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底线 作者:陈彤 完结-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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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她每天高兴得跟个哈巴狗似的吗?再说,陶爱华是自己老婆,又不是宾馆服务员,不能因为人家没有给你笑脸,你就投诉;更何况,在一个家里,你要投诉,上哪儿投诉去?
飞机晚点,魏海烽是坐机场大巴到市里,然后又换乘公共汽车才到的家。他这个级别,跟单位要车不是不行,但他不愿意没事找事。公家的便宜不是随便占得的。单位那些小车司机,一个比一个势利。魏海烽要车,他们要是不想来,几句就给他搪塞了。你一个办公室主任,能有什么急事儿?过来接你,你得领情,不来接,你也说不出什么来,就是说出什么来又怎么样?他们是司机,又不是机关干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魏海烽得注意影响,人家根本就没什么影响需要注意。更何况,司机班一向跟厅领导近水楼台,背后给你扎一针,顺手得很。
早几年,有一次魏海烽去省里开会,他打电话的时候,司机班说有车,可等他坐了电梯下去,司机班说车已经让赵通达要走了。魏海烽勃然大怒,也是年轻气盛,拢不住火,跟司机班吵了起来。事情闹到副厅长许明亮那里,许明亮轻描淡写地说,派车要根据工作需要,而不是根据先来后到,工作有轻重缓急嘛。一句话,魏海烽就成了“轻”“缓”,而赵通达则成了“重”“急”。
后来赵通达为车的事儿专门来跟魏海烽解释过。赵通达说他要知道那车魏海烽已经要了,他说什么也不会上车就走,他当时到司机班要车,司机班说车就在院里停着呢,他连想都没想开车门就上去了。赵通达一真诚,魏海烽就哑了。他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没意思。人家本来是又“重”又“急”,结果还跟你这个既“轻”且“缓”的人解释,人家那肚量,人家那姿态,魏海烽要是再掰扯就太没劲了。但他还是生气。如果这事儿换过来,那车本来是等赵通达的,他魏海烽是后来的,司机班可能这么不负责任地让魏海烽上车吗?不可能。他们有眉眼高低着呢。说到底,是魏海烽混得不好,既不善于跟领导肝胆相照,也不善于跟群众打成一片,上下都没人,当然吃不开。
魏海烽脱了外套,换了拖鞋,他想先去洗个澡,然后靠在沙发上看看报纸,但他知道,他只能这么想想,不能真这么做。结了婚,就不能只顾自己了。他如果不迅速出现在厨房,陶爱华马上就会大声嚷嚷出来:“我也上了一天班,我不累啊?我还刚把一死尸送到了太平间呢!”
陶爱华并不是不讲理,在她眼里,她的工作,就辛苦程度上来说,要比魏海烽的强许多倍。魏海烽住在单位的房子里,只要步行十分钟就可以到办公室,上班的主要姿势是坐着,接接电话开开会,读读文件听传达。但陶爱华就不一样,她骑自行车上下班,每天扔在路上的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在医院一分钟也不得闲,这个要水,那个排尿,这事儿那事儿,忙得团团乱转,稍微一个不小心,怠慢了病人,遇到犯浑的家属,直接大嘴巴招呼。医院里,护士挨打的事儿可不是传说。
魏海烽站在厨房门口,看陶爱华下面条,这是他的义务。他可以不动手,但不能不在场;可是光在场不说话,陶爱华也是不会满意的。上一天班,冲锋陷阵似的,回到家,还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再要求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能吗?陶爱华说话,就是一台电脑,老这么使,也得死机。现在陶爱华是因为待机时间过长而黑了屏,并不是真的死机。如果真死机,更麻烦。
魏海烽调整心态,趁陶爱华回身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正大光明的笑容,并及时追上一句:“雅琴怎么样了?”
