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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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san看林雨翔完工,岔开话说:“嗳,林雨翔,你晚饭吃了吗?”
林雨翔明知这个问题很妙,如果没吃,那对方肯定会盛情邀请。尽管林雨翔刚撑饱,但为了爱情,只好委屈胃了。林雨翔拍拍肚子,不料拍出一个饱嗝,二度大窘,忙说:“饿得我都打饱嗝了!”
愚蠢和幽默往往只有语气之别。林雨翔这句蠢话被Susan听成笑话,又哈哈不止。林雨翔等待着Susan的邀请,不想Susan这笑的惯性太大,要停住这笑好比要刹住火车,需耗时许多。沈溪儿此时又给林雨翔一个沉重打击:“那还不回家去吃?”
Susan笑不忘本,说:“算了,让他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沈溪儿两边打击:“你说你是不是对这小子有意思?”
Susan忙表示没意思:“哪里啦,就一顿饭嘛,算是上次在周庄的还请啊,走啦!”
林雨翔诚恐诚惶地跟着她们走,偶尔扫一下自己的篮子,发现里面竟还有一包嘘嘘乐,吓了一跳,看四下没人注意,忙和饼干放在一起。
三人去就餐的饭店是“走进来”快餐厅。这地方刚开始生意不振,服务态度又粗暴,顾客大多是走进来滚出去的。最近改变特色,推出情侣套餐,最后还奉送一枝玫瑰。尽管这枝玫瑰长得像这家店以前的生意状况,但始终聊胜于无。在这里,恋人每逢进餐和谈话到山穷水尽之时,服务员总会操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先生小姐,霉鬼。”这样平添几分温馨气氛,本来要吵的架都因故推迟到店外了。推出这一套经营理念后小店安静不少。举凡酒店,在里面喧闹发酒疯的多是政府人员,而这些人小店也招待不起,因为他们白吃白喝后会就玫瑰召开一个统筹会议,两个基层扩大会议,三个群众座谈会议,再召集社会上有名的流氓开一个名流学术研讨会议。情侣就不会。
林雨翔镇定自若要了一瓶啤酒,硬是吞了下去,一展豪气,头脑发沉,顿时变成一个集傲气霸气和酒气于一身的男人,拍着桌子追忆似水年华,说:“老子小时候饱读诗书啊,Susan,你没读过吧?告诉你,古人很多东西是没道理的,你们思考问题要换一种思维方式。”说着雨翔换一个坐的方式,趴在桌上,两眼直勾勾盯住Susan,说:“你们的思维方式就是延续性的,而我的是逆向的——逆向懂不懂?就是——比方说一般人说到了感性后,下一个说的就是理性,而我说到感性后,下一个就给你们说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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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门8(2)
说着林雨翔捋一下袖子,沈溪儿居安思危,以为雨翔要用形体语言,忙要护着Susan,不想林雨翔动机单纯,挥手说:“再来一瓶!区区小酒,不足挂齿,老子喝酒像喝奶似的,快拿一瓶力波牛奶!”
Susan站起来扶住雨翔说:“好了,别喝了,走了,时间差不多了。走啦。”
沈溪儿也忙去拖,林雨翔推开她们,说:“你们真以为我醉了,我真可谓——”说着想找一句古诗词证明自己牛饮本事巨大,可惜这类东西遭了禁,生平未见,只好把“谓”字拖得像伟人作古时的哀悼汽笛。
沈溪儿一语掐断汽笛说:“谓个屁,走!”
店外夜凉如水,吸一口气,冷风直往鼻孔里钻,凉彻心肺,连耳孔里也灌风,那风果真无孔不入。Susan不由握紧手在口边哈一口气。林雨翔看见忙扒下一件衣服,那衣服薄得吹掸欲破,披在身上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扒下来给Susan披。Susan说不用不用,快到家了。
林雨翔急说:“怎么了,你嫌薄啊!老子还有!”说完又脱下一件,顿时浑身一轻,鼻涕一重,冷得嚏喷不止。Susan更加推辞。
林雨翔脱出了惯性,又要扒,沈溪儿一看大势不妙,再扒下去要裸奔了,赶忙命令:“穿上!”
