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第2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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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析指尖拂着我的长发,他凝视我一字一顿认真说出:“颜颜,我不贪求,此生惟你足矣。”唇瓣胶合随即而来轻柔细密的吻,我感觉仿佛堕入一池旖旎的春水,温暖潺湲的水流在身侧柔柔地流淌而过,我合上双眸。
颜倾天下 北阙青云不可期5
我身着一袭白色生绢长裙,安静地坐在正值花事繁盛樱花树下。含粉凝露的花瓣密密簇簇拥挤在枝头,映着碧空朗日,阳光浅薄如纱,晕染一点点樱花的色泽。漫目蕴满勃勃生机的洁白绯红,那般灵动的色泽,仿佛一幅墨迹酣畅的水墨画,笔锋勾勒出的每片樱花瓣**盈润,都鲜活到要呼之欲出。
我手执一卷书漫意看着,数剪惠风,流樱若雨,花瓣悠悠地坠落在我舒展开的裙裾上。幽香袭面,飘逸的衣袖翻飞若流云回雪,浅浅地盈动着甜馨的气息。远处传来小女孩清灵稚嫩的笑声,樱若,我喊出一声,翩跹的花雨中我寻找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迤逦委地的洁白裙衫不时被莫名的东西勾到。
绵延成片的樱树中,我提着衣裙兜兜转转还是走到原地,不禁焦急起来,再次喊道,樱若。这时,忽然眼前闪过一团娇小的红影,我伸手一把抓住她,既惊又喜地道,樱若怎么这般淘气,母妃喊你也不应声。樱若两丸黑水银般的圆圆眼珠看着我,一根白嫩的指头吮在口中,就这样冲我咧嘴笑,撒娇道母妃,我痒,牙牙痒,她说着伸开两截短短的手臂,小鸟依人地扑入我的怀中。
我爱怜地抱着怀中温热的娇小身躯,软语安慰着她,樱若现正出牙,牙龌发痒是正常的。你乖乖地不要用指头去抓。樱若愈发娇懒地赖在我怀中,她双颊晶莹红润,欢快地拍手道,母妃,母妃,你读给樱若听的诗樱若全都会背了。我微微一愣,看着赖在怀中的孩子,憨态可掬,不停声地喊着母妃,母妃。
此时,她的声音陡然一变,依然是清脆纤细的童音,却分明换成了男孩子的声音。樱若抬起脸时,小脸上天真可爱的神色消失殆尽,悲矜凄恻地道,母妃,母妃,你对她真好,你对这个跟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孩真好,可我是你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你对我会有这么好吗?你对我会有怎么好吗?
我怀中抱着的躯体骤然缩小,缩小到仅仅只有六个月胎儿,原本穿在樱若身上的那件小红薄衫,骤然化作他浑身上下的淋漓鲜血,顺着苍白灰暗的皮肤滴淌下来,他的身子那么小那么软,脆弱到仿佛会一碰及碎,连我的手臂轻轻抱他的力道都承受不住。
我“啊”地尖叫一声,惊颤着连连后退,他从头到脚都浸在鲜血中,他张开血肉模糊的两只小手,踉跄着要扑上来抓紧我的裙角,母妃,他将一根指头塞进口中,像樱若那样冲我咧嘴笑,我痒,牙牙痒。
我整个人像是中了魔障般僵硬在原地,他头顶破开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血液从那里汩汩地流出来,那张小小的脸酷似耶历赫,我根本无法抗拒他,任他双手蜷曲成拳头攥紧我的衣襟,扬起一双染血的眼睛看着我,母妃,你会教我读诗吗?你会对我这么好吗?
