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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男人底线 作者:陈彤 完结-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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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干得够够的。他早就想走了,只是往哪里走的问题,这不是小问题,而是何去何从的大问题。

鲁迅先生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但对于魏海烽而言,是地上到处都是路,但因为每条路上,都挤满了人,所以真正能轮到他魏海烽走的,并不多。海烽在心里仔细分析过自己的优势劣势——虽然是硕士毕业,但现在到处是博士,硕士算什么?去大学教书都不够资格。搞研究,学问浅了;下海,专业废了,他其实是没有路的。他的痛苦,导师王友善看得清清楚楚,毕竟曾经是自己的得意弟子,所以老头子一直在替魏海烽留着心。他知道魏海烽是一把锋利的锥子,但他不会自己找一个布袋,当众把布袋扎漏了,以显示自己的锋芒,魏海烽需要别人给他把布袋准备好了——他太骄傲。

其实,魏海烽并不知道,这次青田峰会,原本青田方面是打算邀请赵通达的,但赵通达的妻子宋雅琴得了癌,要动手术,去不了。这样,王友善就给人家推荐了魏海烽。没想到,等人家青田来请魏海烽,魏海烽还推三拖四地不去,弄得人家主办方十分恼火,最后还是王老师亲自给海烽打电话,双方这才都下了台阶。

王老头的这个电话打得很有水平。他既没有拿导师的身份压魏海烽,也没有反过来求他,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不必那么累。魏海烽接到电话,导师头一句就是:“海烽,你在交通厅做主任也做了有五六年了吧?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啊?”

这话直扎魏海烽痛处——下一步?他想真是什么都瞒不了老爷子。他哪有下一步啊?他要是有下一步,他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魏海烽对着话筒一通含糊其辞支支吾吾,而导师则话里有话地敲打他:“海烽,你这个年纪不可能再自己骑着自行车满大街求职了,你需要一个平台,展示你自己,否则,你再有实力,但人家看不到,怎么会来请你?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有些地方,赵通达比你强啊。”

导师的话很有分寸,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魏海烽还是被戳痛了。当年大家在一条起跑线上的时候,赵通达算什么?默默无闻嘛!而他魏海烽是谁?从运动会上的名次,到成绩单上的分数,从高校文艺汇演到学生会主席竞选,只要有他,别人就只有做陪衬的份儿,而赵通达当年连做陪衬都不够格儿!魏海烽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常言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如果你现在什么都不是,那么你的“当年勇”对你就是一种耻辱,不如不提,提了,就是刺激和伤害。

王老头之所以要故意提他魏海烽的“当年勇”,是有自己的考虑的,海烽果然放下电话以后就答应了青田方面。虽然王老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但魏海烽响鼓不用重捶,他醒过梦来——在机关这种地方,谁不是人才?大家都是人才。在人才堆里,你怎么能让人家赏识你?你不下点功夫,可能吗?

在魏海烽那届学生中,海烽算是分配得最好的,一毕业就到了交通厅,还有什么可说的?赵通达还是先在基层锻炼了半年才调过来的。但有的事情,就是这么难说,魏海烽先来的,反而没有占到先机——王友善对魏海烽说,海烽,你有才华,但你太古典。你总觉得领导们应该各个火眼金睛慧眼识人,把你从人堆里给捡出来,虚位以待委以重任。假如让你去竞聘,哇啦哇啦地当着一帮人,说我要当什么什么,我能当什么什么,如果我当了什么什么,我就怎么着怎么着,你受不了!你觉得什么东西,要这么争取过来,就特别没意思。可是,如果你总那么绷着自己,你的机会就少多了。现在当头儿的事儿都多,哪有功夫三顾茅庐?再说,人才遍地是,实在不行,组织培养,还非要上你们家请你去?谁求谁啊?




