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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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些话我已向史特劳斯博士提过,但我还是愿意在这里再说一次,我不会为过去发生的事责怪任何人。毕竟实验前已经过严密的准备,并且在动物身上做过广泛的测试,数据也都获得证实。在找我做人体实验前,我相信他们都确定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当时根本无法预见这项心理缺失。我不想要任何人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而感到自责。
「九月十五日」
尼玛说我的研究结果已获得证实。这意谓着问题的假设直捣实验的核心疑点,之前所有的假设也都因此动摇起来。以后或许有办法克服,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已经向他们建议,除非另外在动物身上做过充分的研究解决此一问题,否则都不能再轻易从事人体实验。
我个人觉得,实验最重要的一环应是研究酶的不平衡。如同许多事物一样,时间永远是问题的关键——例如发现缺失的时机和注射荷尔蒙替代物的时机。现在,我虽然很想投入这方面的研究,帮忙找出可用于局部皮质控制放射性同位元素,却不知我还有多少时间可活。
「九月十七日」
我已经愈来愈心不在焉了。明明记得才把东西放在书桌或实验桌的抽屉里,转个身回来却找不到了。碰到这种情形,我会不禁发脾气,对每个人大吼大叫,难道这就是退化的初步现象吗?
前两天,阿尔吉侬死了。当天凌晨四点半,我到外面晃了一圈返回实验室之后,发现它侧躺在笼子里的一角,姿势好像睡着了却还在奔跑一样。
解剖结果显示我的预测是正确的。它的脑部重量减轻,比正常的重量还轻,而且,多半的脑回部分都已变得平滑了,脑裂沟也变得很宽、很深。
想到这些现象也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就不禁害怕起来,因为眼前阿尔吉侬的结果实在是太真实了。今天是我第一次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害怕。
将阿尔吉侬放进一只小小的金属盒之后,将它带回家,因为我不愿意看见它被丢进焚化炉里。那情景将多么令人感伤和难过。不过,昨晚深夜,我还是将它埋在后院。当我将花束摆放在它的坟前时,泪水不禁从眼眶滚了下来。
「九月二十一日」
明天我想去马克街找我母亲。昨晚我做了个梦,因此想起一连串的回忆,让我深入探进过去。我赶紧拿张纸记下来,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立刻将想写的内容记下来,因为我的记忆力似乎衰退得愈来愈快了。这个梦是关于我母亲的,让我因而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还想了解她,想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会有那些行为?我不能恨她。
因为我必须在探视她之前,先和她产生亲密感,如此才不会在看到她时惊慌失措或举止笨拙。
第六章三只瞎老鼠
「九月二十七日」
我必须将下列这些内容立刻写下来,因为太重要了,会让整个记录过程更完整。
三天前,我又向伯特借车,强迫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去探望罗丝。出发前,内心虽然充满不安的恐惧,但深处却相当明了这是一趟逃避不了的行程。
初抵马克街时,我心想或许来错地方了,因为这儿已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四处一片脏乱,许多楼房已被夷为平地。一路往前驶去时,犹可见到路旁遭弃置的冰箱,门都松落下来了,护栏后方一张老旧的弹簧床开肠剖肚地躺在那儿,里面的铁丝往上穿出。有些屋子的窗户封上木条,有些则修修补补,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房子。我将车停在离屋子约一条街远的地方,然后走向马克街。
街道上看不见儿童嬉戏的画面,和我脑海中记忆的完全不同——查理躲在窗后窥视街道上成群的儿童玩耍(很奇怪,我记忆中的马克街永远都被窗户隔开,我就站在里面望着窗外的儿童嬉戏)——现在,这里只剩年暮的老人孤单地站在门廊后,观看眼前慵懒的一切。
缓步踱向昔日曾居住过的旧屋时,心头不自觉地又起了一阵恐慌。我看见母亲身穿破旧的棕色宽服,站在屋前由外往里清洗一楼的窗户,尽管当时气候寒冷多风。她总希望被邻人看见最美好的一面,显示她是个好妻子兼好母亲。
她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以及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样子和感觉。马特总是时时提醒她,别人的看法并不重要,而她却闻而不听,坚持诺玛一定要穿得很体面,家中的家具摆设一定要上乘货,我也一定要待在家里,以免别人知道家里有个失常的小孩。
走到大门前,停下来犹豫了一会儿,她正好挺起身子歇口气。一想起要见到她的脸,我的心就开始微微颤抖。然而,她的面貌和我极力从记忆中找寻出来的影像已大相径庭。她的头发花白,根根僵硬如铁丝,双颊的肌肉则已干瘪得现出皱纹。前额因工作冒出的汗水闪烁出几许微弱的光辉。看见我时,她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盯着我瞧。
我几乎想把脸别开,望向马路,但没有这么做,毕竟我大老远赶来这儿,为的是什么?