我嘴唇翕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抬头,洁白绯红的樱花瓣依旧纷纷乱乱,飘落在我身上顷刻化作殷殷碧血,触目惊心地开遍白色的裙裾。意识混沌中,我感到身体深处撕裂般的剧痛,这止不住的血竟好像是从我自己身体里流出来似的。
母妃,他浑身是血地朝我爬过来,口中喊着,母妃,我伸出手去触碰他,然而他面朝我凄然一笑,就渐渐消失。那时四周遽然变暗,无数樱花瓣兜头兜脸地朝我倾覆面下,无尽的血从我身体中流走,渐渐地干涸……
“啊!”万籁惧寂的深夜中,女子惊恐尖锐的喊声格外清晰刺耳,我依然处于**崩溃的状态,身子竟然直直从床上挺起,半幅锦被从身上滑了下去。奕析本是呼吸均匀地躺在我身边,听到响动“嗖”地起身抱住兀自挣扎的我,急切地安慰道;“颜颜,颜颜,你醒醒……”
我此时从梦魇中清醒过来,抬头,眼中就撞入奕析焦锐不已的脸,“奕析……”我紧咬着下唇干燥如火燎的喉间艰涩地翻滚出两个字。
奕析将惊魂未定的我圈在宽厚有力的臂膀中,俯身吻着我被冷汗濡湿的鬓发,问道;“颜颜你是怎么了?”
我此时面容像是褪尽了血色般的苍白,憔悴支离,睁得大大的眼睛空洞而无神,仿佛受惊的小鹿般,同样失血的唇被我咬出发白的印子。青丝凌乱地披在两肩上,被汗水浸透的发丝贴着双颊的肌肤,滑腻湿冷得像是谁冰凉的手指,冰银丝挑绣小朵梨花的素白寝衣下,柔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失神地重复着,心中郁痛,终于激荡的情绪压制不住,将脸深深地埋入手掌悲恸地痛哭出。自从离开北奴以后,我刻意地迫使自己忘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忘记耶历赫,忘记他带给我的一切。可是我不知道,为何我会在这个时候再次梦见那个早殇的孩子,那个未出世就夭折腹中孩子。梦中那个小小的人,他浑身是血,从头到脚都是血,而我也是,倒在一片殷红的血泊中。
“我好像看见他了……血……他浑身是血……”我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道,自从那个充满刀光剑影、浓重血腥的夜晚,那般的绝望无助,仿佛所有的力量都抽离了身体,我已是身心俱疲,不堪重负,可身边所有的依靠部已离我远去。我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孤寂冰冷的感觉了。此刻正在悄然地占据心头,五脏六腑都慢慢地被牵扯着滋生出寒意。
“他在喊我母妃……我……找不到他了……我……”我看着奕析的眼神惘然无助,泪水断线般地落下来。越是极力想要忘记,它越是明晰,像是某种腐骨侵髓的烙印,任我怎样都摆脱不得,一次一次受到梦魇的折磨。我的手无意识地覆盖上小腹,指尖感受到皮肤的温热,满心凄然,我如何忘得了,就是那一次惨烈的小产,我今后都不会再拥有自己的孩子,这是依附我一生的隐痛,也是我与奕析之间避而不谈的禁忌。
“颜颜。”奕析长叹道,那些往事他都知道,他扶住我颤抖的肩膀,目光清澈而坚定,蕴着满满的疼惜和爱怜,“颜颜,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我顾自抱膝,将身体蜷缩得小小,孱弱的手指绞着轻暖柔密的云裳,眼角坠落的泪珠将锦被洇湿出暗色的斑点。此时我看上去娇弱无力,脆弱到仿佛经不起触碰。
奕析柔软薄削的唇吻着我冰凉的额头,他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双臂拥住我微颤的身躯合衾躺下,肌肤相贴时,我感受到他的体温传来的热度。
他暝目牢握,发出的声音恻然而且自责,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越是这样折磨自己,我就越是自责,我恨当初一念之差,未能及时救你离开北奴,让你独自受了那么多苦……”
我的泪水交颐流下,被啜泣堵住的喉咙竟然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手摸索着覆上他紧锁的眉头,凝声道:“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想到我终其一生都不能为我最爱的男人诞下子女,一颗心像是辗转着滚在密密的针毡上,挑细的针尖刺入绵较的血肉,霎时又尖锐地疼痛起来,手腕一疲软就滑了下去。
奕析一把抓住我滑下的手腕,隔着迷蒙的黑暗,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眼中遽然腾起的亮光,那般清濯纯粹的亮光,皎如皓月,明若星辰,他朝我竭力喊道:“我丝毫都不在乎,颜颜!我说过的,此生惟你足矣。过去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亦如是。这世间繁华富贵千万种,于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我可以不要王位,不要子孙,但是让我放弃你,我却是做不到!”