半球型的包间,家具一律是维多利亚复古样式,丝质的绣花餐巾,银制餐具,水晶酒杯,花枝吊灯。王友善一见魏海烽和刘冬儿,忙站起来招呼他们:“没走错,就是这儿。今天丁总请客。”

被称为丁总的男人五十岁左右,一张扑克脸,看不出喜怒哀乐。他对魏海烽和刘冬儿点点头,算是欢迎。一个海大的包间,一共八个人,魏海烽和刘冬儿坐在下首,丁总和王友善是上首,左边两个一个被称为孙行长,一个被称为范局长;右边两个,一个眉眼和丁总相似的年轻人,叫丁小飞,是丁总的亲儿子,坐在右侧的下首,上首是一个将军肚隆起像个小课桌的中年人。从始至终,魏海烽不知道这个“将军肚”是干什么的,后来隐隐绰绰地根据席间的只言片语,魏海烽猜到,这个“将军肚”可能是某一任中央首长的某一届秘书的大姑爷,他那做派,好像既怕人家不知道他的岳父干过什么,但又不愿意人家太把他和他的岳父联在一起。比如他要强调岳父是岳父,他是他,他每次去看老爷子,老爷子从来不问他在干什么,言下之意,似乎老爷子超脱世外,根本不管儿女的事。但全桌的人都听明白了,他和老爷子的关系非同一般,老爷子不管他的事儿,是他没什么事儿要老爷子管,如果有,老爷子不会不管。

魏海烽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将军肚”,他也不喜欢这种饭局,整个过程就像在唱堂会,每个人都要就着锣鼓点,拼命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唱念做打一点马虎不得。魏海烽在这个饭局上,就是一个跑龙套的,但显然他这个龙套的水平很一般,比起刘冬儿差远了。刘冬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一趟洗手间,等她再回来,已经是满园春色关不住,旧貌换了新颜。魏海烽看得出来,刘冬儿是去补了妆,着重突出了眼睛和嘴,还特意上了睫毛膏,使每根睫毛看上去都像阳澄湖大闸蟹的腿毛,根根竖立,精神抖擞,弯弯的密密的,像两把小刷子。

她不再银铃般地笑,而是抿着嘴一笑,笑得无声而层层递进,先是从眼睛里露出笑,然后蔓延到整个面部,最后才露出牙,整整齐齐惊鸿一瞥的那种露法。魏海烽内心诧异,刘冬儿这种笑容是天生的,还是后天训练的?如果是训练出来的,那么需要多少个学时?如果是需要很多学时的勤学苦练,那么刘冬儿是断然不肯常常这样笑的——她必须要面对这样一群人,在这样一个场合,才肯这样笑。

魏海烽注意到,刘冬儿整个一顿饭,几乎没有吃,她一直像海绵吸水一样,吸着在座的每个人的每句话每个字甚至每个停顿。魏海烽几乎有点可怜她——但转过念来想,自己哪有资格可怜人家?对,刘冬儿是在巴结,无论谁说话,她的眼睛就转向谁,目光炯炯,饶有兴致。魏海烽在内心深处不无悲哀地想,这顿饭吃完了,对自己兴许就是真的完了,但对刘冬儿则不一定。魏海烽头一次意识到,刘冬儿是这样一种女孩子,只要她想让你喜欢她,她总有办法。

吃过饭,丁小飞提出洗个桑拿,大家欣然雀跃,刘冬儿脸红了一红,跟一群男人去洗澡,她显然是不合适的,何况这之中还夹着自己未来的导师。对这种事儿,刘冬儿几乎不用权衡,就知道孰轻孰重。她找了个得体的理由,说是要回去整理行李。小飞挽留,刘冬儿拿眼睛看王老头,她不能因小失大,小飞再好,跟她太远,但王友善则决定她未来三年的命运。果然王老师和蔼地开口了:“就让冬儿先回去吧,还有些资料需要整理,青田这边催得很,要出一本会刊。”

魏海烽及时看出本次桑拿的目标对象不是自己,所以他趁乱赶紧找了个借口,说是和老婆约好要打一个电话。王老头的脸不自觉地阴了阴,但随即通情达理地说:“也好,你陪冬儿一起回去。”他管刘冬儿叫冬儿,而不是连名带姓地叫,这让魏海烽感觉有点异样。