没错,我可以假装迷了路,向她问路。见到她已经足够了,但我依旧未临阵脱逃,仍按兵不动地站在那儿,看她会采取什么行动。她只是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
“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和我记忆深处回荡出来的声音相符。
我启开双唇,想回答她,却觉得发声器似乎突然故障了,我无法正常运作。此时,我看出来她的眼神已露出一丝认得我的神采,然而,我就站在那儿像个哑巴似地无法言语。这绝不是我一路大老远赶来希望看到的结果,我不愿她看见我痴呆、不懂得如何表达的傻样子。但是,打结的舌头就是无法如愿解开,我的双唇干涩异常。
经过一阵努力之后,我终于吐出几个字,但不是我预期的那些(我原希望藉由感性动人的开场白来掌控局面,一扫过去的痛苦和阴霾),只觉喉间并非很顺畅地发出“妈……”的声音。
尽管过去几个月来我已学会许多事物,熟悉驾御数种语言,但现在面对站在门前盯着我看的她,竟然只能发出这么简单的一声“妈……”,宛如饥渴的羔羊期待母乳时发出的咩咩声一样。
她用手背揩揩额前的汗水,然后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无法看清我的模样。我往前站了几步,穿过大门走向通道,一步一步挨向阶梯。她抽身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动作让我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认出我来。但是,她随之接着喊出:“查理……”既未尖叫,也非微弱的声音,而是像梦境中吐出的呓语一般。
“妈……”我又向前登上了一级,“是我啊!”
我的举动大概吓着她了。她立刻往后退,踢翻清洁桶子,里面脏污的肥皂水顺着阶梯流下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此刻,我的舌头依旧不听使唤,喉间发出的声音无法连续一致,似乎刚才说的话还在空中回荡。“别跑开,”我央求她,“不要弃我而去!”
但是,她仍然躲进玄关,将门反锁。不久,我看见她隔着门上玻璃窗后方的白布帘偷瞄我,眼神怀有相当的疑惧。她隔着玻璃窗轻启双唇,无声地说出:“走开!不要来找我。”
她为什么要如此排拒我?她是何方神圣?有此权利这样弃我而去?
“让我进去!我要和你说话!让我进去!”我用力捶打门板,希望她开门让我进去,没想到敲打力量过大,震坏了门上的玻璃,划破了我的手。我想,当时她一定以为我疯了,想伤害她。最后,她还是开门,却迅速往里冲到屋内的通道上。
我推门进入,身子突然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差点儿跌进玄关。此时,被割伤的手已渗出血来,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藏在口袋里止血,以免让罗丝看到,这只会让她更加害怕而已。
进去之后,我首先经过的是一道经常出现在恶梦中的楼梯。曾经有好几次,我都梦到自己在这道又长又窄的楼梯间被恶魔抓住双脚拖往地窖。我想尖叫求助,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舌头卷在嘴里,就像寄养在华伦之家那个无言的查理一样。
住在二楼的房东——梅耶夫妇一向对我很友善,常给我糖吃,让我坐在她们厨房里跟狗儿玩。我想上楼探望他们,但不消说,我也感觉到他们早已不在人间了。现在,楼上住的应该是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那楼梯已永远将我阻隔在外了。
我看见通道尽头的房门已被罗丝锁上。我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
“开门!”
门后同时也传来几声高频率的回应,是狗的叫声,我吓了一跳。
“没事了,”我说:“我无意伤害你或任何东西。今天我大老远赶来,总不能没跟你说半句话,就掉头走了吧!如果你再不开门,我就要破门而入了!”
我听到她在里面说:“嘘!纳比,进房间去。”一会儿,我听到喀的一声,然后门顺声而开,她站在那儿盯着我。
“妈,”我轻轻说道:“我别无目的,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你要了解,我现在已经跟以前不同了,已经很正常了。你了解吗?我不再是智障儿、白痴了,而是跟你和诺玛、马特以及其他任何人一样正常。”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目的只是想让她不要关门,继续听我说。现在,我很想把胸中一大堆话向她一吐为快。
“我接受手术,他们改变了我,已经变成你心目中想要的样子了。你有没有读过报纸报导过科学实验改造人类智慧的消息?我就是第一个接受这种实验的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否则为什么要那样看我?我现在已经变聪明了,甚至比诺玛、何曼叔叔和马特都聪明。我懂的事比大学里的教授还多。跟我说话啊!你现在可以以我为荣,向邻居说件事,不必在朋友来访时将我藏到地窖里。拜托你,跟我说说话,告诉我一些事,我只想知道小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恨你。但是,我必须在为时已晚前,了解自己的过去。难道你还不明白,除非完全了解自己,否则我无法成为完整的个人,而你是世界上唯一能帮助我的人。让我进去坐下来跟你说说话,好吗?
我想,大概是我说话的方式过于激动,因此让她陷入沉思,而不是因为我说话的内容。
她站在通道上,仍旧未发一语。我不加思索地抽出口袋中尚在淌血的手推开门,请求她让我进屋子。她看到之后,脸上的表情也跟着软化下来。
“你受伤了……”我并不觉得她应该怜悯我。或许,在她心目中,这跟一只小狗撕伤自己的爪子、小猫在争斗中流血的情景是相同的。如果她的怜悯并非因为我是查理,尽管如此,毕竟还是一种关心。
“进来洗干净,我去找些绷带和碘酒来。”
我尾随她走到已裂痕累累的水槽旁。以前,我从后院进门之后,或是在吃饭和睡觉前,她就常在这儿帮我洗净双手。她看着我将袖子卷起来,说道:“你不该打破窗子的,房东会不高兴,何况也没钱可以修理。”她似乎看不惯我清洗的动作,于是伸手将肥皂接过去静静帮我搓洗,似乎害怕两人之间的沉默会被打破。但是,后来她还是发出了声音。
“查理,你怎么老是将自己弄得一团糟,什么时候你才学会照顾自己。”她这么说,仿佛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当我还是小查理的时候。那时,她总是极力为我在这个世界上争取一处立足之地。
血迹清洗干净后,她用纸巾拭干残余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