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幻河图-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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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内向的人总无法交到太多朋友。
俞绛显然还记得这个在电梯里紧挨着她的少年,朝他笑了笑。这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仿佛是个奇妙的触媒,让裘泽从面无表情的凝固状态一下子转换成了不知所措的窘迫模样。电梯里就是因为她的示意才把那一个臭屁硬生生冤在了裘泽的头上,现在的笑容让他又一次尴尬起来。
好在古画已经从锦盒中取出,铺在案上慢慢展开了。
这是什么东西?裘泽的脑海中一下子冒出许多的问号。他抬起头看了眼拍卖师,拍卖师当然也是有些眼力的,此时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而俞绛更是哧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显然是一种耻笑。
就连其他四位上台的买家,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这实在是太显而易见的假货了,这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这样低劣的仿作都辨不出来?
“假的。”俞绛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照顾主人家的颜面,她那个上海观复博物馆特聘研究员的身份就是这样才变成过去时的。几个月前,上海一位很有名气的老收藏家要捐一大批藏品给博物馆,俞绛去接收,参观他家的私人收藏库时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十几件赝品,让老先生又气又窘,最后这批藏品统统捐给了别的博物馆。博物馆的领导气得跳脚,再也不肯养俞绛这尊大神了。
第12节:一。 煤球的选择(12)
所以现在,俞绛自然也是秉着她一贯的风格,斩钉截铁地说:“假的,当代仿品。你们怎么回事,这样明显的仿品拿来做压轴?谁收的东西?谁做的鉴定?如果……”俞绛拉长了音说,“如果智商过七十就不会犯这种错误,可惜!”她煞有介事地摊了摊手,表示遗憾。
拍卖师的脸色在青白两色间来回转换,只知道抹汗。
“这东西,卖个千儿八百的就不错了。”俞绛最后说了句。
这算她定的起拍价吗?
裘泽转身下台,另外四个也刚醒过来似的,跟着他都下去了。
压轴大戏砸了。
出了这么大的洋相,这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别说另谋高就了,传出去会沦为笑柄,恐怕就不用再吃这行饭了。
“那这最后一件拍品,我们现在开始拍卖。”拍卖师哭丧着脸说,“起拍价一千,哦不,八百元,起拍价八百元。”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想这样一件明显的赝品怎么会到现在才被发现,只想快快了结,这东西在台上多待一分钟就多出一分钟的丑。
老实说现在买一幅印刷的装饰画加上画框,都得几百元,这好歹是人画的,还有两米来长呢。但经过了刚才这一出,谁愿意出价买幅假画?就算不贵,也拉不下这张脸。看来流拍是一定的了。
果然,拍卖师叫了两次都没人应,他也没兴趣说些蛊惑之词,就准备宣布流拍。
“那么这幅……”他忽地停下,眼睛望向裘泽,神情颇为意外,“哦,这位先生出价八百元。”
裘泽当然没有举牌子,他往身边瞄了一眼,是旁边的“三道横线”。当然,那三道线已经在“国字脸”的好心提醒下擦去了。
这一瞬间他吸引了拍卖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咳,买回去厕所里挂挂。”“三道横线”很想继续表现若无其事的风度,但几十道交织在他身上的或惊讶或不屑或嘲弄的目光,让他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只好耸了耸肩作出自己的解释。
当然没人会和他抢这幅准备挂在厕所里的画。
第13节:一。 煤球的选择(13)
裘泽准备起身离开了,今天白来一场,没有任何能让他惊喜的收获。
“现在开始今天拍卖的第二阶段。”拍卖师的话让他一愣,然后再次翻开手边的拍品介绍书。
果然,在最后一页上,还有一行“民间藏品打包拍卖”的字样。没有任何的实物图片,所以刚才翻的时候漏过了。
旁边的“三道横线”站起来,他并不准备参加接下来的拍卖,去另一边的房间付钱取画了。
裘泽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异样的感觉迟迟不能消去。刚才他看得很清楚,“三道横线”和自己一样,从拍卖会开始就从来没有举过牌,专心致志地折腾《射雕英雄传》。现在拍了件赝品后匆匆离去,难道他就是冲着这幅画来的?
