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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部分

千岁-第87部分

小说: 千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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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扬眸随着笑,又重新捡了回来,只问她:“如何看了那么久也不凑过来一起热闹。”

    她只一笑,不答。

    他深深凝着她,心中早是明了她是刻意留给自己父子齐乐相处的光景,一手牵了她的握在掌心,敛起看去小雹子温软宠溺的笑,对她,反是清风云淡的浅笑,却匿着说不穿的情绪。

    “谢谢你。”他道了这一声。

    她随之嗤笑,本以为他酝酿了几番情绪,定又会开口说那些十年三载的肉麻情话。未料也只是这三个字。只笑过,却忽而又哽住,再扬起头,她容色中掺杂着难以道名的委屈。

    难以道明之中,有四年的山陵苦,有逐落云中的绝望,有一个女人最美好的风华时光枯守千百经卷的寂寞,还有那许许多多她自己也分不清的酸涩与苦楚,从前似乎是极不在意,却由他三字尽数折腾了出。

    苦笑了笑,重新抬首,她予他声一扬:“竟说傻话。还不将孩子抱上榻。”

    夜幕降下,难得一夜宣政殿不见烛火,没有通宵达旦的勤政。皇帝早早地洗漱退散宫人,眠在内室。安魂香宁静的香息幽幽漫出,软金纱帐映出一轮明月苍白,浅浅一梦,冯善伊由梦转醒,睁开眼见到睡在自己和拓跋濬中间的小雹子才放心地叹了口气,扳过小脑袋吻了吻。目光顺着小雹子周身而下,直落入另侧父子二人勾在一起的小指。

    拓跋濬侧身守着,小拇指仍勾着小雹子的小指便沉沉睡去。

    冯善伊微微一笑,复阖上眼。

    心头暖流涔涔涌动,她猛地睁开眼,盯紧上下飘摇的帷帐,覆过身,一手轻轻漫过小雹子,摸去拓跋濬与孩子勾起的手紧紧握住。

    五年了。

    第一次,三人同握的手齐温暖。

    腕中由人反握一紧,是拓跋濬。

    目中微乱,她欲脱手,只他不准,攥她更紧。

    忍了片刻,她终于出声:“不会是兴奋地睡不着吧。”

    他没有说话,长久,微微一叹,掩不住的落寞:“我们,把孩子留在身边吧。”

    心头虽暖,可她不能应。既是留下了,又要以什么身份才不至于受伤害,也不会受利用。时至今日,她都难想出万全的对策,天下之大,没有一处不比魏宫好。魏宫是个牢笼,圈禁着凡人的情感,激发出他们的贪欲,同对于权力的野心。每一个出生于此的新生命,在伊始都只是一张白纸,时间越久,白纸上阴郁的色彩便愈重。

    “你便不担心欠他许多?”他又是轻问。

    冯善伊笑了笑,勉强打起精神:“十年之后,我会用心地还。”十年之间,她答应做他万民百姓的母亲,与他为了同个梦想困步于魏宫。十年之后,她愿脱下这一身华衣玉服,只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那我呢?”微哑的嗓音流曳出一丝失落,“我能如何还?”

    “你不用还,你是个好父亲。”她认真地看去他,另手扬起,滑过他鬓间隐匿的银色光辉,“你是为天下人担负重任、称职的好父亲。万民之中,也有小雹子。总有一天,他会更懂你的。”

    “我现在能为这孩子做些什么?”他握着落了自己鬓发的腕子,贴在自己额上。

    胸口一动,她温言:“立储君。”

    尤是这一次他病重昏厥,面挡蠢蠢欲动的王公大臣,以及各番窥探的朝臣。她是深知储君未立的软处储君不立,社稷无稳,祖宗传下来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你心中有了人选?”闷闷地,他闭目,憋出一声。储君二字,却使得拓跋濬面色微沉,此刻最不想念及的,也是储君。

    她点头,脱口道:“李婳妹的儿子拓跋弘。”

