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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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转告他也是一样。尽早想法子,再迟些日子,那人就真完了。
不久,海棠果然同着刘师长一道去了,这刘云谦却是精神一日比一日萎靡,不几日便大病一场,等到病好了,精神倒是好起来,性情却大变了。本来他对陶惠玲一直是懒心淡肠,爱理不理。陶惠玲是小姐性子受不得这样冷落的,夫妻二人见了面总是冷言冷语。云谦这一病倒,陶惠玲衣不解带地伺候,一应大小事都是亲自做,只让春秀打个下手罢,云谦半夜时醒来端茶倒水的都是陶惠玲,等到病好,夫妻二人倒你敬我让起来,倒让刘太太暗暗纳罕。她深知云谦是个内敛的人,心里越是装着事,面上反倒什么也看不出。她从云谦三岁起便照料他,对他的脾气知道得最准,她不相信云谦就这么算了,她可是一直记得当年为了海棠云谦是怎样闹得天翻地覆的,这一回怎么会如此安宁?
果不其然,秋天里刘绍成一日从律师所里回来,气得半天喘不过气来,刘太太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刘云谦成天地同一伙朋友,出入秦楼楚馆,在报上写些风月文章,不过半年时间便成了第一出名的风流公子。风声传到刘绍成耳朵里,他还不信,等人拿了报上的花魁评选榜来给他看,一见那上面的头名评审官竟然便是刘云谦,当时便气得绿了脸。接着有人跟他说那刘云谦居然还给某名妓写了一副匾额。
刘太太一面听一面心里叫苦,刘云谦放浪形骸她本来有一点察觉的,只是没想到会到现在这个地步,居然在外面闹得这么厉害。
这一日她过来,院里静悄悄地,陶惠玲带着王妈回了娘家,她正想趁这个时候好好儿盘问云谦一回,刚走到窗根下面,突然听得里面有人嗤地一声轻笑,刘太太心中一紧,立住脚步,从门帘子里一看,只见云谦只穿着贴身小衣坐在椅上,春秀却半敞着怀坐在他腿上,刘太太见了这光景,一时连话都忘记了说,半扣着门帘呆站着。春秀只见地上突然多了一道阴影,抬头一看却是刘太太站在竹帘外头,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忙将衣服扣起来,半低着头一径去了。
云谦整了整衣衫,看着跨进房中的刘太太不说话。
“你忒胡闹得不像话了,云谦,难怪你父亲昨儿气得那样厉害。”刘太太没再跟他客气,开口责备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跟那些浪荡子弟有什么区别?”
刘云谦慢腾腾地起身:“太太,我就是想做一回浪荡子,我做君子做得腻味了。”
“放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心里在想什么,我把你从三岁带到大,你的心事那一样瞒得了我?”刘太太骂道。
刘云谦却不急,笑道:“太太说得是,儿子这点子心思您哪有看不出来的。”
刘太太看他虽是在笑着,一双眼睛却毫无笑意,黑洞洞的眼睛里只有绝望与痛楚。她叹了一口气:“云谦,你倒底想要怎么样?”
刘云谦无动于衷地说:“儿子自己也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总不能就这么样子去死吧。”
“云谦,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你把那些事都忘了吧。别这样折磨自己了。别人看不出我还能看不出,你根本就不是那路人,怎么能做出那路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刘太太语气一变,苦劝道。
刘云谦脸色慢慢变白,喃喃道:忘?太太,我巴不得把什么都忘了,那不好么?我这样夜夜睡不着觉地想,你道我过得好舒服吗?
刘太太眼圈一红,再也不忍瞒他,正要开口,只听王妈一路嚷着进了屋:“给太太道喜,给姑爷道喜,我们家小姐有了身孕了。
刘太太与云谦面面相觑,一时都呆住了。
刘云谦匆匆从报馆回来,见王妈领着儿子在树下玩,便问道:老爷和太太走了没有?