莫非这画另有奥秘?
但联想到他一系列不正常的行为,脑子里进水养鱼了或许才是正解吧。
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裘泽摇了摇头,把古怪的念头驱离脑海。他急着离开可能是其他原因,比如……
裘泽往旁边看了一眼,“国字脸”正把目光遗憾地从“三道横线”的背影上收回来,冲裘泽非常友好地笑了笑。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空位,裘泽还是立刻把位子朝更远的方向移了一点。有时候需要及时表明立场。
台上,主持人正对即将开始的所谓“打包拍卖”进行一番解释。
十个封好的纸箱被抬到了台上,从一到十编了号。
早年的集邮爱好者更熟悉类似的形式,邮政局把值得收藏的邮票和大路货混在一起封进一个个白色小纸袋里,以统一的价钱卖出去。买这样一堆邮票,运气成了最关键的东西。
运气好的人永远只有少数,可大家往往都觉得自己会有好运气。所以裘泽觉得这个拍卖行的点子很妙,虽然他们刚刚搞砸了一个也不错的点子。
箱子里装的都是拍卖行从各处收来的民间藏品。说是“藏品”其实不太确切,只不过是些居民家里的老玩意儿。老宅里传下的东西,年代基本上是够了,但并不是所有够年代的东西都值钱。
第14节:一。 煤球的选择(14)
由于这批东西量大,种类又多,一一鉴别出来难度较高。鉴定师大多只专精一门或几门,像俞绛这样的怪胎是很少的。这年头人人都想捡漏,打包拍卖利用的就是这个心理。
拍卖师作了保证,每一箱里的东西,不会全都是一文不值的杂物。他们的鉴定师粗略看过一遍,分箱的时候做了尽量平均化处理。说到己方那名刚出过洋相的鉴定师,拍卖师的舌头不小心打了个结。
十个纸箱刚被抬出来的时候,裘泽就觉得后颈上有了动静,他想了想,把手伸进了后领。
这个动作稍嫌不雅,坐在后面的人以为裘泽在抓痒,随后他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裘泽从自己的后领里抓了只乌龟出来。
裘泽的后颈本就肿了一个包,但因为长发的遮挡所以并不明显。
是变戏法吗?后座的人张大了嘴。同时他觉得这只乌龟似乎有些不对劲,头部过大了一点。裘泽的动作很快,他没机会看得更清楚,可他又听见了一声猫叫。轻轻柔柔,撒娇似的一声喵。他努力地打量裘泽的后颈,难道那里还藏着一只猫吗?