其实,刘冬儿本名叫刘冬,冬天出生的,父母就叫了她刘冬。她上大学以后,做了两件事:第一件,她箍了牙,整整两年,不吃肉末肉丝以及一切带壳带皮的东西,比如螃蟹比如瓜子,这需要很大决心,但刘冬儿做到了,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她一定能做到,她不是一点点苦都吃不了的女孩子,虽然有的时候从表面看,她好像很需要人照顾似的,实际上,只要计算清楚,她是不怕委屈自己的;再一件,就是自己的名字,她嫌“刘冬”这个名字太普通,但又不愿意改动太大,那样显得太刻意,最后,她决定在“冬”字后面添加一个“儿”。刘冬儿为了说服户籍警给自己改身份证,特意钻研了“符号学”。她跟人家说,名字就是人的符号,“刘冬”和“刘冬儿”这两个符号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却传递出了完全不同的含义。但可惜,人家派出所的人根本没兴趣听她讲“符号学”,人家跟她说,你说的“符号学”是西方哲学,我们中国人连中国哲学都没搞明白,去赶那时髦干什么?刘冬儿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她不过是要改个名字,何必要绕那么大弯子?于是,她跟人家讲道理,说“我的名字”为什么“我”不能随便改?人家说你改可以,但户籍管理是有制度的,没有正当理由,名字是不能改的。



“什么叫正当理由?”刘冬儿咄咄逼人。

户籍警慢条斯理地说:“反正嫌自己名字太土,不好听,不是正当理由。”

刘冬儿为加这么个“儿”字折腾了一年多,托了无数关系,找了无数人,甚至还闹上报纸,将改名字的问题上升到姓名权和人权的高度,最后终于如愿以偿。这件小事足以说明刘冬儿的性格,只要她想办的事,谁也别拦她。

丁小飞奉父亲之命送魏海烽和刘冬儿到电梯间,一边走还一边劝说他们:“洗个桑拿能耽误多长时间?要我说还是一起吧。”魏海烽微笑着推辞,他知道丁小飞并不是真的要挽留他,不过是没话找话。人贵有自知之明,魏海烽明白如果自己的数量级足够,那么就不会是丁小飞送他去电梯,而一定是丁总亲自送,而且绝不仅仅是送到电梯。但现在却是丁总陪王友善、“将军肚”他们去洗桑拿。魏海烽虽然不在乎这种表面文章,但他并不是不懂这之间的差别。

总算电梯来得及时,魏海烽一脚迈进电梯,恨不能电梯门立即关上,他连多一分钟的敷衍都觉得累。但他马上就发现自己的自作多情,人家丁小飞根本没有注意他魏海烽,丁小飞的目光越过魏海烽直接奔向他身后的刘冬儿。魏海烽自觉地闪到一边,但又情不自禁地观察刘冬儿。她的小手举在胸前,幅度很小的摆动,嘴里说着“拜拜”,很可爱的样子。脸上的笑容,跟电梯关门的进度完全成反比,电梯门徐徐关上,刘冬儿的笑容层层绽放。但接下来的事情,则完全出乎海烽意料。电梯门刚一关上,刘冬儿就英姿飒爽一把抓住魏海烽,张牙舞爪地冲他叫着:“陪我去吃碗面,我饿死了。”

魏海烽笑了。他本来想揶揄刘冬儿几句,但毕竟两个人关系没到那个份儿上,所以他只厚道地笑了笑,没有说别的。刘冬儿对他是怎样都可以,不必小心翼翼地矜持,也不必刻意地扮单纯扮无知或笑得那么春意盎然循序渐进。

夜风习习,两个人坐在露天大排档,刘冬儿要了啤酒、麻辣烫,她边“吸溜吸溜”地吃,吃得兴高采烈、津津有味,边“呜鲁呜鲁”地说,说得劲头十足、眉飞色舞。

她问魏海烽:“你猜现在导师之间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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