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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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如此抒情又有什么意义。只是令她意识到这无力动弹的失望并更为刺痛而已。
她暴烈的个性已起,起身推开椅子,跑出餐厅。清池追随出来。一条通向大海的栈道大风呼啸,尽头是夜色中大海,黑色怪兽般巨大礁岩被涨潮拍击出汹涌浪花,发出惊天动地撞裂声音。她一直奔跑至边缘,对着大海狂风,一动不动伫立,凛冽寒风吹到身上穿透单薄裙衫,脸上泪水全部干涸。这一刻所有被推后的现实全部逼至眼前,她看到自己在这段情感关系中的寸步难行。看到自己在世间的边缘位置。
她如何才能够跟随这个男子,她可以去往哪里,她如何自处。这失望贯穿的不仅仅是她对他的爱,还有她对自己人生的态度。
此刻,清池在后面已经拽住她的手臂,同时飞快脱下身上西服,用力裹住她的身体。从后面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他说,我要跟你在一起。但他所在的地方,都已没有可以容纳她的位置。(文-人-书-屋-W-R-S-H-U)
她只能被放置在酒店里。酒店是脱离他现实生活的空间。他们从未得到过一个固定住所,可以安歇下来静静生活。她无法接受酒店的气味,以及属于他们各自的行李箱。两个人总是在路上,在不同的餐厅吃饭,在不同的酒店房间辗转。仿佛他们注定是短暂拥抱后各奔东西的伴侣,仿佛他们的生活是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匆匆演示的一场戏剧。
如同每次终局,他理所当然买上两张机票,各奔东西。从未拥有相同方向的回程,从未拥有相同方向的未来。在她敏感的内心,她认为这个男子无法对他们的情感做出最终安排,即使她明白他无能为力。不断爆发的争执,也影响他的工作状态。有一度时间他非常颓靡。
不管如何,冯恩健离开中国之后,他与于姜紧密相联,一如往前。他因为工作经常回去温哥华,顺便回家看望妻子孩子。而在北京的日常生活,基本上住在于姜别墅。这一点他并不告知庆长,也许是怕她介意,他营造依旧住在原来家里的假相。但她在于姜持续的日志里,却看到他们共同生活的轨迹有条不紊:他陪她听音乐会,为她钢琴课专场演出捧场,带她看牙科,计划带她去欧洲滑雪,生日时送她大捧玫瑰花和奢侈礼物……被乐此不疲一一罗列上去的记录和照片,一直呈现赤裸现实。
同时,他发短信给庆长,每天打长途电话倾诉思念。他不知道庆长拥有途径和通道观察他的双重生活。如果她还能得到途径和通道,获知他在温哥华的家庭情况,那会是更多残酷考验。但其实无需想象他跟妻子儿女的相处,许清池一定是形式上无懈可击的丈夫和父亲。除了他的心。只有他的心,那颗心时时渴望逃遁跳跃到高山顶上,遗世独立,眺望天清地远。这是一个多么自相矛盾的男子。
第五十三章 庆长。就与他对峙
在一次激烈冲突中,他说出实话。他说,庆长,我没有时间解决与于姜的关系。工作忙碌,事务压迫如山,说服她离开需要时间。这不是简单事情。他又说,我不忍伤害于姜。她17岁就跟在我身边,如果我离开她,她的生活就被毁坏。
是。于姜要回到她自己的阶层里面去。她将失去这些原本不属于她的生活,跟身边同龄人一样,被打回原形,为衣食奔波,寻求栖身之所,除非另外再找到一个依傍。但另一个年龄也可以做她父亲的男子,不会是许清池。她知道他的好处,不会轻易离开。而且他与于姜时日久长,他们根本不知如何分割在数年共同生活里积累的庞大的回忆、习惯、信任和情感。即使他已不再热烈爱她,责任和内疚仍在。
