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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檀香刑-第34部分

小说: 檀香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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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了一口气。他已经汗流浃背,双腿间黏糊糊的,不知是血还是汗。为了成就钱雄飞的一世英名,为了刑部大堂刽子手的荣誉,他付出了血的代价。  只剩下最后的六刀了。赵甲感到胜券在握,可以比较从容地进行最后的表演了。  他用第四百九十刀割下了钱的左耳。他感到钱的左耳凉得如同一块冰。接下来的一刀他旋下了钱的右耳。当他把钱的右耳扔在地上时,那条已经撑得拖不动肚子的瘦狗,蹒跚过来,尖着鼻子嗅了嗅,便不胜厌烦地转身走了。从瘦狗的屁股里,窜出一股东西,异臭扑鼻。钱的双耳寂寞地躺在地上,宛如两扇灰白的贝壳。赵甲想起师傅说过,当年在菜市口凌迟那个绝代名妓时,切下她的玲珑的左耳,真是感到爱不释手,那耳垂上还挂着一只金耳环,环上镶嵌着一粒耀眼的珍珠。师傅说法律决不允许他把这只美丽的耳朵掖进自己的腰包,师傅只好把它无限惋惜地扔在地上。  一群如痴如醉的观众,犹如汹涌的潮水,突破了监刑队的密集防线,扑了上来。疯狂的人群吓跑了吃人肉的凶禽和猛兽。他们要抢那只耳朵,也许是为了那只挂在耳垂上的金耳环。师傅见势不好,风快地旋下妓女的另外一只耳朵,用力地、夸张地甩到极远地方。疯狂的人群立刻分流。师傅真是聪明过人啊!  此时的钱雄飞样子可怕极了。赵甲要下第四百九十七刀了。按照规矩,此时可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剜掉犯人的双眼,一种是割去犯人的双唇。但钱的嘴唇已经破烂不堪,实在不忍心再下刀。赵甲决定了挖他的双眼。他知道钱雄飞死不瞑目,但死不瞑目又有什么用处呢?兄弟,老哥哥不能征求你的意见了,剜去你的双眼,让你做一个安分守己的鬼去吧,眼不见,心不乱,省得你到了阴曹地府还折腾。阳间不许折腾,阴间也不许折腾。无论在哪里,折腾都是不允许的。  赵甲把尖刀对准钱的眼窝时,钱的眼睛突然地闭上了。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心中对钱的配合感激万分,因为即使对杀人如麻的职业刽子手来说,剜去目光炯炯的眼睛,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抓紧了这大好的时机,让刀尖沿着钱的眼眶转了一圈……第四百九十七刀,他有气无力地报了数字。  “四百九十七……”徒弟的声音比他的声音还要无力。  当他举起刀子去剜钱的右眼时,钱的右眼却出格地圆睁开了。与此同时,钱发出了最后的吼叫。这吼叫连赵甲都感到脊梁发冷,士兵队里,竟有几十个人,像沉重的墙壁一样跌倒了。赵甲不得不对钱雄飞那只火炭一样的独眼动刀子了。那只眼睛射出的仿佛不是光线,而是一种炽热的气体。赵甲的手已经烧焦了,几乎捏不住滑溜溜的刀柄了。他低声地祷告着:兄弟,闭眼吧……但是钱不闭眼。赵甲知道没有时间可以拖延了。他只好硬着心肠下了刀子。刀子的锋刃沿着钱的眼窝旋转时,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噬噬”声响,这声响袁世凯听不到,那些站在马前、满面惶恐、不知道会不会免死狐悲的军官们也不会听到,那五千低着头如同木人的士兵也不会听到。他们能听到的,只有钱雄飞那残破的嘴巴里发出的像火焰和毒药一样的嗥叫。  这样的嗥叫可以毁坏常人的神经,但赵甲习以为常。真正让赵甲感到惊心动魄、心肝俱颤的是那刀子触肉时发出的“噬噬”声响。