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贵金迷-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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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见到了,他劈头就问她忙什么,她只笑说造纸。造纸?她一个人闷在家里造纸,还不如请丹大人教呢。他唠叨一路,她却像现在一样,沉静。
“师妹。”采蘩的神情无比专注,他感觉她好像灵魂出窍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无数双眼睛盯看着,无数双耳朵恨不得凑到他嘴边来。
“师妹!”于良大喊。
采蘩头一偏,揉揉耳朵,斜他白眼,“聋了,那么大声。”
“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一般情况下,师父过世,斗纸之约可以不作数的。这样不是挺好吗?师父的名声保住了。
“于良,你是以为不比师父的名声就保得住,还是以为师父横竖也没什么大名气,若我比输了,才让师父丢人?”采蘩看透了他的心思。
其实是后者。于良不好意思承认。
采蘩突然伸手在于良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
“疼!”于良一边摸额头,一边看四周,脸红了,“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他好歹是师兄。
采蘩的视线不拐别人,只看着于良,很认真地看着,“我们的师父是当世最出色的大匠,今天我就要证明给所有的人看。你,也给我好好瞧着,不能再有不如人的想法。能当左恒的弟子,是我们三生有幸。”
于良怔忡地看了她片刻,耷拉脑袋下来,“我还真是没出息。”
“别再耷拉脑袋了。师父临终前,说你秉性纯良,勤奋好学,将来一定会跟他一样出色。所以,师兄要有信心,抬头挺胸造纸。想当初我给你评纸,可是比西大公子还略胜了一筹。”采蘩记得跟他性子相似的厚实纸卷。
“师父真那么说吗?”于良抬起头来。
“哦,真那么说了。”还有一句,现在不是时候告诉他。于良如果没法自己找到信心,造纸这条路他走不下去。她会帮他,却并非手把手。
“纸官署的马车!”不远处有人喊道。
采蘩和于良同时望去,只见一列红木大窗的马车由快而慢,穿过被人群挤窄的街道,在门前停了下来。丹大人还没下车,却从最后两辆马车上跳下七八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他们脸上朝气蓬勃,眼睛里充满着希冀和新奇,动作活泼。
“是新招进来的学匠?”采蘩看到独孤棠之家的小五也在,面露淡淡的笑容。
“今年特收了年岁小的,什么都不懂却刮噪得很。”于良往小学匠那儿走,又回头对采蘩道,“丹大人让我带他们,我得管管去。”
还好有丹大人,采蘩心想。再看于良,他一过去,小学匠们便立正安静了,挺有年长师兄的架势。不知不觉中,他也成长不少。
“纸官署跟御纸坊真是不能比。”
一句嘀咕窜进耳里,采蘩看一眼身旁的两个少年郎,是略长的那一个说的。
“为何?”她问,神情闲淡。
小师兄没在意谁问的,直望着前方,答道,“御纸坊来人,好像云上神仙下凡。纸官署一下来,却似一群麻雀。真亏得穿了这么一身好行头,浪费了。”
“我倒是喜欢纸官署更多些。”小学徒羡慕地瞧着那些少年学匠们,“御纸坊没有像我们这般年纪的,而且张大人看着凶巴巴,可那位白胡子长眉毛的老爷爷似乎很亲切。”
“那是丹大人,他——”曾经体罚左拐这样的事还是不说得好,采蘩舌头转弯,“技艺高超,对新进的匠工特别关照。”
小师兄却懂得不少,“丹大人如今已经造不了纸了,就和那个残手断脚的左拐一样。城里会造纸的都知道,现在纸官署的大匠是二流的,全然不能跟过去的辉煌相比。”看到纸官署的人快到门前,住嘴。
丹大人对采蘩点点头,走进门去;那些对采蘩而言陌生,但总在大屋里造纸的大匠们走了过去;于良带着小学匠们走过去,小五朝采蘩咧嘴笑着,脸上雀跃。望着这一切,本想驳两句的她什么都没再说,也跟进去了。世上的事,只要无关乎自身,很多时候都是雾里看花,根本不清楚真相。因此,不必强求他人眼亮。
门吱嘎吱嘎合上,阻隔了外面的热闹,顿时清凉。
丹大人他们直奔正厅,采蘩却刻意落了单,一人慢悠悠往纸坊深处逛去。千秋纸坊不大,不靠山不靠水,由三进院子组成。前院待客,中院专为抄纸后的工序,后院则作原料浸泡到煮料成浆这几道工序。屋群老旧,给人灰扑扑之感,但造纸器具的布置十分井井有条,可谓寸土不废。她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器具是新进的,和署里的一式一样。后院廊下还摆放了一圈桌椅,放着景蓝瓷的茶壶茶杯,也是官家用器。院中央架着两大口煮锅,地上堆了石灰柴木辅料和各种工具。
采蘩才想走过去看煮锅的质地和石灰的纯度,就被两个汉子拦住了。
“这是今日会场,比试没开始,谁都不能进去。”其中一个汉子说。
另一个汉子瞅她好一会儿,“你该不会就是要跟西大公子斗纸的童姑娘吧?”
“是的话,就能进去吗?”那锅是石锅?
两个汉子交换一眼。
“那就更不能进去了,否则当作弊论。”话声从后面传来。
采蘩回身一看,连忙低福,“参见公主。”
“免礼免礼,我娘不讲究这些俗套东西。”秋路就在他公主娘亲的身后,歪出脑袋来笑。
公主不理嬉皮笑脸的儿子,对仍然恭敬的采蘩道,“免礼吧。我以为你该很紧张才是,想不到这般悠闲在逛。”
采蘩直起身,淡笑不语。
秋路打不灭的气焰,又插嘴道,“她不是在逛,而是在熟悉地方呢。娘,你不是也听见了?她想混进去探究竟。”
采蘩冷眼一扫,秋路噤声。
公主看在眼里觉得好笑,但说,“童姑娘对这次比纸有几分把握?”