他无法直接伤害她,即使要离开,也不愿是主动开口那一个。他只会冷漠,拖延,回避,敷衍,维系,期待对方忍受不住最终主动提出。于姜不过21岁,她有时间和他消耗,她也从不想要离开这个推动和资助她的男子。所以,庆长要成为在后面排队的那一个,与他一起等待于姜自动退出。
或者,他也可以保留与于姜原有的家,另外开辟一个属于庆长的家。但他已没有余力,负担沉重。在温哥华和北京共三处独立别墅房产,五台车,日常开销,包括三个孩子的教育费用,医药保险,缴纳各种税金,父母家人的照应,对三个女人的照顾开支。他竭尽全力所剩不多。他也许可以给庆长租赁公寓,但已无力在国内购买价格膨胀的房子。他说,我不打算在中国再购买房子。他拿了一本温哥华地产图册给她看,加国别墅环境优雅建造优美,价格比中国便宜许多。他不信任中国地产。说,如果以后我们在一起,我会在温哥华买一栋房子,前提是,你要愿意跟我去国外生活。
这种蓝图描绘,对庆长无效。庆长觉得他对于姜早就说过这样的话,并且也付出过行动,带于姜去加拿大旅行过一个月。但现在两个人依旧生活在北京。北京气候和交通的恶劣,生活之不便利,环境之粗糙,有目共睹。他工作在此,不能由他自己选择。更何况,在中国他的婚姻可以形同虚设,相距遥远,冯恩健看不到,乐于装作不知道,不会直接冲突。但一旦去了国外,他的家人和妻儿,怎会做到袖手旁观而不参与力量干涉。
他失去法律意义上的自由。他的身份、精神、经济、个性各个方面都有局限和束缚。他没有空间也没有能力,开拓与庆长在一起的生活。
庆长独自时,理性分析这些背后隐情,层层盘剥,逐一推断,更加清楚她与许清池之间的未来,障碍重重,根本没有出路。不用说与他生儿育女15载的冯恩健,哪怕是于姜,她都无法推动。她也不想。她不会处于被动境地,也绝不轻易陷入这混战。她觉得许清池应有的态度,只能是挑起担当。如果他想跟她在一起,他应该,并且也只能,坚决去解决他感情生活中的所有问题。而不是犹豫迟疑,搬出种种借口,维持他自我世界的平衡。
如果他做不到,那么她就与他对峙。绝不妥协。
他说,没有女人跟我剧烈争吵。只有你,庆长。也从没有女人动手打过我,唯独你。
越是这样寒心,越是执拗任性。如同回到少女时代,为了脱离贫乏寻找一条出路,四处碰撞斗争,不罢休,不妥协,硬要冲出一条血路,这样的倔强心意。她对他言辞日益刻薄,说话总不留余地,挖他伤疤。唯一根源,不过是她已过29岁生日,他始终一无作为。只能把她带在身边,流连辗转路途上,没有任何推进和改变。
他承认他体内有两个自我,两重人格,两种需求,两条轨道。也许这同时是他魅力所在。既不是纯粹的乏味功利的商人,也不是虚无的理想主义的追随者。兼具理性和感性的碰撞,尽力做到平衡均匀。这是他天性里的秘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平衡均匀的反面,是一种缺乏血性和勇气的迟疑,一种回避伤害和冲突的伪善,同时,总是在制造诸多借口,以此维持自我和解的假相。
如果找不到对自己对他人解释的理由,他会堕入混乱之中。混乱令他觉得失败。所以,这是他一定会强力控制的事情。他宁可选择回避一切真相,并且总有理由。
他说,我已和她提出过分手。她不同意,深夜出走。说,我和她之间还要种种问题需要解决。她出言锐利,说,我看不出你们不过一对同居男女,没有孩子,没有共同财产,没有法律束缚,为何分手比15年结发夫妻更为艰难。他勃然大怒,说,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你付出的是什么,我也不会再说出心里的话。我所有对你付出的感情,都被你扔到土里践踏。
