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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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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会有许多反抗呢,你别想得太美了。看来你在大学里倒是悟到了一个道理,至今还奉为处世的准则,你相信世人全都是病态的,全都是堕落的。这话,是有一定的道理。天下惟有天真未况的人才不是病态的、堕落的,而天真未泯的人已经快要绝种了。其实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满世界的人差不多已经全是坟中枯骨,只有等着做出土古尸的份儿。”
“那少数特殊人物呢?”
“可你说人最根深蒂固的欲望又是什么?”
侯恩把嘴一咧,两眼细细打量着将军。“大概是搂着个女人睡觉吧。”简直不象话!将军听得身上象针刺一般。他刚才滔滔不绝的,一心只顾阐述自己的论点,把侯恩暂时就搁在了一边,如今侯恩这句脏话却激起了一串小小的旋涡,使他感到不自在起来。他的火儿又往上冒了。
不过现在他还不打算银侯恩计较。“我看未必吧。”
侯恩又把肩膀一耸,没有吭声,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样子,看着真不是味儿。将军觉得侯恩器宇之间总有那么一种难以接近、难以取悦的神气,叫人一见就感到别扭,就感到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气。这人哪有一点子人情味儿,简直是空披着一张人皮。所以此刻将军暗里就把牙关咬得紧紧的:他一定要把侯恩的感情诱发出来。女人要他的是爱情,将军呢,却要叫他害怕,叫他羞愧,哪怕是片刻的羞愧也好。
将军又接着发挥下去,那口气是平静的,声调是刻板的:“普通人,总是拿自身的地位去跟他人相比,觉得不是低人一等,就是高人一头。不过这是说的男人,女人就不在此例。女人不过是一种标志,是用以衡量世人地位高下的许多尺度之一。”“这是你自己的创见咯,首长?分析得深刻!”
'正文  第69节'
侯恩话里的刺又把他惹恼了。“罗伯特,我很了解你的毛病,你对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是作过了一些研究的,可惜你是浅尝辄止。你不再深入,而是退回原处,再从头开始。其实,人自开天辟地之初就有个伟大的理想,只是起先限于艰苦严酷的自然条件,想法还很模糊,后来把大自然逐步征服了,却又让经济恐慌和经济竞争弄得蒙了头、糊了眼。总之,这个理想以前是给搞浑了,搞乱了,但是我们现在已经踏进了一个新的时代,我们已经可以凭我们的技术来实现这个理想。”他缓缓喷出了一口烟。“一般人都有那么个错误的观念,认为人之为物,半是禽兽,半是天使。其实,人应该说是禽兽向上帝的过渡。”
“这么说,人最根深蒂固的欲望是做全能的上帝咯?”
“对。不过我不说你也很明白,那可不是信教信得虔诚,也不是出于爱人之心,更不是心灵达到了净化,这些都是人生道路上容易误入的歧途,我们看到了人生的种种缺陷,往往就会想些花样,干上这一类所谓好事,而抛弃了那原先的理想:要当上帝。我们赤条条出世之初,本来就俨然上帝一般,我们的天地有多大,我们的感觉也就能达到多远。后来上了点年纪,终于发现天地并不等于我们,这在我们的生命史上是最最惨重的一次打击了。”
侯恩抚弄着他的领子。“依我看,只能说你最根深蒂固的欲望是做全能的上帝。”“你也一样,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
侯恩的尖嗓子带着点讥刺,降低了调门:“从你这一篇高论中我应该吸取些什么教训呢?”