一时间他感到目不能视、耳不能听,那些咝咝的声响,穿透了他的肉体,缠绕着他的脏器,在他的骨髓里生了根,今生今世也难拔除了。第四百九十八刀……他说。  他的徒弟已经晕倒在地上。  又有数十名士兵跌倒在地。  钱的两只眼睛亮在地上,尽管上边沾满了泥土,但还是有两道青白的、阴冷的死光射出,似乎在盯着什么。赵甲知道,它盯着袁世凯。这样的两只眼睛射出的光芒,会经常地让袁世凯袁大人忆起吗?赵甲木木地想着。  执刑至此,赵甲感到乏透了。不久前处斩六君子,那也是轰动全中国、甚至轰动全世界的大活儿。为了报答刘光第大人的知遇之恩,他带着徒弟们,把那柄锈蚀得如锯齿狼牙一样的“大将军”磨得吹毛寸断,连那五君子,也跟着刘大人沾了光,享受了天下第一的无痛快刀。他用“大将军”砍去他们的头颅时,那真是如风如电,相信他们只是感到脖子上一阵凉风吹过,脑袋已经与脖子分离。由中刀速太快,他们无头的身体,有的往前爬行,有的猛然跃起,他们的头脸上的表情更是栩栩如生。  他相信他们的身体与头颅脱离之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他们的脑袋还在敏锐地思想着。  执刑了六君子,京城里传遍了刑部大堂刽子手们创造的人间奇迹。六君子受刑后的种种行状,经众口渲染,已经神乎其神,譬如说谭浏阳谭嗣同大人的无头身体,竟跑到监刑官刚毅大人面前,扇了他一个耳光。而刘裴村光第大人的头颅,则在滚动中吟诗一首,声音洪亮,数千人都亲耳听到。  ——即使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活儿,都没把赵甲赵姥姥累垮,可今日来到天津卫凌迟了一个不上品级的骑兵卫队长,却把大名鼎鼎的首席刽子手累得站脚不稳,而且还添了一个双手动辄灼热如被火烧的怪症候。  第四百九十九刀,旋去了钱的鼻子。此时,钱的嘴里只出血沫子,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一直梗着的铁脖子,也软绵绵地垂在了胸前。  最后,赵甲一刀戳中了钱的心脏,一股黑色的暗血,如同熬蝴了的糖稀,沿着刀口淌出来。这股血气味浓烈,使赵甲又一次体验到了恶心的滋味。他用刀尖剜出了一点钱的心头肉,然后,垂着头,对着自己的脚尖说:  “第五百刀,请大人验刑。”'上一篇'  '下一篇'第十章  践约(一)

  光绪二十二年腊月初八日夜间,下了一场大雪。  清晨,京城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在各大庙宇轰鸣的钟声里,刑部大堂狱押司的首席刽子手赵甲翻身下炕,换上家常衣服,带上一个新招来的小徒弟,用胳膊夹着一只大碗,去庙宇里领粥。他们走出清冷的刑部街,便与匆匆奔忙的乞丐和贫民混在了一起。这个早晨是乞丐和贫民的好时辰,他们的冻得青红皂白的脸上,无一例外地洋溢着欢乐神情。路上的积雪










,在人脚的践踏下发出咯咯吱吱地声响。路边的槐树上,团团簇簇,累银积玉,犹如白花盛开。太阳从厚重的灰云中露出脸,白雪红日,烘托出一片壮丽景象。他们跟随着人流,沿着西单大街向西北方向行走,那里集中了北京大部分的庙宇,诸多的施粥棚子里,已经升腾起了袅袅的炊烟。他们临近有着血腥历史的西四牌楼时,看到从西什库后的乱树林子里,飞起了一群群的乌鸦和灰鹤。  他和机警伶俐的小徒弟,排在了广济寺前等待领粥的队伍里。庙前的空地上,临时支起了一个巨大的铁锅,锅底架着松木劈柴,烈火熊熊,热量四溢。他看出那些衣衫槛楼的叫花子都处在矛盾的心理中:既想靠近锅灶烤火,又怕把自己在队伍中的位置丢掉。大锅里热气升腾,氤氲在几丈高处,团团旋转不散开,宛如一顶传说中的华盖。两个蓬头垢面的僧人,弯着腰站在锅前,手持着巨大的铁铲,翻搅着锅里的粥。他听到铁铲与锅底接触时发出了令人牙碜的沙涩声响。人们站在雪地里,不停地跺动着麻木的双脚,脚下的雪很快就被踩脏踩实。粥的香味终于熬了出来。  