如此打斗已成为恶性循环。那时他去法国出席内部公司会议和开展销会,需要半月时间。也许他情感疲惫,心神混乱,开始逃避面对问题。不打电话,每天只发一两条短信。这种临阵弃逃,退缩自保,使关系彻底陷入僵局。怨怼,失望,被强行封闭的情感如同浑浊河水使人窒息。剧烈争吵。持续冷战。她在漫长黑夜难以入眠,浑身颤抖,只能流泪不止。
她无法以理性与这个男子相爱。曾这样强烈而真实侵入彼此肉身和情感,如同各自身体里的一部分,无法隔开距离,无法以进退自如的面具应对。她在他面前曝露无疑的,是童年期贫乏缺失的自己,一个失去凭靠和信任的女童,对感情持有根源一般的需索和质疑。她所有成长,在与他的关系之中失效。她面对这个男子,身心赤裸,这使她回复幼小。
他被她逼迫如困兽,无法自圆其说,无法视而不见,无法突破和进展。内外夹击,失去所有平衡,失去往昔种种优雅洒脱,爆发出怒吼和暴戾前所未见。他说,你把我扭曲至此。庆长,你为何这么大的力气。
这样的血肉相搏,最终把人赶尽杀绝。
第五十四章 庆长。她非常早熟
庆长,你为何这么大的力气。
对抗某种下沉的执拗和蛮性,是她骨子里的力量,但它们并非天性就有。如同受伤之后树的缺口分泌出汁液包裹修补,不过是为了自保免于伤痛,不过是为了继续存活。如果一个人面对生活的缺陷、苦痛、损失,根本没有逃避或躲藏的可能,那么就只能承担、忍耐和顺服这命运。他必须积累这么大的力气,否则会瘫软在地,任凭生活下沉的力量摁捺锤打。直到成为一坨烂泥。
她曾经时时追问祖母,母亲什么时候回来。渐渐不再问,知道不《文》会有答案。再见到母亲《人》是在10年后。当时幼小《书》的她无法预计时间《屋》安排。她由祖母抚养,父亲一蹶不振就此生了病。长时间住院,经济拮据,出院之后,躺在家里一个小房间养病。拖延一年半之后死去。
死亡来得没有声息,损失和匮乏只留给存活的人世。守夜晚上,祖母哭倒在椅子上几近昏迷,一到正点,又机械起身,用力扑倒在棺木前嚎啕大哭,如此反复直到天亮。这是她第一次目睹悲痛的力量,它蕴含强大的坚韧和冲动。庆长却没有一滴眼泪。她与父亲一直生疏。他也许隐约带有戒备恨意,她长得与母亲面容相似。她看到的父亲,是一个被贫乏生活和失败婚姻打垮了的男子,此后再无翻身之地。
12岁,祖母去世。在叔叔家里寄养3年。
叔叔做生意,长时间不在家里。婶婶和其他孩子苛责她,度日艰辛。饭桌上有好吃的菜唯独她的筷子不能伸。做许多家务,又时时遭受斥责讥讽。她见惯婶婶恶形恶状,克节克理。越是亲近的人越彼此缺乏怜悯。即使那时婶婶过得不容易,婚姻大抵也不幸福。年少的她实在无力理解。有时婶婶刻薄言语激起她的恶,两个人对抗激烈动起手来。她离家出走,并在那时开始逃课。深夜回来没有饭吃,邻家伯母把她领进小厨房。用开水泡冷饭,煮热稀饭,拌上酱油和猪油给她吃。这是童年印象中她唯一认为是美味的食物。
邻居说,这个独养囡犟头倔脑,没有父母真是可怜。这些直直骨骨的议论,带来的不过是日益积累的心的紧缩和刚硬。对人的戒备,莫名的敌视,对情感的失望、质疑和抗拒,当然不是一日之内形成。事实上那是漫长的磨损和成形的过程。
15岁,她被百般无奈无计可施的叔叔送入寄宿高中,从此一直住在学校宿舍。放假时也不愿意回家,无处可去,时常流落在街头、百货商店、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