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煞 作者:叶兆言-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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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老鼠脖子上那根辫子又一次滑了下来,他不敢再怠慢自己,只当什么也听不见也没看见,手拎住了辫梢,脑袋很僵直地晃了晃,手用力一甩,将辫子绕在了脖子上,大步往衙门里跑。
2
反洋教的激烈情绪在梅城中徘徊,一场久已盼望的熊熊燃烧的大火,正在人们的心头酝酿。文森特教士坐着紫呢大轿来到梅城的消息,当天就在梅城的角落里传开了,仿佛干柴遇到了火星子,到处议论纷纷义愤填膺,添油加醋地诉说着文森特教士的种种不是。
矮脚虎香云闲着没事,也在街面上听男人们议论。她生得十分矮,肥肥的一身肉,一张很俏的脸蛋,是梅城大名鼎鼎的风骚女人。因为自己没有亲眼见到文森特教士,她很好奇地追着别人问新来的洋人究竟什么模样。几个男人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被她追问得有些不耐烦,笑着说:〃什么样,说给你听了都不会相信,不信你问刘奎,总有你两个人那么高吧。〃
矮脚虎不相信天下当真会有那么高的人,吃准了是在哄她,眼睛一瞪说:〃瞎说什么,别以为老娘没见着,就来瞎蒙我。一个人,怎么高,总不会有两个人那么高的。〃
〃洋人又不是人,〃被问的男人一本正经地说,〃连县大爷他老人家,也只到那洋人的肚脐眼那里,你矮脚虎吗,能到那洋人的裤裆处,就不错了。〃
矮脚虎笑起来,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话。她是个敢说敢当的泼辣女人,什么话也说得出口。
男人们一向和矮脚虎调笑惯了,一看她有些发急,都来了精神,索性拿她开起心来。〃你矮脚虎再厉害,遇上了洋人,还不成了矮脚猫。告诉你了,总当着是在哄你。〃矮脚虎知道这帮男人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翻了翻眼白,刚想说出几句骂他们的话,那位被叫做刘奎的已接着话茬引申下去。刘奎说得有声有色,几个男人都为这丰富的想象力引得哈哈大笑。
矮脚虎面红耳赤地正准备开骂,一眼看见胡大少踌躇满志地正从街那边走过来,眼睛顿时就亮了,她无心再和身边的男人纠缠,似恨带怨打情骂俏地大声说:〃乖乖,不得了,如今见了老娘,就好像不认识一样,这眼睛呢,仿佛老鼠见了猫,要紧躲开了。好你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你躲着我干什么,老娘又不是在痴等着你娶我呢!〃
胡大少一路正有滋有味地想着他的大事,被矮脚虎这么当头一吆喝,不由地吓了一大跳。他走到了这几个人面前,很不满意地白了矮脚虎一眼。矮脚虎不当一回事地笑着,继续挑逗他:〃你别跟老娘白什么眼睛,我矮脚虎不吃你这一套,有本事,你和洋人赌狠去。〃
〃难道我胡大少还会怕洋人,〃胡大少让她一激,顿时急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
那几位和矮脚虎说笑的男人,对胡大少都有几分敬佩,搭讪着向他问好请安,连声说胡大少在梅城中是最不怕洋人的大英雄。〃你胡大少若怕了洋人,那还不成了笑话,〃刘奎十分肉麻地捧了胡大少一句。
胡大少被夸得有些得意,咽了口唾沫在喉咙口,润了润嗓子,问道:〃都在说什么呢?又是在谈洋人是不是,娘的,光是嘴上说说又有什么鸟用。〃
