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第2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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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析低头说了声“是”。来了这小半日,絮叨叨地说些闲话,原是正午刚过,看天光已渐渐地迫近薄暮,烟雨轻纱罅隙间缓缓地渗透进来些许绯红橘黄的霞色,掐算再过一个半时辰也快到掌灯了,奕析的神情间似有告退的意思。
颜倾天下 心伤愁痕剪不断4
太后笑着一弹衣袖,和蔼道 “你且慢着,母后还有件事一直藏在心里,想问问你却下不定决心,当下横横心还是要说。”
“母后尽管说。”奕析道。
太后的面容倏然肃重起来,“是关于两年前定南王叛乱的事,当时也闹得惊天动地地,却很快平定下去了。但离奇就离奇在定南王败退后,胤军攻入滇南城中四下搜索,都未寻见定南王的安福郡主和小世子的下落,安福郡主是女子,而小世子那时年仅一岁有余,弱女幼子,怎么可能凭空地就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到这里,太后的声音沉沉,如殿中常年焚着一注宁谧幽深的檀香,无形无质,却一记一记地落在心头,“安福郡主与小世子的失踪……与你无关罢。”
话落不啻于惊雷滚地,脸上的血色一时消褪得煞白。未掌灯,殿中光线一寸寸地黯淡下去,如逼近熄灭殆尽的一捧炉火余烬。
“母后为什么要这样问?”奕析错愕地看向太后,勉强平复声色道。
太后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豁亮,一贯温柔的限眸此刻亦是蒙上了令人不敢逼视的咄咄威势,一字一顿道:“母后只问你,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母后!”奕析紧皱着眉,解释道,“当时儿臣远在漠北宁州,怎么可能沾染滇南之事……”
“你无须跟母后说其他。若你真的与滇南之事毫无牵连,那你现在就当着母后的面起个誓,也好让母后定定心。”太后的语气是罕见的斩钉截铁。
奕析脸上浮现几分不满之意,说道;“母后,根本就没有的事,您何必非要儿臣起誓不可。”
太后神色略缓,难掩眉梢含着的惴惴忧色,她携住奕析的手,言辞恳切地劝道:“自从那事后,母后心里其实一直忧惧不已。母后知道你年幼时,定南王膝下无子却对你甚好,也知道他年逾五十方得了个儿子……可是……可是……你万万不能跟滇南叛乱之事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要知道你皇兄最容不得这种事了!”
太后最后一句话颤巍巍地,令人蓦然有些心惊,要知道你皇兄最容不得这种事了!
“儿臣知道了,母后。”奕析声音生硬地答道,溢出唇角的一线涩然叹息,轻若不可闻,袅袅扰扰地散入满室潆绕的檀香中。
满庭冷绿森然,幽冽深郁,偶有铿然叶落,寂寥孤清得如鸿鹄振羽之声。
韶王走后,太后疲惫地起身,却是不肯歇息,高嬷嬷跟在身后,走走停停,进了一间隐蔽的屋子。里面的黄木桌案上亮着一对蜡烛,一双白芒在暗魅中蓬蓬跃动,那样的律动恍惚是人的心跳和脉搏。她眼神茫然地香着正中那座空白无字的牌位,当年嘉瑞说得没错,何苦深陷在心魇中无法自拔,那时她是德妃,后来是皇后,如今是太后,还是做不到在牌位上写上那人的名字。
凝视良久,太后上前执起三根香,就着烛光点燃了,高嬷嬷在旁侧静静地看着,说道:“二小姐对公主也算是尽心了。”
“尘儿她……十年谋算,毁于一旦。”太后侧过脸,恻然一笑,“让小七年年都去和音寺拜祭,名义上是替哀家,却是暗中成全他为人子应尽的孝道,即使嘉瑞不曾以母子的名分与他相处过一日……我总算对得起她了……对得起他们了……”
奕析一路从天颐宫出来,途径沁芳亭,再绕过玉斋居。假山嶙峋,花木萋萋,面前一汪流波涟涟的池水,猛然惊觉,已到了千鲤池畔。十余年仍然还是保持原貌,依稀还是春意温融的一日,那抹娇妍柔曼的红色身影,伏在池畔黝青色的大石上,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去拨弄里面清凉的池水。
暮色渐深,铺满西方天陲那凝紫橘黄绯红的漫漫霞光,消褪成沉沉淀淀的暗红并缓缓浓缩着透出焦败的黑色,如同一朵萎靡枯谢到极致的残花。
“呵呵,七弟,好久不见啊。”轻挑的笑声传来,走出一名妆容丽冶宫装女子,身着宫锦榴花彩蝶锦衣,款款地系着桃红细罗宫纱锦缎百褶裙,风髻雾鬓簪着数枝金钗,整个人装扮得一团艳丽。她的眉眼与端雩公主略有几分相似,斜翘的眼锋带着些许收敛的厉芒和精明之色,正是端仪五公主。
她并不是独自一人,身后低眉顺眼地跟着一名青衣侍童。奕析目光疏淡地扫过那名侍童,看年纪应该只有十三四岁,他跟在端仪身后一直低着头,看得出其相貌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端仪觑见奕析在看那侍童,丝毫不回避,反而落落大方地介绍道:“七弟,这是甘霖。”说完回首喝道:“甘霖,还不快向韶王殿下行礼!”