雅琴就是赵通达的爱人,姓宋,跟魏海烽也算校友,在学校的时候没说过几句话,后来嫁了赵通达,就更没什么话说。现在癌症晚期,住在陶爱华他们科,用陶爱华的话说,死马当活马医,没几天了。魏海烽本来也就是随便找一话茬跟陶爱华搭讪,哪里想到,这话不问还好,一问,陶爱华瞬间“系统激活”,脸上不“黑屏”了,可嘴又开始叨唠,像一只漏水的马桶,滴嗒嗒,滴嗒嗒,说过来说过去,就是那么几句,魏海烽忍住烦,耐着性子往下听。一边听还一边想起许明亮的一句名言——领导讲话就像老婆讲话,你就是不爱听,不想听,听烦了,你也不能表现出来。魏海烽这时想,领导讲话,你不专心,最多是升不上官,但老婆讲话,你不耐烦,那你就别想过了。
关于“雅琴住院”这一专题,陶爱华已经来来回回说了七八个回合,正叙、倒叙、插叙,意识流,蒙太奇,闪回,经典回放,反反复复颠来倒去,每一回合的结束语都是:“你们的赵通达,简直当官当得没人味,老婆都病成这样,他该忙什么还忙什么。说工作忙,谁工作不忙?”然后,在这句话之后,立刻从头开始,再说一遍,每一遍都补充一点上一遍没有的内容,但大多数章节段落是完全重复的。
陶爱华越说越气,魏海烽本来心里是想劝陶爱华别为别人家的事儿生气,可话一说出口,就像在为赵通达辩护:“通达肯定也是身不由己。”
陶爱华“嗤”的一声,笑了。“什么叫身不由己?纯属官迷心窍。我在电视上都看见了,他跟着你们许厅去考察梅海大桥,就站在许明亮后面。我就不信,凭他跟许明亮的交情,他要说老婆病了,许明亮能逼着他上电视?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魏海烽不做声了。他看出来陶爱华的一腔怒火不是没来由的。
果然陶爱华忍了又忍,没忍住,还是说了——“昨天一大早,赵通达到医院跟雅琴照了一面,然后就跑到我那儿,给我留了5000块钱,说自己要出个短差,一天半,有什么事儿让我先照应。结果赵通达前脚走,后脚医院就给雅琴开了3000块钱的自费药。我当时没多想,替雅琴交了钱。今天我越琢磨越不对劲,自费药是不能报销的,万一到时候,赵通达心里不乐意,怎么办?”
魏海烽皱皱眉头,没说话。
“你说等我见了赵通达,跟他说这药他要是同意自费,那就退他2000块钱,要是他不同意,那这药算是我送给雅琴的,退他5000块钱……”陶爱华边吸溜着面条边问魏海烽。其实,以前她不这样吃,但现在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完全不考虑现场有没有观众,或许,她不认为魏海烽是观众。有一次陶爱华“嘎吱嘎吱”地吃苹果,魏海烽说她,她连脸都没红一下,一边继续“嘎吱嘎吱”一边“呜鲁呜鲁”:“我这是在自己家里,在自己家里,吃个苹果还要注意形象,累不累啊?”
