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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一花一世界-第26部分

小说: 一花一世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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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当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瞧着我。那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的,他的脸已经烧得通红,但这红却像是完全无法侵入到他的眼睛,他的双眼明澈如昔。就是这双眼睛,让我下意识地缩回了想要搀扶他的手。

我伸手去拉他的马缰,掉头就要往回走。我们还没走出多远,赶回草堂医馆求医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他的左手分明已是虚脱了,此刻竟固执地抗拒起来,指尖的力量虽弱,但我却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坚决。

“不……”与其说我听到了,不如说我看到了他的唇试图吐出这样一个音节。

“赵……”他见我不明白,那双眼里终于有了几分急躁,脸也更红了,他费力地张开嘴,每说一个字都要喘上好久,弄得我的心都像是被割裂开了……“赵……医……”

他的话断断续续的,也不完整,我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那草堂里只有一个大夫,赵嗣道的伤很重,需要大夫的全部精力和时间。若是此时去求那位大夫,等于是在强行夺取赵嗣道生存的机会……

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了王伯当刚才如此着急要走的原因……

既然不能往回走,我便拉着他的马,赶往我们曾经过的镇子,那镇子里一定会有医馆,可以治得了王伯当的伤。

一路上,我不时地回头看他,只见他双腿夹紧马肚,左手抓着鞍桥,靠着这两个支撑点,咬牙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我带着马,满心里都是矛盾,快也不是,慢也不是,快了怕颠着他,慢了又怕延误伤势,让他多受苦。一路煎熬,终于在晌午时分赶到了那座小镇。

我挨家挨户地找医馆,却没想到,一连几家都摇头不肯收,我再怎么说愿意多出银子,几位大夫都无动于衷。我急得上了油锅似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哭一程,跑一程,找一程……好不容易终于有一家肯开了药方,却仍是不肯留人,只对我说,这伤本来就不好,是动了筋骨的,当时没有好好医治,又不注意保养,现在是非但没有复原,反而更加重了。

大夫的话说得很直,话里话外是劝我放弃,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手臂当弃就弃。

听大夫说得如此,我的泪却止住了。他给我了最坏的情况,我就好像已将后背抵住了无法穿越的墙,既没有退路,那便只有前进了!

我没有找客栈,客栈人来人往地又乱又闹,绝不是个适合养病的地方。我循着小巷子拐进去,找了一处清静的院落。主人是位爽利的妇人,听了我们的来意,又瞧见王伯当的样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租房的请求,还帮着我把王伯当扶到卧室,让他安稳地躺下,我再骑着马给他去抓药。

等我拿了药回来,王伯当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阖起,呼吸也不像先前那样急促带喘,看上去是睡着了。我走过去,搬过一张桌子,把药包放下,拆了一包,按着方子和水调。一切的动作都尽量轻,我不想弄醒他,若是此刻他跟我说什么男女之防,我可找不到个男人给他上药。

药粉调成了糊状,我替他抹在伤口上,按着大夫的嘱咐,抹得很薄,但很均匀,再用干净的纱布轻轻覆上。大夫是说用纱布包扎,我却自作主张不扎起来,这样覆上,可以防止细菌感染,又能让伤口透气,应该是更好的法子。

外头有人敲门,是我们的房东送来了粥和几样小菜。房东姓周,我便称她“周婶”,待人很是和气体贴,相处这半日,我已经喜欢上她了。

王伯当一直没有醒,我也没胃口吃,便把粥用热水温着,自己坐在窗前发呆。先前找大夫的时候,我被那几个大夫的一致反应急得六神无主,现在安定下来,回想一下,根据我上辈子的记忆,王伯当一没有断臂二没有早亡,是助唐开创基业的,只是后来不肯降唐。虽然王伯当最后的结局我记不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现阶段、这一刻,王伯当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看着王伯当昏昏沉沉熟睡的模样,要紧用“历史”来安慰自己。

这么一想,我才有心思考虑别的。比如,二哥行到哪儿了,王伯当的伤,一时半刻是行不了路了,我们还能赶上二哥吗……

床上忽然有了动静,我赶忙跑过去看,王伯当醒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就见王伯当“忽喇”一声掀开了被子,连右手伤口上覆的纱布也掉落在地上。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真是冷得寒气直冒。我皱着眉站住了脚步,也不走过去,就在一边看着他。他竟自己挣扎着下了床,看见身上已褪了外袍的里衣,那脸上竟是毫不掩饰的嫌恶。我心里先就一滞,现在看到他这副架势,自己心上的火也噌地窜上来了,男子汉大丈夫,本当以大局为重,这个人怎么老是对这些小节斤斤计较,不就替他换了衣服,也是为他好,犯得着就这么给我脸色瞧么?

心里虽有火,他在病中,我也不好发作,强自忍着。仍旧不过去,袖手抱臂,就只在边上看。

没想到,这个人竟是又倔又拗的硬脾气,我本来料着他门口都走不到,不料他自己穿好了衣服,一步三晃地迈到了门口,侧着身子用力,居然撞开了门,跑到院子里一本正经地找起马来。

我终于是沉不住气,追了出去,本想语气尽量温和,可一出口,仍是没能压住声音,听上去竟像是在大声嚷嚷:

“喂!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我,也不知道他是没有力气还是不屑回答,反正他就是不出声,好像这世上就没我这么个人。大概是高烧晕眩,他转了两圈才找到马房,带出了他的马就要备马。我知道马鞍很重,看着他单手抱马鞍,吃力得脸都涨得通红,我实在是忍不住,跑过去替他托一把,不料他受伤的右手竟不顾伤痛,狠命地甩了我一下。我捂着火辣辣的手臂退下了,站在马房另一边看他。我完全不理解他这种把好心当作驴肝肺的举动,心上的火已经跟手臂的疼痛一样,迅速升腾。

