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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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说着,引动内心深处的感情,也激动起来:“这么多年来,您从未正眼瞧过儿臣,早先太子还在的时候是这样,后来太子薨了也是这样!”
嘉靖帝慢慢闭上眼,没有说话。
景王发泄了一通,见老父没有反应,先是觉得不忿,渐渐冷静下来,又觉得无趣,丢下一句父皇好生歇息,便匆匆走了。
他此番来,原是想逼着嘉靖帝立下遗诏,传位于自己,可事到临头倒是怯场了,写好的诏书也收纳在袖中没敢拿出来,满肚子忐忑进来,又满肚子恼火出去。
余下嘉靖一人在偌大的寝殿内,心中一片空茫。
他少年登基,至今逾四十五年,与宫女斗,与群臣斗,与儿子斗,与天地斗,到头来却发现自己除了这张皇位,什么也没能得到。
相伴左右的嫔妃,有些早早去了,有些因为当年的壬寅宫变被处死了,剩下的那些畏惧多于敬爱,索然无味。
辅佐朝政的臣子,数十年间,来来去去,唯一算得上贴心的严嵩,却有个想作反的儿子,他本想延续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结果却也不能。
膝下环绕的儿子,早夭的早夭,余下的这两个,资质算不上佳,倒还学会了争权夺利,甚至还想夺权逼宫。
而自己所追求的长生不死,得道升天,终究只能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须发皆白,面色枯槁的老人神色迷惘,仿佛在追忆,又仿佛在思索什么,眼中仅存的清明渐渐涣散,面前似乎闪过无数人和事,又不甚清晰,只有一团团似是而非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着,萦绕着……
文渊阁内,所有人彻夜未眠。
不算大的隔间里或站或坐,挤了四个人。
李春芳和郭朴各坐一边,拢袖对望,愁眉苦脸。
高拱背着手踱来踱去,脸上焦躁毕露无遗。
徐阶睁开眼,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拉长了声调:“我说肃卿啊,你就别走了,我被你晃得头都晕了。”
高拱气哼哼:“都这个时候了,难为元翁还沉得住气,我可没有这份定力!”
“那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做?”
高拱想说那我们就冲出去,结果张了张嘴,终是没吐出来。
就在几天前,宫里以皇帝的名义下了旨意,说有事找几位阁老相询,却又迟迟不曾召见,高拱性子急,就遣人去问,结果被告知皇帝正在闭关,谁也不见,但事关重大,一旦出关立刻便要见到他们。徐阶他们都猜想与立储事宜有关,许是皇帝终于想开了,要立太子了,便也不敢离开半步,谁知一连等了几天,都没等到旨意,想离宫,又不让,回来传话的人,只让他们要耐心等待。
要说原本以徐阶高拱等人的聪明才智,是不可能察觉不出里头的蹊跷,但问题在于,他们服侍的不是寻常帝王,以嘉靖帝的前科,闭关修炼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这次与立储有关,徐阶他们愣是以为嘉靖正为此事烦恼,所以才拒不见人,一直到现在才渐渐起了疑心。
就算不想见他们,也不至于扣着人不让走吧,连门外把守的侍卫也多了起来,这分明是软禁。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外又是怎样的情形,几人思来想去,想象出无数骇人听闻的景象,甚至连藩王带兵杀入宫的可能性都想过了,若是赵肃在场,定然会给他们这样的行为下一个结论:脑补过度。
眼下四人起了疑心,却依旧是坐困愁城,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倒是徐阶慢条斯理,一点儿也不紧张:“急也无用,一会儿说不定就有人来了。”
他话放落音,门便被推开,为首的彪形大汉面目陌生,只往旁边一让。
裕王与赵肃疾步走进来。
屋里几人俱是一愣,齐齐望向徐阶:您老成神算了?
徐阶也是愕然,他本指的是嘉靖皇帝会派人来,没想到却是这位王爷。
“王爷?少雍?”
赵肃刚跟在后头踏进来,后头穿着宫中侍卫服饰的大汉道了一声“殿下,我们在外头守着”便关上门。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高拱迫不及待地问。
裕王将事情简单叙述一遍,末了叹道:“本王自小在宫里头长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阵仗,此番若不是少雍的法子和戚继光相助,也见不到诸位了。”
高拱大吃一惊:“情势竟到了如此田地?”
赵肃点头:“景王手头毕竟没有兵权,也调不动那些京卫,只能通过与东厂勾结来控制皇宫,而且也维持不了多久,否则时日一长,内外生疑,光是文官们的声音都足以淹没他。”
郭朴忧心忡忡:“话虽如此,可仍不能掉以轻心,眼看如今陛下必然是被软禁起来了,须得设法确认陛下安然无恙才行。”
徐阶问:“你们进宫来,想必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赵肃道:“我们是想护送王爷去见陛下,让陛下立下诏书,再把诏书送出宫,让世子等人拿着诏书,可以名正言顺带兵入宫清君侧。”
谁知徐阶却摇首:“这法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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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家马不停蹄就赶出这一章,字数少了点,俺也觉得不踏实,明晚11点左右还有一章。。。
63
63、第 63 章 。。。
面对所有人的诧异,徐阶站起来,走到门口,朝毓德宫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又慢慢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
“这是陛下给我的手谕,命我遇到紧要关头时可公布,如今王爷在此,内阁同僚也都齐了,虽然时机不对,还是先公开了罢。”
眼见他神色凝重地道出这番话,众人随即都联想到一个可能性,不由都心头猛跳起来。
裕王大吃一惊:“手谕上写的什么?”