林雨翔一个踉跄,站稳后说:“又不是脱给你的,老子愿意!”
Susan也看出了事态严重,忙在路边叫住了一辆三轮车,把林雨翔推进去,对车夫说送他回家。雨翔并没抵抗,乖乖上车。车骑出一段后,Susan担心道:“他会不会有事?”
沈溪儿眉毛一扬,说:“这小子衣服扒了这么多还不冻死,你说会有什么事?”
Susan回头往长街上望了几眼,被沈溪儿拖着回家了。而沈溪儿也没有好事做到底送佛上西天的敬业精神,见驱狼工作完成,在下一个路口就和Susan告别。从那个路口到Susan家还路途漫漫,只差没用光年计。Susan只是感觉有些不安,怕林雨翔酒兴大发拆人家三轮车,或者被车夫劫诈了,或者把车夫劫诈了。
隐隐约约前方几十米远路灯下有一个身影,见Susan靠近了,徐向前两步夜(叶)挺在街上。
Susan停下车,低头问:“林雨翔,你不回家在这里干什么?”
林雨翔今天酒肉下肚,不仅胃大了许多,胆也是涨大无数,大声说:“Susan,我想陪你一会儿。”这句话在夜空里格外清响,方圆十里内所有英文名叫Susan的都会为之一振。
“你喝多了。”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林乙己说着又觉得头有一点沉,有一种要表白的冲动。雨翔暗想酒果然是好东西,一般人的表白如果失败后连朋友都做不了,而醉中表白万一惨遭失败就有“酒后失态”或“酒后变态”的借口,如此一来,后路比前路还宽。可另一方面,林雨翔又不想对这种纯真的友情做任何玷污。他是这么想的,其实还是两个字——“不敢”。虽然两人很平静地在街边慢慢走,但各自心潮起伏。
林雨翔经历了比二战还激烈的斗争后,终于下定决心——如果依旧这么僵下去,弄不好这场恋爱要谈到下个世纪。按师训,今天的事情今天完成,那么这个世纪的爱意这个世纪表白,否则真要“谈了十几年,黑发谈成白发”,毕竟,谈恋爱拖得像入世贸不是好玩的。决心一下后林雨翔开始措词,东拉西扯竟在脑子里排列了许多方案,比如“我爱你,不久,才一万年”,比如《大话西游》里孙悟空的“我爱你,如果非要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那就是一万年”,不胜枚举。这年头爱情果然厉害,要么不爱,一爱就抵百来只乌龟王八的寿命,而且不仅人如此,连猴子也是,可见猴子的爱情观已经进化到和人的一样——是退化到。想好了诺言后,最后一步是确定用“爱”或“喜欢”。其实两者是等同的。人就是奇怪,一提到有“三个字”要说,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我爱你”,殊不想“王八蛋”、“你这驴”、“救命啊”、“上厕所”甚至“分手吧”都是三个字,假使说话也有某些有钱报社杂志社所开出的“千字千元”的报酬,相信这世上大多有情人会将“我爱你”改口成:“我喜欢你”。然而由于人的习惯,用“爱”显然有一字千斤敲山震虎的威力,所以林雨翔还是决定用“爱”。
寒夜的街上没几个人,空旷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两个人和几盏灯。林雨翔握紧拳,刚要张口,终于不幸,大坏气氛的事情发生了,Susan早雨翔一步,说:“有什么事么?没有的话我回家了?”