在清冷清净的空气里,这种纯粹的粮食的香气显得无比的醇厚,令饥肠辘辘的人们兴奋异常。他看到等待着施粥的人们的眼睛里都放出了神彩。几个耸肩缩脖、状若猢狲的小叫花子不时地蹿到前面,往热浪翻滚的锅里一探头,贪婪地呼吸几口,然后又匆忙地跑回队伍占住自己的位置。人们的脚跺得更加频繁,在跺脚的同时,每个人的身体都在大幅度地摇晃着。  赵甲穿着一双狗皮袜子,袜子外边是一双擀毡靴子,没感到脚冷。他不跺脚,自然也不晃动身体。他肚子里并不缺食,来此排队领粥不是为了裹腹,而是遵循着老辈儿刽子手领下来的规矩。按照他的师傅的解释,历代刽子手在腊月初八日来庙里领一碗粥喝,是为了向佛祖表示,干这一行,与叫花子的乞讨一样,也是为了捞一口食儿,并不是他们天性喜欢杀人。所以这乞粥的行为,实际上是一种对自己的贱民身份的认同。所以尽管狱押司的刽子手可以天天烧饼夹肉,但这碗粥还是年年来喝。  赵甲自认为是这长长的队伍中最稳重的一个,但他很快就看到,眼前的队伍里,隔着几个摇头晃脑、嘴巴里啧啧有声的叫花子,立着一个稳如泰山的人。这人身穿一件黑色棉袍,头戴一顶毡帽,腋下夹一个蓝布包袱。这是典型的蹲清水衙门的下级京官的形象。那个蓝布包袱里,包着他们的官服,进了衙门才换上。但京官无论怎样清贫,每年还是可以从外省来京办事的官员那里得到一些好处,起码可以得到那份几乎成了铁杆庄稼的“冰炭费”吧?即便他格外的廉洁,连这“冰炭费”也拒收,正常的俸禄还是可以让他吃上大饼油条,怎么着也不至于到了站在叫花子和贫民的队伍里等待庙里施粥的地步吧?他很想上前去看看这个人的脸,但他知道京城乃藏龙卧虎之地,鸡毛店里,难保没有高人奇士;馄饨挑前,也许蹲着英雄豪杰。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本朝同治皇帝闲着三宫六院不用,跑到韩家潭嫖野鸡;放着御膳房的山珍海味不吃,跑到天桥去喝豆浆。前面这位大人,又怎能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前来排队喝粥?想到此他就老老实实地站着,打消了上前去看那个人的面孔的想法。粥的香气越来越浓,排队的人不自觉地往前拥挤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赵甲离那个稳重的人也就更近了。只要他一歪头,赵甲就能看到他的大半个脸。但那人身体正直,目不斜视。赵甲只能看到他那条不驯顺地垂在脑后的辫子,和他的被发垢污染得发亮的衣领。那人生着两扇肥厚的耳朵,耳轮和耳垂上生了冻疮,有的冻疮已经溃烂,流出了黄色的水。终于,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施粥开始,队伍缓慢地往前移动。这时,从排队人的两侧,不时驰过挂着暖帘的马拉或是骡拉的轿车子,还有挎着篮子去亲友家送粥的京城百姓。离大锅越近,香气越浓。赵甲听到了一片咕噜咕噜的肠鸣。已经领到粥的人,有的蹲在路边,有的站在墙角,双手捧着碗,啼溜啼溜地喝。那些捧着粥碗的手,都如漆一样黑。两个僧人,站在锅边,操着长柄大铁勺,很不耐烦地把勺里的粥倒进伸过去的碗里。  粥从碗边上和勺子底上,点点滴滴地落下来。几条癞皮狗,忍着被人踢来踢去的痛苦,抢舔着地上的米粒。终于轮到那个人了。赵甲看到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碗,递到了僧人面前。僧人的脸上显出了奇怪的神情。因为在这支等待施粥的队伍里,人们的碗一个赛着一个大,有的碗其实就是盆,但这个人的青花碗用一只手就可以遮住。僧人小心翼翼地伸出盛满粥的勺子——勺子比那人的碗要大好几倍一一慢慢地往碗里倒,勺子刚一倾斜碗就盈了尖。那人夹紧腋下的衣包,双手捧着粥碗,对着借人客气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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