裘泽怀里的这只小玩意儿叫煤球。煤球显然不是乌龟,但也很难说它是猫。两年前他捡回了这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黑猫,那时煤球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张开,眯着眼睛到处拱来拱去。有一天早上,裘泽发现煤球不见了,他翻箱倒柜找了很久,忽然之间,奶奶留下的那块背腹甲用尼龙绳串联在一起的龟甲歪歪扭扭地动了起来。
从那天之后,煤球就爱上了龟甲,再不肯钻出来。如果裘泽恶作剧地把尼龙绳解开,让龟壳和腹甲一分两半,煤球就像被抢了心爱宝贝一样吵个不休,绝食以抗。奇妙的是,龟甲仿佛把小猫正常的生长都限制住了。两年的时间足以让煤球成长到生下一窝小煤球,可现在,它仅仅比刚进龟甲时大了一圈。那副现在改用弹力绳相连的龟甲对它来说大小正合适。
所以,煤球是一只穿着龟壳的小猫。最精彩的把戏是翻过身来把自己转成个陀螺,最爱做的事情是装乌龟吓老鼠,以及吊在裘泽的后脖子上睡觉。为了不让自己的衣服被扯坏,裘泽只好在特定的部位多缝一块布料供它伸爪子。
第15节:一。 煤球的选择(15)
如果不是这只爱作怪的猫,裘泽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
乌龟壳被裘泽用手按在腿上,小猫四个肉爪子不停地划拉着,挠得他有些痒。裘泽屈指在龟壳上咚地弹了一下,让煤球安分一点。
拍卖师已经从刚才的事故中恢复过来,把面前的一溜纸箱说成了拥有无限可能的宝箱,把大家的胃口高高吊了起来,连裘泽都不例外。
每个纸箱的起拍价是一千元,据说这是因为第一次举行此类拍卖会,所以底价格外优待。此外第一个拍下箱子的人,可以当场开箱,由俞绛对箱中的物品一一地作鉴识。
第一次竞价并不激烈,虽然大家都有些兴趣,但箱子里到底有什么毕竟谁都没谱,所以价钱到一千三百元的时候就落槌了。大家都等着看开箱出来的结果,这会直接成为下面九个箱子价格的风向标。
十个箱子可以任选,拍下第一个箱子的是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他选了六号箱。
工作人员用刀划开六号箱的封箱带,把里面装着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在长桌上。
咚,裘泽又弹了煤球一下。他现在也好奇地盯着长桌上的东西,没工夫逗小猫玩。
箱子里的东西大大小小有数十件,杯、碗、壶、碟、扇面、对联等十多个种类。
俞绛拿起一个金属茶壶,看上去像是锡做的。众人正等着她开口解说,没想到她一甩手,把这个茶壶扔回纸箱里。
然后她又拿起一件粉彩小瓷碟,看了一眼,扔飞碟似的也丢进纸箱,和锡壶撞在一起,发出当啷啷一连串的声响。
她手脚不停,一件件把桌上的东西扔回纸箱,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瓷器的破碎声。买主的眉梢随着声音跳动,连其他人都觉得有点心惊肉跳,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就不用说了。
等到俞绛终于停手的时候,桌上宽裕多了,就只剩下五件东西。
俞绛朝站在旁边的工作人员招招手。
那名小伙子不明所以地走过来。
“你拿着这个。”俞绛指着一件黄黑色似是铜制的容器。
第16节:一。 煤球的选择(16)
小伙子依言把它捧起来,格外小心翼翼,他感觉这应该是件值得珍藏的宝贝。连金丝眼镜买主的眉头都稍稍舒展了一点。
“丢进去。”俞绛一指纸箱。
“啥?”工作人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如果……”俞绛用手指了指他,“如果你的鼻子能赶上猪的一半就不会把脸凑得这么近。扔了,这是个夜壶。”
“哎呀。”工作人员甩手把铜夜壶狠狠扔进纸箱,跑下台去洗手了。
于是桌上还剩四件东西。金丝眼镜连嘴角都耷拉下来了。
这四件东西,分别是一个小瓷碗、两个核桃、一块木疙瘩。第一样还好些,后三样实在是不起眼。
俞绛拿起小瓷碗,五根手指托着底,展示给台下看。碗上一名妙龄女子坐在一株桃树旁,红色的桃花正盛放。人面桃花,让人生出许多联想。
“粉彩桃花美女纹酒盅,民国时期品。”俞绛说,“作画人凌云,以人物瓷画见长,擅画桃花美女。但他的作品一般,市面上比较多见。所以这件东西也很普通。如果是一对,大概……”
她想了想,说了个数字出来:“大概两百元左右吧。”
一对才两百元,那只有一个的话,不是连一百元都不值?
许多人的眼睛不禁往那个纸箱瞄了瞄,看来刚才被扔进去的,的确全都是破烂货。
俞绛放下小瓷碗,拿起了那对核桃。这对核桃色泽红里透紫,油光锃亮。俞绛握在手里,咔啦咔啦转了几下,声音颇为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