨花木技法,张墨对陈操之画艺进步之快非常吃惊,三年前陈操之的那幅《墨兰图》被他评为“意象新奇,笔力未逮”,而今,陈操之的笔力已逮,而意象更见新奇,原以为江左出了一个顾虎头就已经是百年难遇的奇才,现在看来这个陈操之丝毫不比顾虎头逊色,又听陈操之说顾恺之今年要在建康瓦官寺画佛像壁画,张墨当即决定,今日便随陈操之一道赴建康——
一边的陆夫人惊讶地看着从兄张墨,说道:“五兄,你不是说要回会稽吗?”
张墨道:“不回了,去建康看顾家痴郎君画佛像,顺便一路上与操之切磋画技,真是后生可畏啊,操之守孝三年,画技却突飞猛进,莫非因纯孝之心而得上苍之赐乎?”
陈操之便说曾得剡溪戴逵的指点、还有顾恺之在陈家坞住了一个多月,悉心指教,张墨便叹道:“江左两安道,会稽张安道、剡溪戴安道,看来我这个安道是比不得剡溪戴安道了,我也有三个弟子,又有哪个及得上操之!”
陆夫人张文纨见一向清高孤傲的从兄张墨如此夸赞陈操之,便过来看陈操之的两幅画,她不喜奇形怪状的《八部天龙像》,但对清新疏朗的《山居四季图》很喜欢,问知这就是陈操之的家乡,颇有前往画中一游的念想——
张墨、陆夫人与陈操之谈书论画,不觉日已黄昏,张墨便对从妹张文纨道:“纨妹,我谈兴一起,误了操之的行程了,让他在庄上歇一夜可好?”
陆夫人看了陈操之一眼,微笑道:“这个何须吩咐,我陆氏会那么没有雅量吗,陈郎君来到庄园就是我陆氏的客人,而且明日我也要赴建康看望葳蕤,正好与五兄同行。”
张墨看看从妹张文纨,又看看陈操之,微微而笑,心道:“难道纨妹竟同意葳蕤嫁与操之了?操之固然容貌甚好、文采风流,但奈何门第太低,就算纨妹重人物、惜才华,可这并不是纨妹作得了主的。”说道:“纨妹不服建康水土,奈何?”
陈操之道:“陆夫人,水土不服并非不能克服。”
陆夫人惊喜道:“我都忘了陈郎君还是葛稚川先生的弟子了,陈郎君精通医道,陈郎君请说,我该服哪些药剂?”
陈操之道:“医道深广,晚辈只是略懂一些皮毛而已,这水土不服主要和心情有关,夫人上次去建康,不安、焦虑,再加上原本身体不算强健,就容易食欲不振、夜里失眠,常感精神疲乏——”
陆夫人连连点头:“陈郎君说得对,那我该如何克服?”
陈操之道:“夫人要放宽心,要相信会有好结果,到了建康后莫要闭门不出,常到郊外散散步,平日要多饮茶,还有,临睡前饮一盏蜂蜜茶,养胃又养颜,水土不服之疾定然能克服。”
陆夫人脸露笑容,对张墨道:“五兄你看,操之这个法子既简便又合情合理,去年我在建康,那些名医给我开这个方子那个方子,折腾得我恹恹欲死,没有一个名医有操之这样的见识,先前我还真有些怕去建康,这下子好了,不用担心了。”
陈操之又道:“若夫人有格外喜爱的家乡菜,可以多带一些去建康,那样更有益于身心。”
张墨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