林雨翔的勇气被吓得找也找不回来,竟摇摇头说:“没事没事。”
Susan围好围巾,对林雨翔莞尔一笑,跨上车回家。林雨翔呆在原地,又责怪自己忘了说“路上小心”等温暖的话,不由双倍地后悔。酒劲又泛上来,想想不甘心,叫了路边一辆三轮摩托从另一条路赶往下一个路口。
那小三轮尽管好像比林雨翔喝了更多的酒,东倒西歪的,但速度奇快,一路上街灯飞速往后退,只有风在耳边尖啸,宛若梦境。
到了下一个路口,林雨翔背倚在街灯后,直想倒地呼呼大睡。同时他又要祈祷Susan发扬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精神,一条路直着走,不要创新出其他走法。
远方淡雾里渐渐清晰出一个身影,林雨翔顿时高度警惕,几乎和路灯合为一体。突然那酷似Susan的女孩停下车来。林雨翔以为身影发现异样,大为紧张,恨不得嵌到灯杆里或拥有一身保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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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门8(3)
身影下车后往路边走,再仔细一看,那里蜷跪着一个乞丐。林雨翔平时虽然认为乞丐不去建设祖国四化而来讨钱很没志气,但是还是会给点钱的。但偏今天没看见,爱情果然使人盲目。
那长发飘飘的身影半蹲在乞丐边上,掏出一点东西给乞丐,而乞丐则磕头不止,身影扶住乞丐,再把手套脱下来给他,说几句话后撩一下头发,挥挥手转身去推车。那撩头发的动作林雨翔再熟悉不过了,的确是Susan。
此刻的林雨翔已经不想再去表白什么了,蜷在路灯后暗想谁追到了Susan谁就是最幸福的人。然后就希望Susan不要发现他了,忙躲一团不知名长青植物后。自行车的声音渐远。不远处的乞丐目视Susan走远,然后盯住林雨翔看,以为是志同道合者。想那乞丐现在已是小康乞丐,所以并看不起林雨翔。林雨翔还看着Susan远去的背影发愣,转头看见那乞丐,是个残疾人,坐在一辆四轮平板小车上,心生怜悯,也想去献爱心,不料那乞丐站起来拎着小车拍拍屁股走了。
这一夜林雨翔怎么样迷迷糊糊回到家里的已经不记得,只知道夜短梦却多,一个接一个像港台连续剧。做得正在剧情紧张部分时,被敲铁门的声音震醒。张开眼见是自己母亲回家。生母已经好久不见,今晚——今晨老母喜气洋洋,想必是赢了钱,人逢赌胜精神爽,林母见儿子醒着,笑着问:“咦,我今天回来怎么见到街上都是学生?”
林雨翔一听马上跳下床,一看表,叫完蛋了,要迟到了,于是为了集体荣誉,抛弃个人卫生,直冲门外。一路狂奔,到了校门,车子已经启动,想万幸,正好赶上。找到本班那辆车时发现上面能坐的地方已经坐满了人,只差方向盘上没人。老师自然指责他一顿,然后发了一个重要指示:坐隔壁班那辆车上。
上了隔壁班那车,只见都是人头。导游给他指明方向,说还有一个加座,雨翔看过去,顿时气息不畅两眼发亮,靠加座的一旁就是Susan。Susan也发现了他,微微一笑,拿掉加座上的包。
坐到那个位置林雨翔只觉得无所适从,又恨自己没搞个人卫生,偏偏造化弄人。闷了好久才敢张眼看世界。Susan旁边的那个女生仿佛一个大探索家,喜欢和大自然抗争,只穿了一条短裤,脸上又惨白,在夜色的渲染下,能去吓鬼。Susan只是很普通的衣着,但已经够把身旁那个衬得像鬼中豪杰。那女生一见林雨翔,顿时马屁横溢:“啊,你就是林雨翔吧!才子!”
林雨翔恨不得要叫:“好!拿赏!”却只低下头说哪里哪里混混而已不如你身旁那位才女。
此时车内一暗,气氛格外雅致。Susan轻声说:“林雨翔。”
雨翔精神高度集中,差点说“到”。
“你昨晚安全回家了?”
“要不然我人还能在这儿吗?”
“你怎么坐我们的车?”
“没什么原因,最后一个上车已经没位置了。”
“最后一个上车,这么伟大?”
林雨翔大喜,想懒人有懒福,说:“没你伟大。”
“开玩笑。对了,你喝得——没事吧?”
“没事,昨天一身酒气,不介意吧?”
“不——说实话,那酒味挺好闻的。”
虽然这句话是赞扬酒的,但作为酒的消灭者,林雨翔还是很荣幸的。
“昨天很冷,你回家有没有觉得冷?”林雨翔问。
“还好。”
“去南京车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