我默然无言,一时震撼,“我可以不要王位,不要子孙,但是让我放弃你,我却是做不到。”从他心底爆发出的一句话,瞬间惊雷霹雳般强烈地撞击着心壁,汇聚成隆隆巨大的回响。
“奕析……”我戚戚然阖上眼,像是受伤的小兽寻求庇护,将整个身躯蜷缩着窝在他怀中,汲取着他的热度,鼻间荡漾着他独有的清润幽冽宁远的气息,他的怀抱就是我今生最眷恋的庇护。
“颜颜,安心睡吧。”他以保护的姿势将我箍在怀中,将手掌覆住我蓬松的额发,柔声低哝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将头牢牢地抵住他的左肋,温驯地点点头。我睡眠向来轻浅,这样被噩梦惊醒已不是第一次,然后就瞪着眼睛拥着锦被,一直无眠到天亮。奕析知道我这个毛病,我时常在半夜醒来,他就在我身边鼻息微鼾地睡着,其实他是醒着。我若仅是安静地坐着出神,那么他就装睡,一旦我出现有什么异样,他就会从身后温柔地揽住我纤瘦的腰肢,轻轻道,怎么做噩梦了,你睡不着么。
昨晚梦魅侵扰,我心神恍惚地伏在奕析手臂上辗转整夜,我知道他亦是一夜无眠。我早起时又受了些风寒,感觉头重神眩,整个人昏沉沉的。
那时樱若两岁,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她素来与我亲近,常常黏在我身边,软声软气地嚷着要与母妃一起玩。我对于那个梦依然心有余悸,一次看到樱若穿着那身红绫子弹花衣衫,银铃铛般地笑着蹒跚向我跑来,我不禁浑身一阵寒栗,险些就失态地叫喊出来。事后,奕析暗中命玉笙将樱若所有红色的衣服收起来,哄着樱若道,樱若听话,母妃身体不好,莫吵着她,父王陪你玩好吗。他自然明白我这几日身体不适是受了风寒,然精神不济却是因为心病。那时我心性倔强不愿提起,他也不说破,就是尽力地陪在身边。
我们南下之途,原本在顺州时暂作停留,现在因为我身体微恙倒是耽搁下来。在顺州无声无息地度过一段日子,我意外地收到一封来自伏眠的信笺,玉帛索笺,封口处工笔绘着一支嫣红如血、热烈如火的红棘花,是丹姬亲笔写给我的,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姥姥祭日将近,汝为其孙,族姓可舍,不废懿亲,展信速回凤祗。
颜倾天下 北阙青云不可期6
我脱离凤祗,就是不想再与之有任何牵连。本想丹姬如此真是多此一举,看信后仅仅是一笑了之就要丢在一边,但是看到“族姓可台,不废懿亲”这八个字,我却犹豫起来,阖眸叹息,那人毕竟她的母亲,是我的亲姥姥。片刻踌躇后,最终我决定重回伏眠一趟,也是最后一次,算是我为姥姥最后做的一点事情,纯粹是一份孝心,祖孙之情也就此了断吧。
此后,我简单了打点行装,奕析不愿留在顺州等,非要与我一同沿原路返回。当再次踏入宁州城时,我笑他道,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回到原地了。那时奕析附在我耳旁轻轻道,只要有你在,多少次重来我都无所谓,还怕什么兜圈子,我听后面朝他微微一哂,岁数越大,倒是越发油嘴滑舌起来。他无言,只是此次回到宁州,他对我愈发温柔体贴。
回到伏眠时,我却是孤身一人,因着是姥姥的祭日,我特意衣着清简素丽,一头长发随意地绾成髻,漫意地点了几朵玉色珠花。我执意不肯奕析陪我去,连让怀有武功的碧桃儿随身保护,都被我断然拒绝。毕竟这是凤祗内部的事情,我独自面对就可以,实在没有必要卷进其他人。
从轩彰七年至今,转眼间姥姥过世已有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