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刚柔并济(与柔能克刚 相关联)-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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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断的结果,可能他一开始“只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偏偏没有立刻就医,
并发成支气管炎;直到周末为止,支气管炎早已进一步并发成肺炎。
幸好众人送医得早,否则他现在已经化身为天上的流星。
这一场急症足足让他在加护病房躺了七天,之后又在普通病房躺了两个星期,
医生才终于放他出院。
在他住院期间,她所受到的责难当然不用说了。老夫人狠狠痛骂了她一顿,
几乎让她以为自己随时得打包行李,回菲律宾喂苍蝇。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因为心中充满内疚。
他的身体弱是一回事,被她害得住了院又是另一回事。她非常明白,他的发
作自己难辞其咎。为什么当时没有立刻逼他去看医生呢?为什么听他的话以为
吞两颗感冒药就会好?为什么相信他那一脸怡淡安抚的笑容?
他的笑是如此令人心安,仿佛天下无大事,于是她也就真的买帐了。
“我只是随口说一句,你的反应倒是挺激烈的。”伍大少把杂志放回茶几上,
终于正视她了。“你看起来好面熟,我见过你?”
“召疋的。”谢主隆恩。
“在哪里?”
“我以前是在余家大宅服侍的。”她不太情愿地回答。
“我还以为转调过来的人是个菲佣。”
“我是。”她深吸了口气。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菲佣。”
“菲佣的脸上不会刻字。”她回嘴。
“脾气倒满大的,”伍长峰的眼睛眯了一眯。“怎么?俭园走了个惠美,轮
到你来‘接手’?”
衣丝碧的指甲掐进掌心里。
她可以接受自己社会地位不高的事实,却无法忍受别人侮辱她的人格。
“菲律宾人又如何?”
“不如何。惠美好歹称得上‘麻雀’,外籍女佣可就连‘麻雀’的边都构不
上。”他笑得很阴险。
“您说得对,惠美是‘麻雀’,您和余先生这样的人就算是‘凤凰’了。可
惜我什么虫蛇鸟兽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平凡又普通的人类。”
“嗯……看来不只脾气大,爪子也很利,还长了倒勾呢!”伍长峰的俊目眯
起来,犹如一只兀鹰正观察地上的小白兔,打算找个最好的角度迎头痛击。
我怕你吗?衣丝碧傲然回视。
在台湾工作的这几年,像伍大少与余老夫人这种人她见过太多太多了——这
些人绝对不容许别人把他们瞧低,却喜欢找个垫底的人踩一踩,以为全世界的
人都想和他们攀亲带戚。
仰人鼻息并不表示她就低人一等,这些人没有权利决定她的人格高低。
“阿峰!衣丝碧脾气这么好,你都能把她惹毛,你的功力真是越来越高深了。”
余克俭慵散地走下楼来。
他突如其来的插话,中断了两人宣战的可能性。可是这两只斗鸡继续瞠目对
视,仿佛谁先移开视线谁就输了。
“衣丝碧,你下去吧!”经过她身畔时,余克俭冷淡吩咐。
衣丝碧有些受伤地瞧主子一眼。
她没有做错,她才是被冒犯的那一个,他的摒退却像是变相的斥责,让她无
法不感到委屈。
本来就是这样的呀!难道期待主人为了一个低三下四的菲佣,去驳斥自己从
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吗?
形势比人强。她横了伍大少一眼,郁闷退下。
“你不去大宅子吃闲饭、喝凉茶,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余克俭盯住她的
背影,在好友面前坐下来。
“我一听说东宫太子贵体欠安,就赶紧上堂朝拜了。”伍长峰仔细打量他的
气色,幸好他还有个人样。“你那个小菲佣凶悍得很,我才讲了几句话,她就
恨不得在茶里面下农药,将小的毒杀;你若是敢违逆她的旨意,让自己少吃一
顿或少睡一觉,她哪里肯跟你善罢干休!”
余克俭吁了口气,倚靠椅背。大病初愈,酸痛感犹如钻入他全身的每个关节,
约好了一起示威造反。
“你少捉弄她了,受了寒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干旁人的事。”当初盛怒中的
奶奶打算把衣丝碧遣走时,他也搬出一模一样的说法。“她又不知道我的呼吸
道有毛病,难不成还要人家每夜进我房里来,帮忙盖被子?”
“这可难讲,摸不准人家愿意。”伍太少成功地替自己赚到一个白眼。
“说吧,来找我做什么?别让我再问一次了。”他揉揉后颈,脸色仍然悬着
久病之后的苍白。
伍大少英姿焕发的样儿霎时颓软下来,陪他一起装死。
“老婆今天乾休,一大早就带着儿子下山逛大街,放我鸽子,我只好来找你
吃茶聊天了。”
“老婆儿子?”他拍起头低笑。“阁下的身分证配偶栏好像还是空白的,不
晓得您哪来的老婆和儿子?”
“喂!”才收到的白眼,伍大少把它物归原主。
“喂什么?你还不快点追上去送花献媚,乘机表现一下满腔赤诚。”他笑得
乐不可支。
“算了,才一天而已,也不怕她跑了。”伍大少瘫在沙发椅里,继续扮死人。
“我拭目以待。”
“你是拭目以待我抱得美人归,还是拭目以待她跑了?”伍大少抢起桌上的
杂志,飞出去当暗器。“我才开那个小菲佣几句玩笑,你就非把我钉到死不可?
你这算什么好兄弟?”