魏海烽忍耐着,夫妻吃面条,应该怎么吃?有规范吗?为这些小破事儿拌嘴,不值当。
“想什么呐?快说啊,别跟个没事儿人似的。”陶爱华用胳膊碰了碰魏海烽。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你要真这么跟赵通达说,肯定把他得罪了。你想啊,什么叫他要是不同意,这药算是你送给雅琴的?”魏海烽说。
“那你说怎么办?”陶爱华的声调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还配合着骤然放下的碗筷,“嗵”的一声,蹾在桌子上。
一直到吃过饭,俩人上床,陶爱华还在嘀嘀咕咕这3000元的自费药。
魏海烽不胜其烦,不仅是烦陶爱华的絮叨,还烦这些烂事儿——他感到自己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全充斥着这些鸡零狗碎的烂事儿。魏海烽做不到完全不闻不问,但闻和问,不仅要搭时间搭精力绞尽脑汁,有的时候还要搭进心情,弄不好还会惹火上身。比如这3000元自费药,凭魏海烽对赵通达的了解,如果当时赵通达在场,那么他不至于就舍不得为自己老婆花这个钱,毕竟是亲夫妻;但现在是陶爱华替他花的,那么赵通达心里可能多少会有点不舒服。赵通达心缝儿小,好猜忌,说得重一点,赵通达可能真会猜忌陶爱华从中得了什么好处,医护人员借给病人开贵重药拿回扣的事,天天上报纸;说得轻一点,他虽然不会怀疑到陶爱华的人品,但内心里可能会觉得陶爱华拿他的钱不当钱,不管什么药,说买就买了,连问也不问一声。
如果这不是3000元,而是300元多好啊?如果是300元,魏海烽就当心意人情送给他赵通达了,但偏偏是3000元,他即使肯送,赵通达也未必肯收。
“你倒是说呀?赵通达明天肯定上医院来,我见他怎么说啊?”陶爱华推魏海烽一把,没等魏海烽回话,就又自顾自说下去:“他那种人,我就不明白他上病房干什么来了,一来手机就响,永远站在走廊接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接,等接得差不多了,就回去了,日理万机也没他那么理的……”陶爱华满腔怒火,对赵通达的新一轮声讨已经是箭在弦上。
魏海烽赶紧刹住陶爱华,即使陶爱华声讨的是赵通达,即使赵通达跟自己毫无关系,但总在自己耳边声讨,一晚上了,换谁谁也受不了。魏海烽说:“这事儿,你当时为什么不问问雅琴的意思,她说要,你再付钱也不晚啊……”
“你这叫马后炮。我还不应该接他赵通达的钱呢。我是医院的护士长,又不是他们家的护士长,我管得着他老婆的事吗?噢,把老婆往医院一扔,自己就跑了,你工作再重要,还有老婆的命重要吗?我算看透你们这些男的了。”陶爱华火了。
魏海烽也急了,回手就杀了陶爱华一回马枪:“是赵通达把他老婆扔在医院,不是我魏海烽。我就不明白,你这会儿这么能说,当时干什么去了?你当时怎么不冲着他赵通达说,你走了,你老婆万一有点事儿,我们医院负不起这个责任。”
“我告诉你,要是换个人,我能说得比这还难听呢!这不是赵通达吗?我不得为你考虑考虑?我骂了他,给了他难看,他说话就要当你顶头上司,到时候谁受罪?谁难受?我无所谓,我跟他没关系,你可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定,到时候还得天天跟人家低眉顺眼地早请示晚汇报呢!”陶爱华回过来的是窝心脚,魏海烽被窝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耳边嗡嗡的,像被一大群苍蝇蚊子包围着。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魏海烽夹起被子去了书房,陶爱华跳下床,直接从里面把门插上。魏海烽气得发呆,在书房坐了一阵,没头没脑地写起了“离婚协议书”。不过,才写了一个开头,就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离婚?是想离就能离的吗?离了以后,他住哪儿去?如果还住在一起,那跟现在这样有什么区别?再说,陶爱华又不是头一次这么闹,去年这个时候,不是闹得更厉害?她就是这么个人,大炮筒子,直肠子,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计后果。年轻的时候,谈恋爱的时候,魏海烽喜欢她也就是喜欢这点,直来直去,爱憎分明,不藏着掖着,不拐弯抹角。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全都干干净净写在脸上,不像他暗恋的“朱丽叶”,总是低着头,从来不用肯定句或否定句,永远是雾里看花,永远是美人涓涓隔秋水,总是走很远很远以后,回头看一眼待在原地的魏海烽,但就那么一眼,很吝啬很文艺的一眼。不像陶爱华,大大方方,一双天然妙目,看你就是看你,不会把视线“刷”地移开,又轻盈盈地飞回来,可就在你要用你的目光去接应的时候,那视线又移开了,仿佛你刚才做了一个梦,或者是一种幻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