    他闪烁的目光紧紧攥着她,眼前这女人事事聪敏却如何能不懂自己的心意。

    冯善伊稍偏过头,垂下双眸,他的心意,纵是不说,她多少也有所揣摩。早在今日当着常太后的面他道出拓跋云中,或者更早,早在她知道许久以来他在信中时而关顾小雹子的课业那时,她便有所怀疑。

    皇子拓跋弘出生一年,满朝文武都在上下猜测时,只有他稳如泰山,迟迟不提立储大事。因他心底,又另一番想法,只这正也是自己所担心的。

    他想扶立拓跋云中。这也是他当着众人言小雹子只是某个女人予他所生的深意。

    母不祥,甚至生死不明,对朝臣而言便无外戚顾忧,对太后更是不至于招揽敌对。这一步棋,他走得谨慎又巧妙,以拓跋弘代替小雹子受尽内宫女人的白眼和嫉恨,绕了一圈,拥立小雹子再非难事。

    他的左右权衡,以及偏爱之心,她都能理解。然她的执念,他又能明白?

    “小雹子出生的时候特别干净。”

    “小脸虽然皱,可一点也不脏。”

    “哭相很秀气,不会由鼻涕爬了满脸,是个打小就爱干净的孩子。”

    “他出生时那样干净,我就想着这一辈子如何护他不染尘埃。”

    喃喃自语,清眸璀璨,想起他嘤嘤学语蹒跚学步的那段岁月,她淡淡地笑了一会,眼底烧灼的疼痛,缓缓闭上眼睛,一缕泪痕蜿蜒滑坠。

    “你知道吗?我不过是想让我们的儿子千万不要走他父母的路。”

    他**的路,太过卑微隐忍;

    他的父亲,一世荣华,无上权柄,却累极了。

    自她随姑母入魏宫的第一日便做齐了这一生的打算。那个时候姑母告诉她,将有一日如若生下帝王的子嗣,一定要将他送到很远的地方。而后姑母苦苦笑着,素手抚弄她的额头。

    她说,善伊,你这一生或许没有那个命。是没有子女的命。

    那小雹子便真是从天而落,算做老天赐给自己最珍贵的礼物吧。说实话,她这一生真没收到过像样的礼物,小雹子却独独算一件,最重要的那件。

    而她唯一的期望,也只是宁愿,他永远永远都是一张干净的白纸。

胡笳汉歌 027 二月春风的剪刀

    027 二月春风的剪刀

    记忆中的李婳妹年轻又娇美,如今跪在冷殿正中的李御女骨瘦如柴,形同枯槁。殿外雷声轰隆,雨势极大。她满身湿漉抖动着双肩依依跪地,往日宽绰云飞的长袍由雨淋湿沾黏着后脊,显出她瘦得真只剩一把骨头。

    她不住地叩头,不住地祈求,不住地颤抖。

    她说皇后娘娘心怀宽广绝对不会容不下一个稚子;她说冯姐姐可曾想起阴山行宫她姊妹二人情深意笃;她说当年是比今日更甚的雨,她怀着弘儿去求姐姐避雨;她说她不顾自己的身子,曾是为了姐姐的病祈求去佛祖。她说那时的李婳妹确是真心地待她。

    她说了太多太多,冯善伊只觉得她从中仅能听出一言。

    便是李婳妹求自己将她的儿子拓跋濬收入膝下。

    无论是小雹子,还是乙夫人腹中的骨肉都撼动不了拓跋弘的地位,为何李婳妹偏偏不能懂,她执着所求又是为何。

    冯善伊揉着额头,自李婳妹哭闹伊始,她便一直在想一件事。这个位置上的人不重要,无论是谁,都会引来这副模样的李婳妹苦苦逼求。所以她不重要,冯善伊真的不重要。李婳妹不过是对着这一座高高的凤台平添许多眼泪。李婳妹不就是眼泪做的女人吗?是啊,她总是哭,哭哭啼啼,一脸天真地追着自己声声唤着冯姐姐。可她也是极聪明、极读得懂场面的内宫女人。

    她示人予李婳妹添递一盏热茶,李婳妹痴痴捧起那茶碗,似攥握珍宝。

    “娘娘,昨日小雹子入了魏宫。”呆滞的目转了转,李婳妹面无表情地仰首。

    冯善伊持着杯盏看去她:“你想说什么?”