那个名为甘霖的侍童被端仪的气势一惊,谨慎地碎步上前行了一礼,轻声细语道:“奴才参见韶王殿下。”他生得身量清弱,眉目娟秀颇有楚楚可怜的女儿之态。
奕析鼻间发出一丝极轻微的鄙夷,其实不用猜就已经知道那名侍童的身份,轻轻一哂道:“五姐此举未免过于堂而皇之了。”
皇族中人皆知端仪喜好年轻美貌的男童,但彼此心照不宣,也从不挑破,但是未曾想到端仪竟会行如此招摇之举,将娈宠带八皇宫内院。
端仪闻言,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啐道:“就算是堂而皇之又怎样?那端雩是个愚笨的死脑筋,这辈子都栽在林桁止那厮身上。咱们那四姐端淑公主明明明里暗地里也偷腥,还偏偏要做出一副贤良淑德、恪守妇德的样子,平白地叫人恶心。还不如我,索性不遮不掩.别人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去!”
奕析声音清冷道,“皇姐豁然大度,可以不在乎口舌非议,那么瑛和侯庞裕呢,皇姐是不是要考虑为他留三分薄面。”
端仪忽然冷哼山一声,含讽带刺道:“果然啊果然,七弟真不愧是一个会饮水思源的人。娶了庞家的女儿后,便开始为庞家说话了。”
面对她尖刻迫人的言辞,奕析仅仅是付之一笑,不与争辩。
再仰首看去,那捧蛰伏在天幕的枯萎残花早已是奄奄一息,被清寒的风中撕碎成无数齑粉而烟消云散。悬在夜空中的那枚有缺口的下弦月,色泽凄清,如同疲惫半阖的一只眼眸。
“呵呵。”端仪用霜绡掩唇,顿时笑出声来。方才还是针锋相对,此刻倒是轻松下来,她道:“七弟这几年可是别来无恙?”
“自然比不得皇姐春风得意。”奕析神色疏远道。
“春风得意?七弟真是过于抬举为姐了。”端仪鼻翼轻扇,眼神凛凛地扫过,“提及无恙,你若说真有什么,横竖不过去了个琅擐王妃。但话说回来,失之东隅,才能收之桑榆,眼下这娇妻美妾,春花秋月好事成双,不是比先时更好么?”