刘奎呵呵傻笑了几声,又拿矮脚虎寻开心:〃是啊,光嘴上说说有什么用,像人家矮脚虎,就想货真价实地开个洋荤,尝尝洋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你娘才想开洋荤呢,〃矮脚虎怒不可遏,胡大少对她爱理不理的态度已让她不高兴,跳起来在刘奎的后脑勺上就是一记,又一把揽住了他头上的辫子,跺着脚恶狠狠地拉了几下。刘奎被她拉得哇哇直叫,一旁看笑话的男人,除了胡大少都起哄,乐不可支。刘奎终于挣脱开了,摸着一阵阵发麻的头皮,自嘲着说:〃活该,真正是活该,说这样的话不该打,还有什么样的话才该打。谁不知道矮脚虎是个贞节的女子,对咱中国的男人,个个肯的,两扇大门朝外开,只要有钱请进来,对那洋鬼子自然不一样了,即使是用了蒙汗药,矮脚虎也不开门的。〃
〃真要是中了蒙汗药,那也由不得人了,〃一个男人的脸上显出一种见多识广的表情,〃到那时候,再贞节也没用了,只要你中了洋人的蒙汗药,便是在劫难逃。要知道那蒙汗药其实就是一种媚药,只要吃了,那念头马上就上来,熬都熬不住,不要说是拒绝洋人,到那时候是一点脸面也顾不上,自己保证会不要脸地凑上去。没听说杨希伯的老太婆,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又是吃素念过佛的人,一入了那什么天猪叫,让那神父用水往那玩意上一喷,不得了,一下子就变成了如狼似虎的骚婊子,做出的那媚态来,连她那年轻的媳妇都没办法跟她比。因此,你矮脚虎只要中了那洋人的蒙汗药,想不开门,也由不得你,欲火中烧,不开也只好开了。〃
矮脚虎龇牙咧嘴地又要发急,说话的人怕被打着,连忙笑着往后退缩。胡大少还有大事等着他去商量,不屑于参加这种无聊的调笑,他突然板起脸来,很严肃地说道:〃初十那天打教民烧教堂,一个个都知道了吧,娘的,到时候谁敢不去,就不是人日出来的,听见没有。〃
〃只要你胡大少领头,我们哪敢不去,〃立刻有人呼应他的号召。
〃那洋人的教堂,早就他娘的该烧了。〃
〃不光是烧教堂,〃刘奎十分卖力地说着,〃这一次,非得把那帮教民,好好地收拾一番。这帮狗杂种,平日里仗着有洋人撑腰,连县太爷都不放在眼里,实在是大猖狂了。〃刘奎的对门住着一个叫小七子的癞痢头,平日里见了刘奎一向有几分畏惧,自从入了教以后,骂还口打还手,刘奎已经有些奈何他不得,所以一提到打教民,刘奎便首先想到要好好教训教训小七子。
〃这会儿不要说狠话,到时候多拿点胆子出来,才是真的。〃胡大少说完便想走,矮脚虎一把拉住了他,直往他怀里钻,她缠着他,非要胡大少爷答应了初十那天带着她一起去烧教堂,才肯撒手。胡大少有些嫌烦,白她一眼,说:〃你一个女流之辈,凑什么热闹起什么哄。〃
〃你娘也是女的,〃矮脚虎对胡大少一向是另眼相看,可今天已是第二次遭受胡大少的白眼,一股怒火直冲了上来,她不甘示弱地说:〃老娘偏要去,你又能怎么样,天要浇雨娘要嫁,老娘我高兴,难道你还能用手捏着我下面的玩意,不让老娘撒尿不成。〃
3
文森特下榻在安教士的家里。安教士的家就在教堂旁边,是一幢中西合壁式的房子,安教士带着妻子和妻子的外甥女沃安娜,来到梅城已经好几年。这位来自荷兰的乡间医生,出于对传播上帝福音的热爱,在四十岁那一年,毅然放弃了舒适安定的生活,不远万里一路颠簸,来到贫穷落后的中国行医传教。安教士既不是一名出色的医生,也算不上是称职的传教士。虽然医疗是免费的,然而中国人强烈的反洋教心理,使得人们宁愿病死,也坚决拒绝洋人的医治。事实上,在梅城除了替教民治病之外,安教士的医术几乎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安教士和文森特的叔叔文森特神父成了好朋友。文森特神父创建了梅城的第一座教堂。在一次对文森特神父的造访中,安教士对梅城的宁静和纯朴留下了极好印象,正是因为这一难忘的美好印象,安教士在第二年把妻子和沃安娜带来定居,他自己没有小孩,沃安娜从小就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跟自己的亲女儿一样。
文森特神父死于一年前的春天。由于他的努力,不仅在梅城里发展了二十几名教民,而且在四郊的乡下也建立了两座小教堂。文森特死了以后,因为一时派不出新的神职人员来,教堂的具体工作都由文森特当年的中国仆人洪顺主持。洪顺在文森特神父的影响下,对教堂的一套已经很熟悉。由于面对的是中国的教民,这中间有虔诚的教徒,更有蹭吃教饭的混子和无赖,作为一名称职的神父,洪顺干得似乎比死去的文森特神父更出色。