王妈道:一早就走了。
刘云谦说:你去跟少奶奶说,收拾你们和臣儿的东西,下午就走。
王妈道:姑爷,这城里真不能住了?
云谦一面抱起两岁的儿子一面说:不管那么多,还是先回乡下去吧,真要打起来,那枪子可不认人。
王妈道:那么姑爷的东西也要收拾下吧,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云谦说:你们女人和孩子先回去吧,这么大一院房子总得有人守着。
“那不成,是房子要紧还是人要紧?”一个少妇清脆的声音响起,陶惠玲从房中走出来,接过云谦怀中的儿子,在儿子胖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断续说道:再说了,要看房子让刘贵他们看着就是了,何必要你大少爷亲自守着这房子?对不对臣儿?
最后这句话是对怀中的儿子说的,小孩子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声,陶惠玲开心地笑了出来。
“我要走,也得再些日子才成,不仅是家里要留人,报馆那边我也得去照应照应。”刘云谦跟在她身后说。
陶惠玲站住脚说:那报馆啊,真不知当初为什么要盘了这报馆下来,咱们家什么样的生意不能做,偏要去开报馆,赚不了几个钱不说,还时时有人找上门来,什么这文章发得不对了,那文章又伤风化了,一年到头断不了的麻烦事,你还舍不得让出去。
刘云谦听了这几句话,脸微微一沉,陶惠玲便住口不说,抱起儿子朝屋里去,刘云谦在她身后说:你下午就和王妈带了臣儿走吧。我过些日子把家里和报馆的事理一理再走。
陶惠玲母子走了不几日,城里越来越人心惶惶起来,偶尔听到零星的枪声,大街上军人越来越多,这一日他从报馆出来,天色已暗下来,倘若在往日正是华灯初上,街市上人声鼎沸的时刻,这天却分外安宁。路过会锦楼时,这座昔日喧哗热闹的酒楼寂静无声,只有大门上点着一盏清油灯,偌大一座酒楼只剩下冷清。
面前是长长的石板路,路边的街灯已经大多不亮,除了他前后再无行人,他静悄悄地站在楼下,耳边恍惚传来呜咽的箫声,似乎有清亮的歌声响起,暮色中刘云谦突然间泪流满面,一阵风声过耳,仿佛回荡起那一曲悲凉苍桑的《苏武牧羊》,他望向长街,青石的街道寂然无语,哪里有那人的踪迹?泪眼模糊中,面前似乎有人影在晃动,青色的长衫,颀长的身影:青砚,青砚,是你吗?
那人影慢慢走近,是真的人,不是幻想。这个人手里还执着长萧,原来刚才那呜咽的萧声并不是他的幻觉,他张皇地抓住面前的人影,再一次地叫道:青砚青砚,是你吗?
这人慢慢地抬起头来,清冷的路灯光照着一张俊秀的脸面,目光冷冷地直刺他的心底:刘先生,还记得故人吗?
18
故人?云谦将这话又再说一遍,抹干了泪水,定睛一看,这人脸面俊雅,眉目细致,原来是吴青墨,只见他面容冷峻,眉目之间少了过去的温婉的女儿神色,反倒多出一股子凛然之气来,刘云谦一把抱住了,语不成声地说道:是青墨?真是你。青砚呢?他在哪儿?他一边说一边向青墨身后张望着。
青墨冷笑道:原来你还记得吴青砚啊。他说着将刘云谦紧抓住他的手摔开,转身便要走。
刘云谦不管不顾地一把拉住:青墨,别走。你告诉我,青砚呢?他在哪里?这些年来,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们,你们上哪儿去了?他、、、他一切可好?
青墨回转身子,拧紧了眉头:你找过他?你会找他?刘先生风流之名几乎无人不知,又怎么会记挂一个戏子?
云谦跺脚流泪道:青墨你是怎么啦?为什么这样跟我说话。难道你把咱们从前的情份全忘记了?
青墨被他一说,几乎也要淌下来泪来,终于还是强忍了回去,恨声道:从前的情份?从前有什么情份?如果不是你的情份,青砚会遭那么大罪?