    李婳妹怔怔点头,眼波迷离:“娘娘莫要觉得婳儿傻。我知道那是皇上的孩子,你的儿子才是皇长子。我当时一眼就瞧出来了。”

    痴痴笑笑的声音,苍茫的笑色,让她在瞬间以为李婳妹疯了。

    “姐姐。你就收了弘儿。我绝不会将小雹子的身世告诉常太后。”

    满盏热茶,尽数倾了李婳妹。

    她竟也敢以小雹子威胁自己。李婳妹不愧是个母亲,实在懂得对于另一个母亲最强的武器,不是伶牙利嘴,不是心机算谋,不是明枪暗箭。只需要提及她子女一言,哪怕半个字,都会揪紧她的心。

    冯善伊的手仍是抖着,抖个不停,指尖松落,空杯滑过冷色裙摆落入冰地的白玉砖地,顿时脆裂两半。

    “我昨日见到了你曾替我牵媒拉线的那一位翩玉公子,确是美貌惊人。”

    泪水噼里哗啦落入碗中,李婳妹双手将茶盏托至额前,重重磕了头,娇嫩的皮肤漫出血色,俯身不起,胸口抽搐。她那时只不过是痛了,眼见得皇上看在她腹中骨肉的份上日夜陪伴自己身侧,却时时出神发愣,听得崇之小心翼翼予皇帝报着后院母子的细碎小事,触目是他听得津津有味又不时回味的深远目光。她是痛了,也惊了。魏宫数不清的女人也就算了,可这行宫,是她的,是拓跋濬为她打造的金丝笼,怎容得下其他女人。

    玄姐姐夜夜同自己说,小主待冯氏母子那样好,她却这般对你。叱了玄姐姐,她不是没有黯然神伤过。玄姐姐说自己腹中的孩子不能由其他野种替代,玄姐姐又说,孩子是她唯一的出路了。她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入住更雄伟的宫殿,她连魏都在何处都不知,她想知道魏宫中的女人可是比自己更美?

    不能由冯姐姐断了自己出行宫的生路,不能任小雹子抢走属于自己孩儿的荣华。

    于是,她与这个好姐姐越来越亲近,她要做得足够好,才能压抑心底那一丝溃烂蔓延的内疚。

    她以为只需为她寻个好男人便可以将她推走,宋翩玉是不错的,人言都在传,他美貌不是奇特,而在他尤其像先帝。冯姐姐常和自己说心爱的男人没了,山陵出来的她,所爱的男人必是她守了四年的那一位吧。宋翩玉尤其合适。

    本是一桩极好的姻缘,也可以替自己了去纷乱。

    偏偏拓跋濬出手了。他每日命人盯着行宫的两檐,凡有飞去的信鸽都要截下。同一封信,他换了只鸽子,便是飞去天边另一处方向。他亲手炮制了四王爷飞信传情这一出闹剧。无人知道。不,只有一人,便是自己。

    也是那一刻,她清楚明白了,他放不开那女人,这一辈子恐怕都不能了。她唯独拥有的只有弘儿,所以她要给予他自己能付出的一切。送去那高高的位子,她这一生所有的卑微都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立子去母,她真的不怕了。

    身为母亲,未来储君的母亲,她没有恐惧的资格。

    冯善伊俯身上前,轻抬起李婳妹挂满泪珠的下颚,滚泪绕过寒凉指尖:“我那时天天对着你这张脸,挖空心思去想,这小丫头是真心为我好呢,还是假的;是真的善良,还是虚伪。我甚至不断地提醒自己,李小主对你那样好,你怎能忍心如此对她”

    弃李婳妹于清冷凉殿,檀香缭绕的佛堂,又见冯善伊跪于蒲团间慌乱转过佛珠的背影。小雹子拎着厚厚的一卷经跑来,躲在帐子里远远看着。

    冯善伊闻听步音,回身予他笑。

    小雹子直涌入她怀中,如肉球般蹭了蹭,甜甜笑着扬起头,眯眼:“娘亲,弘弟弟的母妃已然不抱他了,你抱抱他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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