年轻的文森特教士这一次来到梅城,不是出于对已故叔叔的怀念,也不是想成为梅城新的神父。他来到梅城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再一次看望漂亮的沃安娜小姐。沃安娜小姐已到了接近出嫁的年龄,而文森特对放荡的单身汉生活,也早就开始感到厌倦。他来到梅城只是为了结束或者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今年刚刚三十七岁的文森特,已经有了一番很不平常的经历。这位出生于英国的意大利人的后裔,早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因为在家乡斗殴出了人命,四处逃命躲藏。他的传奇故事可以写一本很厚的书。他当过水手,当过走私贩,去过澳大利亚,甚至在军队里混了两年。他声名狼籍臭名昭著,到处遭人咒骂,他杀过人也不止一次差一点被杀。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跟鸦片和妓女打交道。所不同的是,对于鸦片,他始终是不小的卖主,而对于妓女,他只是买主。对鸦片和妓女的一度执迷不误,为他带来了两种严重不同的后果,前者使他大发横财,后者却让他染上了梅毒。
在做神父的叔叔的引导下,文森特也成了一名传教士。他戒了鸦片,治好了梅毒,开始改邪归正。但是他注定不是一名虔诚的教徒,因为他当传教士的目的,不过是考虑到有了传教士的身份。更有利于他在中国的旅行。他穿着黑颜色的长布袍到处招摇。文森特是那个年代里,在中国跑的地方最多的外国人。他整日游山玩水四处考察,打算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旅行家。文森特计划好好地享受享受自己聚敛的钱财,他新近的宏伟理想,是订做一条豪华的木船,沿江而上,一直到达长江的源头。他的旅行计划对于没见过世面的沃安娜,是一个不得了的诱惑,自从第一次见过文森特,沃安娜就盼着自己能嫁给他。
文森特领着漂亮的沃安娜小姐参观他的紫呢大轿,坐着紫呢大轿周游中国,是文森特在一次陪同中国的一位官员一起出访时,忽然爆发出来的奇想。在古老陈旧的中国,紫呢大轿是一种权力的象征,而所有的中国人最折服的就是权力。文森特仅仅用几粒能治疗气喘的药片,一副扎缚在肚子上能托住疝气的带子,便很轻易地换来了一位权势显赫的巡抚大开绿灯的信任。因为有过治愈梅毒的经验,文森特又略施小技,很轻易地为一位道台解除了这既会丢掉乌纱帽,又会送去小命的花柳病。
坐着紫呢大轿的文森特,在那位患有严重疝气的巡抚治下畅通无阻,一个偌大的盖着道台大红官印的封简,又使他足可以在一个不小的范围里,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沃安娜用十分惊奇的目光,打量着紫呢大轿上的华丽装潢,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抚摸挂在边框上金色的流苏,不住地发出天真无邪的感叹。她早就得到了文森特要来梅城的消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沃安娜已经偷偷地照了无数遍镜子。她知道自己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孩子,然而在一个见不到什么外国人的中国,能嫁一个如意的丈夫的机遇并不大多。她知道文森特领着她去参观他的紫呢大轿,不过是制造一个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机会。她和他都应该充分利用这个机会。
他们终于一起坐到了紫呢大轿上,沃安娜的本意只是想看看那卷起的门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手一松,那门帘却严严实实地落了下来。这无意的小动作害得沃安娜心口咚咚直跳,当她伸出手,想试着把门帘再一次卷上去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