青墨的声儿都颤了,再也说不下去,泪水一串串地落了下来。
刘云谦自己那泪也淌个不住,哽咽道:你告诉我、、、、、、、、、、青砚在哪里?
吴青墨抹了一把泪水:刘云谦,你还想见他吗?那三年了,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找不到,我四处打听你们的下落,可是省内都找遍了,还是没有你们的消息。”刘云谦垂着头说。
他们两个站在街边上说话,突然听得远处有枪声,刘云谦醒过神来,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城里这几天乱得很,你跟我来。他说着就要拉他走,青墨却一把甩脱他的手:你顾好你自己吧。我要走了。
刘云谦一听这话顿时急得眼前发黑,一把扯住他的手:你别走。我好容易等到你,你还没跟我说青砚他在哪儿呢。
青墨听了这话,停住脚,叹了口气:刘先生,到此地步,你还念念不忘青砚有什么意思?你儿子也生了,家里娇妻美妾,外头还有无数的红颜知己,哪一个不是贴心对你的?何苦再去招惹他,你还嫌他不够遭罪?非要连他的下半辈子也毁得干干净净地才心满意足?
青墨从前对他说话,一向是敬慕有加的,言语间向来谦恭有礼,此时久别重逢就不自觉地想要亲近他,哪里想得到青墨对他却是满腔怨怼,说的话冷嘲热讽竟没有一句听得入耳的。也顾不得远远近近的枪声了,死拉着他的手不放,哀求道:青墨,为什么你这样恨我?青砚他到底怎么样了?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他。可是我到处都找过了,竟打听不到一点儿消息,这倒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难道没再唱戏了不成?
青墨又是一声冷笑:我们兄弟给人逼得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想唱戏?这都是你们家和陶家做的好事,你还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这话一出,云谦听得便如耳边响了个睛天霹雳般:你说什么?我们家和陶家?哪个陶家?是是说伯恒吗?
青墨不再与他多啰嗦,推开他说:回家问你的少夫人去吧,你们做的事你们自己心里明白。说完一把狠狠地推开他,趁他愣神,没入了黑暗中,留下云谦独自站在街边发怔。
青墨为什么这样恨自己?为什么让自己回去问少夫人?这事和陶惠玲倒底有什么关系?他发了一回呆,再叫青墨时,哪里还有人影?这才想起,青墨始终没有告诉自己青砚怎么样了,从言语听起来,至少,青砚还活着。刘云谦不知是喜是悲,站在黑暗中,耳边是愈来愈纷乱的枪声夹尽可杂着爆炸声,路灯也一盏盏地熄了,取而代之是城里隐隐的火光,西边天空一片火红,两军是当真打起来了。
他回到家里,此时只是一座空宅。他回顾这空荡荡的庭院,看着天边时明时暗的火光,突然之间憎恨起自己生活了二十年地方来,这些熟悉的房屋在黑暗中沉默地伫立着,巨大的暗影笼罩着他,他甚至巴不得落一发炮弹将这里轰得粉碎才好。
天刚明刘云谦草草收拾了下,就出城去。满城一团大乱,枪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夜,路边随时会看到死掉的军人和遭殃的平民,他暗暗地担心青墨不知怎么样了,昨天晚上到底在哪里。
他跟着一大群难民逃出城去,走了很远地的路,才雇到车,回到老家时已经是薄暮时分,远远地看见春秀领着臣儿在门边玩,看到他回来了,臣儿扑过来叫爹,云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转头问春秀:少奶奶在哪里?
春秀没想到他这时候回来,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说:在屋里和太太说话呢。
云谦抬脚进门,又想起什么,回过身来突然说:春秀,这些年难为你了。臣儿你要好好地照料他。
三年前刘云谦遍寻青砚不着,心灰意冷之际起了自暴自弃的想头,不但在外头与一班浪荡子弟和一班自命风流的文人成日地花天酒地,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