徐阶没有说话,只把折子递给他看,裕王迫不及待接过,脸上表情随着视线所及,由极度吃惊变成极度狂喜,半天缓不过神来:“这,这,徐阁老,当真是父皇的亲笔手谕?”
徐阶肃然:“臣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伪造圣意,这份东西,确系陛下亲手交给我的。”
这下子就算再笨的人,也猜得出里头的内容,何况在场的个个是人精。
裕王高兴得有点手足无措了,又把折子递给旁边的赵肃:“少雍,你也看看!”
赵肃应了一声,打开折子,一目十行。
里面大致的内容,是说嘉靖帝怕自己年寿不永,为防万一,先定好一份手谕,把皇位继承人的事情给定下来,以免出现意外情况,自己来不及召集群臣立下诏书。
这里头所说的继承人,自然就是裕王了。
他看完,又交给旁边的人,直到最后一个人传阅完毕,折子回到徐阶手里。
高拱首先提出质疑:“你何时有的这份折子?”
“前几天,就在皇上召见我们之后。”
“面见皇上的是我们几个,为何皇上只召见你,给你手谕?”
徐阶淡淡道:“兴许是陛下信得过我吧。”
高拱气得牙痒痒,锲而不舍:“既然有这东西,你为何不早拿出来!”
他面不改色:“此事事关重大,非情势迫人不能动用,陛下本想当众宣布,这份手谕不过是留个备用罢了,我时时贴身带着,也未曾料到有今日之变。后来我们无法出宫,被软禁于此,我就更不能拿出来了,虽然在座诸位都是一片赤诚,可人心隔肚皮,也难保有个别心怀叵测的。如今裕王殿下在此,也就顾不上其他了,谁都不知道今日之后,我们还能不能出去。”
赵肃心想,这话说得太漂亮了,可只怕这位徐阁老心中,也存了私心,太早拿出来,这份功劳就变成大家的,当着裕王的面拿出来,便可独揽从龙保驾之功,才是恰到好处。
其他人面色各异,高拱心中更是连连冷笑,惟有裕王闻言大为感动:“难为徐阁老煞费苦心了!”
徐阶脸上不见喜色:“外头换班时间快到了,你们得趁这个机会赶紧出去……”
他话刚落音,门被推开,贺子重穿着一身侍卫服走了进来。
“刚才我四处去打探了一下,没敢走远,巡视的人多了,连来路也被堵住。”
众人大惊,赵肃问:“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防守吗?”
“没有,他们好像不怎么往这边来,但是往那边去的人很多。”
“难道是陛下出事了?”郭朴惊疑未定。
贺子重面无表情,兀自说下去:“现在不能出去了,会被发现。”
“那可怎么办?”裕王六神无主。
赵肃问贺子重:“那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能出去吗?”
“能。”
“事不宜迟,王爷,诸位大人,把手谕交给子重,让他带出去给世子吧!”
高拱想也不想:“不行,事关重大,怎能交给他!”
郭朴也道:“是啊,少雍,莫说我们不信他,世子年方九岁,这……”
向来求稳的徐阶却不看他们,径自问贺子重:“你可有把握?”
“人在,手谕在。”贺子重轻描淡写,众人看他的眼光都半信半疑,惟有赵肃知道这话是带了十足十的分量。
便朝徐阶道:“元翁,子重的身手承自当年曾铣手下的王环,他既如此说,想必是有八九成把握,除此之外,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李春芳微微皱眉:“不若我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
“依王爷看呢?”徐阶打断他,看向裕王。
“本王……哎,徐阁老决定吧!”
“那就这么办吧。”徐阶一言拍板,把折子交给贺子重,深深看了他一眼:“这里诸君,包括王爷安危,大明江山,都有赖于你了。”
“那与我有何关系,我答应的,自然会做到。”贺子重冷冷说完,转身出去。
他只身一人,又身手灵活,这般出去,倒真有几分把握。
只不过其他人明显不像赵肃对他这么有信心,郭朴一会儿起身一会儿坐下,高拱拿着折子当扇子不停地扇风,裕王则一脸愁容望着门口,生怕随时有人闯进来。
原先门外看守的人被刘大他们放倒,五花大绑,嘴巴塞了布丢在里间,刘大几人则换上侍卫服在门外走来走去鱼目混珠,因是戚家军亲兵,那一身沙场气势当当门卫也似模似样,只是文渊阁这里似乎是被遗忘了,过了许久也没有人来换班,自然也就没人生疑。
所以徐阶等人大感庆幸之余,都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景王确实早就遗忘了这边,无暇顾及。
话说那头贺子重顺利出宫,一路直奔裕王府,将手谕交给苦等良久的朱翊钧等人。
朱翊钧毕竟年纪小,听说自己父王和老师都被留下出不来就急了。
“殿下勿忧,阁老们也都在那里,景王一时半会也不敢动他们的。”
其实陈以勤想说的是,这位景王还真不是块成大事的料,要今日换了别人,说不定这会皇位早就换人了,景王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竟然也不派人严加把守,居然还让贺子重能出入宫闱,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好,这手谕到了世子手里,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戚继光也道:“唯今之计,是尽早调兵入宫,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