四周阒然,死寂得让人心生怖意。隐忍,将心中翻涌的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他的笑意中侵染些许淡倦,“经年不见,皇姐的口齿一如昔日的凌厉。”
千鲤池中的一池静水,完整地映着下弦月光泽蒙昧的倒影.那一刻,天上池中,仿佛两只心事幽深的眸子在冷冷地对视着,但谁都看不到彼此瞳孔中藏着什么。
“七弟,可会记仇么?”端仪斜挑眉尖,问道,她侧目瞧见奕析澹澹的眼神,一句话如同一根刺尖亮地逼出唇际,“当年在定南王叛离朝廷时,曾百般要构陷你于嫌隙猜忌之地。”
恍若那千鲤池涟涟清波层层漫漫地覆上心头,奕析的声音轻轻,却足以让端仪将每个都昕得清清楚楚,道;“可小弟似乎不曾得罪皇姐,皇姐何必要为我劳心伤神地算计什么。”
“可我原本偏偏就是一个好事的人,看着那里一滩稀泥搅和起来,就忍不住要推别人进去一起弄脏了才算痛快。”端仪脖颈朝前一横,在月色映衬中拉扯出锋利的线条,冷嘲热讽道:“你当年厉害啊,一推兵权二推王位,撇得倒是一千二净,皇兄就算有心疑你与王叔暗中往来,也不能再追究什么。”
端仪言辞字字辛辣,咄咄逼人,奕析轻叹声,容色依然云淡风轻,“皇姐,随你怎么说罢。”
“呵呵,看不出这些年来,七弟的脾性倒是磨砺得沉稳深厚不少,若是以前还能这么面不改色地听我说完?”端仪将眼光移到天颐宫的方向,说道:“我记得大概才五六年前,太后曾向皇兄提及,皇族之中雍雍睦睦、兄友弟恭,方是德处其厚,善得其位,言下之意是要善待血脉相连的族人。在父皇那朝,晋王因谋逆篡权,犯下重罪而被削除王位,后世皆以‘隐’称之。而皇兄依从太后之言,广施隆恩厚泽,下旨令其梓宫停入皇陵,得享太庙香火供奉。”
“啧啧,想不到这才几年功夫,就出了定南王叛乱这档子事。太后彼时那是如何的深明大义,此时怎么就不出面劝劝皇兄了?”端仪眼角衔着一缕骇人的冷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奕析脸上的变化,意味深长地道:“太后对晋王这位小叔叔可真好。这也难怪,自古到今都是如此,嫂嫂非得心疼小叔叔,而姐夫偏要跟小姨子不清不楚的。”
端仪朱唇中优雅地吐出的话,看似轻绵绵无力,却每一句都暗藏锋利尖锐的刀刃。众所周知,温宪太后乃是皇宫中最尊崇的女人,宫中还不曾有过一个人,敢这般肆无忌惮、不计后果地非议和毁谤太后。
奕析幽遵深澈的眸子看着端仪,半响无声,挨着她擦身而过。端仪是擅于玩弄心术之人,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倨傲地微扬起脸,身形纹丝不动。她身后的名叫甘霖的娈童,却无如此定力。当奕析眼神冷峻地扫过,早被他周身凛冽的气势惊得连退几步,胆战心惊地瑟缩在端仪身后。
奕析猛然从喉间笑出一声,冷峭道;“皇姐,差点忘记了要恭喜你再获新宠,心疼新人固然是好,但皇姐不要忘记去心疼你那几位小叔叔。”端仪与庞家的几位小叔子之间有诸多流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端仪睁眸冷然一笑,齿缝辗转着间逼山,阴恻恻的六个字,道:“有劳七弟提醒。”
颜倾天下 心伤愁痕剪不断5
我撑着一把乌木柄湖绿绸伞,慢慢沿着鹅卵石铺小径走着,漫然地看着那清澈见底的池水。
玉笙并四五个侍女皆是屏息凝神地跟在我身后。一行人寂寂无声,终于,玉笙犹豫着开口道:“小姐,您绕着千鲤池走过好多遍了,您到底在找什么。您告诉玉笙,玉笙才好帮您啊。”
转首时,我惘然的目光正好对上她焦急的眼神。我木然地摇头,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找什么。仿佛是冥冥中滋生而出的感觉,这千鲤池对我似乎有着一种神秘的吸引。那日在上林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幻象,红裙娇妍的少女,丰神如玉的少年,年轻的面庞带着一丝青稚未脱,映着身后大片大片流波潋滟碧池的背景,蓦然回首的刹那,恍若惊鸿的一瞥。再往深想,所有的景象却都瞬间搅匀在一起。
我兴许是走累了,在池畔突起的一块黝青大石上坐下。早有侍女眼疾手快地铺上厚密的绣褥垫子,唯恐让我受凉。
“玉笙。”我的视线依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