王伯当独自一个人完成了上马鞍、套笼头等的诸般工作,我眼见着他那件干净的袍子已是透湿了,难看地黏在他的身上。而他自己,则靠在马房的门柱上虚脱似地直喘气。我仔细去听,就连喘气声都是疲而乏力的。

我不自禁地朝他走近了一步,脑中却突然浮现出方才他那道冰冷的目光,刚迈开的步子又收住了。虽然我没有靠近他,他却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虚弱地歪倒着的身子竟倏地挺直了,左手拉过了马,踩上马镫,一用力,翻身上了马背。尽管他把后背对着我,我却听到了他紧咬牙关的喀喀声。

我看他骑上了马,竟是打算要走,我开始有些恼火了。他现在这个样子上路,跟自己送命有什么区别?!眼看他就要拍马,我也顾不得了,冲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马缰,死死地瞪他,我想这一刻,我自己的目光也是恶狠狠的:“你疯了!”我没想出别的话说,一出口竟是这样三个字。

他被我扯着缰绳,竟没有反抗。他也在看着我,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怒火,也没有鄙夷,我甚至觉得,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洞的茫然。

我心里一抽,拽着缰绳的手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问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你……你怎么了?……”

他还没有回答,他的马却不安分起来。可能我的缰绳扯得太紧了,马儿脖子一扬,跟着前蹄迈出了半步,后蹄也踩起了碎步。不等我反应过来,王伯当的手竟一下子软了,整个身子便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轰然倒地……

我吓坏了,缰绳一扔就扑过去扶他。他的身子越发烫得厉害,脸色白得像纸,连嘴唇都青了。他蹙着眉,唇却只是紧抿着,连哼都不曾哼一声。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满腹的牢骚和抱怨是一句也发不出来,便只是扶起他,想把他扶回房去。触到他的右臂时,却发现他的右手梗着像是在较力。我托起他攒紧的手掌,轻轻掰开,脱力的手指已是青白的,在这样一只手的手掌里,竟攒着一个黑玉蟾蜍。这一刻,即使地面就在我的脚下裂开,我恐怕也不会如此震惊。这个黑玉蟾蜍,我认识,是二哥一次出远差途中得的,因这玉的质地极好,肌理也独特,恰和着蟾蜍的身形,就连一对红眼也是玉石本身的色泽,所以格外珍贵,二哥也很喜欢。看来,是二哥把这黑玉蟾蜍送给了王伯当,而王伯当此刻抱病骑马——我深吸了一口气,心已痛得没有了知觉,除了要去赶二哥,王伯当还能为了什么如此拼命呢……

我扶着王伯当的手,轻轻扳回他的手指,让他仍是攒着那枚黑玉蟾蜍。他的脚下已开始踉跄,眼神也迷离起来,我赶紧把他扶回房,让他躺在床上,替他褪了外衣,盖上被子,自己则仍旧坐在一旁。听着他渐渐睡熟后均匀的鼻息,我垂着头,只看到面前的桌上有着一滴滴水珠的斑驳,胸前的衣襟也湿了一大片。

                  第十九章

情秦瑶风雨同舟 惘王勇水火交融

时间已过去了三天,王伯当的伤时好时坏。高烧一直不退,有时候烧得糊涂了,他躺在床上说胡话。偶尔清醒一回,却根本拒绝喝药,连周婶做的稀粥都不肯喝上一口。我好说歹说,软语也求过了,重话也扔过了,统统都不管用,逼得狠了,他就两眼一闭,看都懒得再多看我一眼。我实在无法,只得烦周婶常去大酒楼买些人家冬天储下的冰,带回来裹在布袋里,用锏捣碎了,趁他睡着的时候,敷在他的额头上。他不喝药,我也只有采用这种物理降温的法子了。

到第四天上,王伯当右手的伤开始溃烂了,就算我再怎样相信历史,我还是禁不住想起那些大夫的话。历史是会错的,至少在我的事情上就错了,我上辈子,可从来没有哪本书、哪个历史学家提过秦琼有个妹妹。那王伯当……也会错吗?……

我小心地煎着剩下的最后一副药,前几次都因为王伯当不肯喝,白白浪费了。王伯当沉沉地睡着,我手里攒着一把匕首,这次,就算是得用匕首把他的牙关撬开,我也要把这药给他灌下去!

药煎好了,我提起罐子把药倒入碗里,不想竟泼出了好多,原来我的手一直在抖……

好不容易倒好了药汤,我把匕首笼在袖子里,端着碗一步一步地走到王伯当的床边。他还在睡着,尽管我的脚步并不轻,却没能惊醒他。我的手抖得越发厉害了,只好用两只手捧住药碗。立在他的床前,我不敢在床边坐下,只得跪在地上,咬紧牙,狠下决心,腾出一只手,一寸一寸地朝前伸出手臂,就想去扳他的腮帮子。

就在我的指尖距他还差着半寸时,明明睡熟的人竟突然睁开了眼睛。我又惊又吓,伸出的手猛地迅速缩回,端着药碗的手却僵在了身前。

王伯当动了动,大概是想坐起来,可是高烧虚弱,他只能费力地转了转头,那双眼睛便凝注在我身上。我只觉得,我的一切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似乎成了透明。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掩袖口,却没想到,这样的举动反倒让他注意到了我袖中的匕首,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像是把他眼中仅有的温度都抽走了,只留下一片冰冷——如果还能更冷的话。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偏了过去,收回了目光,眼里满是倦怠,眼睑微微颤动,像是又要再次阖上。我看他这个样子,禁不住起了急,想起我先前的决心,膝盖用力,蹭地又逼近几分,挺直身子端着药碗去够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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