“回公主,采蘩今日来,不为比纸。”
秋路惊讶了,“你不来比纸,为何约斗?”
“并非采蘩约斗,只是履行承诺。”她相信师父也重诺,不会希望她借他的死而逃避。
“你既不是来比纸,那么来做什么呢?”公主也好奇了。
“我来——”采蘩略沉吟,一笑,“造纸。”
公主垂眸,片刻后唇角微勾,抬头望她,目光赏然。回答得这般纯粹。这姑娘从外到里都令人惊艳得很,难怪路儿对她另眼相看。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好好看你造纸吧。”公主转身而走。
采蘩低头躬送,却没错过秋路若有所思的凝望,“和尚,还想说什么?”
一声长叹,秋路甩甩头。他的头发仍比一般男子短,只扎成直束,因而多几分年少轻狂,不羁的模样。
“我现在后悔啊!”他道。
采蘩不解。
“早知道你如此自信,我就不该跟着西驰那家伙买他哥赢的。只要看过你俩现在的状态,局势有可能大反转。”后悔!后悔!后悔!
自己的状态心里很清楚,但西骋怎么了?
突然一阵大风,沉甸甸的梧桐枝被吹摆到身边,她伸手一捉,满掌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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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206章 这个西大公子是假的吧?
采蘩走到正厅门外,见于良来回踱步,就喊了声师兄。
于良冲上来问道,“去哪儿了?相国大人和评官们都到了,马上就要宣读规则。我到处看不到你,急得一脑门汗。”
“临阵磨枪去了。”采蘩往里跨,看到丹大人气定神闲在喝茶,而张翼虽和秋相说着话,目光却似不定心。
于良想说,这会儿临阵磨枪,早干嘛去了。但记起她刚说的话,他决定放信心在她和自己身上,所以闭紧嘴巴。
“你瞎着什么急,西大公子也还没来。”采蘩静悄悄往小学匠们身后一站,将厅堂里的每个人扫过一遍,没看到西骋,“他之前就反悔过,难道仍是不肯比试?这么说来,御纸坊要换人了?”换人也没关系。
“西大公子来了啊。”但是,于良的目光也闪烁起来。
采蘩蹙眉,“一个个怎么回事?提到西大公子,就好像有很大的隐情似的。说吧,他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私心里,于良觉着是好消息,“他就是喝了点酒,在相国大人面前有些失态,所以张大人让他下去洗把脸。”
啊?采蘩不能相信所听到的,“他醉了?今天?这会儿吗?”
“算不上醉,有点酒气,洗个冷水脸照样造纸,照样能赢你。”于良把大问题往小了说,“你看,他来了。跟你说他生龙活虎得很,这时候可不是我们去管对手闲事的时候。”
采蘩侧头看向门口,不由吃了一惊。那个步履蹒跚,歪髻,青髭覆面,瘦骨嶙峋的男子是西骋?白云袍似乎被树枝叉起来,双肩无力下耷,看上去空空落落,哪里还有半分初见的俊傲模样。
“这……是西骋吗?”有人假扮的吧?采蘩禁不住问。
“不是他还有谁?”秋路突然又出现,“你不知道,明姑娘死后他就开始整日喝酒。他家里不是给他娶了妻吗?因为知道了他和明姑娘的事,那位少夫人天天吵天天闹,他就很少回家,酒也是越喝越凶。再来语姑娘的死讯,他彻底垮了。你躲在家里十天,他是泡在酒缸里十天。昨晚张大人才在一家小酒肆里找到人,强行给他禁酒。不过才休息了一晚,还是一身酒气。至于精神恍惚,那就不知道是酒呢,还是这里呢?”
秋路点点脑袋,懊恼的神情,“要不是西骋是我好兄弟的大哥,我绝对支持你。”赌采蘩赢,“城里知道他变成这副鬼德行的不多,所以很多人还是以为他赢定的。”
采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了半天口,终于发出声音,“那为什么张大人要代他答应?”她不以为自己这些日子花在造纸上的工夫能和西骋相比,但她仍会全力以赴,不论输赢。不过,赢过这样一个酒鬼,她有十成十的把握。她甚至怀疑,这时的西骋双手连竹帘都握不稳。
“不知道。”秋路一耸肩,“可能不想御纸坊的名声有损,毕竟是他最得意的爱徒提出这场比试的。”
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西骋,采蘩却将视线调向了张翼,把他脸上严峻的神情看个正着。但那双眼里的痛心和愤怒,她见过。刚开始和师父学纸时,师父的眼里常冒。就像师父骂她是为她好一样,张翼对西骋也是如此吧。
“他想借这场斗纸让他重新振作?看扁了我,也看扁了我师父吗?”她喃喃自语,双眉挑高,面泛冷笑。
秋路看她一人低头嘀咕,便道,“是不是突然觉得没趣,不想比了?”
采蘩眯眼勾唇,“他颓他的酒,我造我的纸,有何相干?”说过了,她来造纸的,“谁知道呢?说不定醉成鬼了的西大公子照样手上有神功,造出无与伦比的藤纸来惊世。”
“藤纸就是藤纸,惊什么世啊。”秋路本想撇嘴,结果看了采蘩认真的表情就收敛起来。
“藤纸如何不能惊世?王羲之书兰亭帖所用的桑茧纸够不够出名?不过褚皮纸也。侧理纸以黄金论价,不过苔衣也。纸之贵,不以本料来断,外行人别不懂装懂。”
采蘩一番话说得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