将军绷紧的脸上出现了松动。跟侯恩谈了这大半天,心情很不轻松,至此才感到一阵快意,开出口来就是颇为满意的口气了:“罗伯特,我跟你说了这许多,目的无非是要你明白,将来的道德规范只有一条:就是权力第一。谁不能适应这一条,谁就活该倒霉。权力,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只能由高处顺流而下。中途万一遇到小小的逆流,那就只有加大力量向下冲击,务必把一切阻梗彻底铲平。”
侯恩两眼望着自己的手。“将来是将来,现在是现在。”
“你应该这样想,罗伯特,军队的现在就是世界的将来。”
侯恩看了看手表。“该去吃饭了。”当空的太阳一派耀亮,帐篷外的泥地几乎都成了白花花的了。
“等我放你走你再去吃饭。”
“是,首长。”侯恩静静地盯着他看,有点疑惑不解,一只脚慢慢地在地上蹭啊擦的。
“今天这地上的香烟,是你扔的吧。”
侯恩微微一笑。“我早就料到这一大通话,总会归结到这个主题上。”“你觉得这算不了什么,是不?对我的一些做法不满意了,你就任性地发上一顿小孩子脾气。可是这种事情我却不能听之任之。”将军把吸了一半的烟卷儿夹在手里,轻轻一挥:“这半截香烟我要是扔在地上,叫你去捡,你捡不检呢?”“我想我才不会睬你呢。”
“我看未必吧。也难怪,我老是惯着你,日久天长,你说啥也不信我会当真了,是不?不过假如我跟你讲明在先,你要不捡起来我就送你上军事法庭,你就有可能坐五年班房,那你又如何呢?”
“你办得到?”
“办得到!当然麻烦是少不了的,案子还得送上去复审,到战后说不定还会有一点流言蜚语,甚至我个人或许还会为此而受到些影响,但是这案子却不会说我办得不对。也根本不可能说我办得不对。退一万步说吧,就是到头来官司给你打赢了,你至少也得先尝上一两年的铁窗风味。”
“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辣手了点吗?”
“又何止是一点儿,可是不这样辣手不行啊。古老的传说里不是有天神降罚的故事吗。你说话亵读了神明,马上一道闪电,叫你天雷击顶。那不是也太辣手了点吗。如果一定要罚罪相当、毫厘不爽的话,手里的权力就打上七折八扣了。要底下的人老老实实,做到毕恭毕敬、有令必从,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手里的权力极而用之,不怕用到滥用的地步。你把我这番话好好放在心上,再仔细想一想:到底是捡还是不捡?”
侯恩又在揉他的大腿了。“我不同意你这样的提法。这样说不公道。你用这种手段来解决意见分歧,也未免……”
“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手里有枪的人所以手里有枪的道理吗?”
“记得啊。”
“我有权处治你,这决不是偶然的。你落在这般境地,也决不是偶然的。你要是懂点事儿的话,这半截香烟你就不会扔在地上了。说实在的,我这个当将军的要是也不脱俗套,光会训人骂人的话,你也不会那么干了。你不大相信我会当真,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
“倒是有那么点儿。”
将军把手里的香烟投在侯恩的脚下,不动声色地说:“那好,罗伯特,我就让你给我捡起来。”
默然良久。将军觉得心在胸膛里捣得生疼。“我希望你还是捡起来,罗伯特。为了你自己好。”两道目光又一次死死盯住了侯恩。
渐渐的,侯恩终于明白了将军的话确实是说了算的。这在侯恩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可是在那看不见的面皮背后,却另有一连串相互矛盾的微妙情绪此起彼伏。当时他只是说了一句:“你真会寻开心。”在将军的印象中侯恩这样怯生生的口气还是破题儿第一次听到。过了会儿,侯恩终于弯下腰去,捡起那半截香烟,丢在烟灰缸里。将军把对方投过来的两道仇恨的目光硬是顶住。心里可是暗暗松了一大口气。
“你要去吃饭,现在可以去了。”
“将军,我想请你把我调到别的师去。”侯恩一边说,一边又掏出支烟来点上,双手止不住有些颤抖。
“要是我不同意你调走呢?”将军现在心也定了,简直有点扬扬得意了。他朝椅背上一靠,脚悠悠然打着拍子。“说老实话,我也不大想再把你留在身边当我的副官了。你到目前还没有一点接受教训的意思。我只好罚你去吃点苦头了。吃过午饭你就到达尔生那里去报到,在他手下工作一个时期再说。”
“是,首长。”侯恩脸上早已又恢复了那副一无表情的神气。刚要举步往外走去,他突然又停下了:“将军!”
“还有什么事?”事情既已告一段落,将军就巴不得侯恩快走了。胜利的兴奋已经渐渐退落下去,丝丝缕缕的惋惜、种种微妙难言的隐衷,萦结在他的心头。“这支部队共有六千之众,你要不把他们一个个唤来,叫他们都捡一次香烟,请问你这个教训又怎样灌输给他们?”
对了,败了他一团兴致的,正是那话儿了!将军这才摸到了自己的痛处。还有个大问题没有解决哪。“这我自有办法,少尉。我看你还是去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吧。”
侯恩走后,将军瞅着自己的手发呆。他固然有他的信条:“万一遇到小小的逆流,那就只有加大力量向下冲击,”可是用之于广大的部队,这就行不通了。侯恩他可以一脚险扁,个别的人他都能设法对付,但是那么多人合在一起,毕竟又是另一码事了,对他终究是一种阻力。他吐出了一口气,感到真有点累了。这事总得有个对付‘的办法,他不信自己就会想不出点子来。过去侯恩不就老爱作对吗?刚才还不敢太得意的心情,一下子就扬扬得意了起来,他兴奋得连几个星期来的烦恼失意都顿时忘掉了好几分。
侯恩回到自己帐篷里,连午饭都没有去吃。他扑面倒在床上,个把钟头都没有起来,心里只觉得羞愤、悔恨,那种怒不可遏而又无可奈何的心情,憋得他简直没法儿受。难堪的屈辱咄咄逼人,一阵阵刺着他的心。他一听说将军找他,心中早就有了数,知道麻烦来了,他跨进将军帐篷的时候还把信心鼓得足足的,自以为决不会屈服呢。
然而他还是见将军害怕了,事实上他是一踏进帐篷就对将军害怕了。尽管他身上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要求他千万别捡这半截香烟,他还是一时痰迷心窍,身不由己地去捡了起来。
“只要体体面面混得过去那就行了。”他以前曾经说过这么句话,因为再也没有别的好主意,所以就一直把这句话奉为处世之道,据以行事倒也管用,用到现在也还差强人意。不过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在原则性的问题上决不能让任何人玷污了你的操守。可是今天这个问题,正是个原则性的问题呵。侯恩觉得仿佛身体里有个巨大的囊肿溃烂破裂了,大量的黄脓绿脓侵入了他的血液循环,哗的一下子便流遍了全身大大小小的血管。他不想个办法就只有等死。可自己还会有办法吗?他活了这大半辈子真还难得有这样没把握的时候。坐以待毙是不行的,想法子吧却又束手无策:他真是走投无路了。此时正当日中,帐篷里热不可当,问得气也透不过来,可是他却扑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大下巴埋在帆布床里,两眼紧闭,象是在默默回味他这一生走过来的道路,这一生学到了哪些教训,又改变了哪些看法。脑海里的种种想头如今都无拘无束,横冲直闯,仿佛压抑受得太久了,一旦脱缰而出,总难免要这样激动,要这样一舒积愤似的。
“真没想到我会对他屈服啊。”
使他震动、使他想得心惊肉跳的,归根结底就是这一句话。
飞回到过去:
罗伯特·侯恩
育不成材
他身材高大,一头黑发蓬蓬松松,说起话来嗓音又小又尖,粗浓线条的脸庞神色呆木。一对棕色的眼睛总象毫不动心似的,冷冷地直瞅着前方。短粗鼻子成一微微钩曲的弧形。阔阔扁扁的嘴巴一无表情,好象突出在山壁上的一道岩架,罩着下面那磐石般的下巴。他到处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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