他截住飞镖,哥儿俩对看好一会儿。
蓦地,伍长峰嘿嘿笑出声来。
“我几乎忘了,你这个护短的死性子有多惹人厌。”
“你自己也该想想办法了,总不成再这样拖下去,我能照顾的时间有限。”
伍长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墨黑的眉头几乎扭成一个结。
“你这小子要是敢早死,累得余奶奶被人家扫到大街上,可别做鬼回来找我!”
“我走了,家中高堂当然全托给你这个别号‘死党,的拜把子,我不找你找
谁?”他的神色如常,仿如两人在讨论的是天气好坏,而不是生死大事。
“现在就想学人家老阿伯托孤?你省省吧!”伍大少反唇相稽。“接下来还
有什么?家里的小猫小狗要不要一起写进遗书里?”
“你提醒了我,小猫小狗没有,脾气硬兼长倒勾的小女佣倒是有一尾,您老
大受不受理?”
“去你的!”
“放心,大家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他冷静地接住一只临空飞靴。
“嘿!难得你也有自知……”
“所以我早死也是应该的!”他怡然说完。
这次换抱枕飞过去。伍太少相信好友并非消极悲观的人,然而久病之后多少
会有些厌世的想法,他可不想让这家伙缠绵其中太久。
“懒得你瞎扯!”当机立断转开话题。“李律师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络?”
“好端端的,跟我联络做什么?”他挑了挑眉。
“钟涛下个月要假释出狱了。”伍大少简洁说。
他一怔。“是吗?”
“当年他自己出面投案,法官念在他已经有悔意,从轻量刑,马马虎虎判了
个二十八年,算一算到现在也蹲满十五个年头,早就符合假释条件了。”
“嗯。”余克俭低眸审视桌上的那杯冷茶,嘴角悬着漫不经心淡撇……
“你有没有意见?”伍家虽然是证券业的龙头,但伍父亲年轻时却当过一阵
子执业律师,与法律界的关系相当良好。如果老余有意见,要让那个人的假释
被驳回并非太困难的事。
“不用了。”余克俭摇摇头。“他坐了太久的牢,也该出来走一走。”
伍大少的眉心越纠越紧。
“我们在聊的可是当年将你绑架,害得你半死不活,整个人只剩一口气的元
凶祸首呢!”伍大少欠身站起来,准备离去。“随你便!总之你若改变主意,
只要打一通电话过来,我会找人去处理。”
“谢了。”他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伍大少多看了他几眼。
唉!怪人!余奶奶说得对,他独居得越久,行事就越诡异,哪天真该把他抓
来解剖研究一下。
好友叹了口气,摇头离去。
* * *
众人的关怀,余克俭是了然于心的。他从来就不是个不知好歹的男人。
任何人来看到他想必都欣羡万分,他家世显赫,外表俊美,能力一把罩,权
势一手抓,今年正值人生的巅峰期,整个世界仿佛依他而运转,他还有什么不
知足的?
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余克俭也自问。
也许,他只是找不到一个强而有力的目标吧!
汲汲营营一世,结果又如何?他这一生,是没有结婚的打算了,唯一在乎的
至亲又已经行将就木,连他自己能苟活到几时也难以预料。
十七岁那年的变故,重伤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气管受到药物严重侵蚀,右
边的肺部也割到只剩一半,胃部去掉三分之一,除了肾脏和肝脏的功能勉强正
常之外,其他能出问题的地方都出问题了。拖着一个半废残躯,他能活超过六
十岁已经算万幸,没有必要再去牵扯一个无辜的女人,生几个“准孤子”。
那么,他辛苦了一生,最后又能为谁留下一些什么?
前方轻轻的声响,衣丝碧替他端来一杯养生汤,搁在咖啡桌上。
十来坪的露台极为空旷,临对着满眼山色,布置却相当简单,除了中央一张
休闲椅,一张咖啡桌之外,别无长物,一如他凡事俭朴的哲学。
清风在空中盘卷着,刮动纱质的桌巾,也拂动圆桌上那盆每日更换的盆景,
散逸出清爽的草叶香。
这风有如一阵拥抱,热烈招待了露台上的一切,将它们紧紧环抱成一气。桌,
盆景,以及她,都完美元瑕地融进山色里,唯有他,仍然寥落沉寂。
即使是笑着,笑容也是飘忽不定,仿若一不小心就会化为风的本体,呼飒一
声,从此失去了形影。
衣丝碧的人生一定有目标吧?余克俭沉进躺椅里,静静想。
她可能是为了家人,为了自己的理想,或为了远方某个等待她归家的爱侣,
即使必须离乡背景去做着低下的杂役,忍受主子各种无理的要求,也甘之如饴。
若说出来,衣丝碧一定不敢相信,他却是真真切切的羡慕着她。
她拥有的比他精采太多了,而她自己甚至不晓得。
他们两人,一个是除了“目标”、一无所有的异国女孩,一个是除了“目标”、
什么都有的男人,却因缘际会成为彼此最贴近的人,这是怎生的缘分?
“余先生,我……对不起。”
衣丝碧被他深奥难测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会不会生气了?毕竟她方才还大不敬地和客人对骂起来,只差没指着人家
的鼻子喊畜生了。
慢着,刚才与伍大少的对白自动在她脑中倒带。
您和余先生这样的人就算是“凤凰”了……
您和……余先生?她真的加上“余先生”这三个字?完了完了,这下完蛋了。
她硬着头皮,干脆先自首。就算真的判死刑,好歹早死早投胎,也胜过晾在
这里被慢性凌迟。
“你做错了什么?”他淡淡问。
“我……我不该冒犯伍先生。”
“你做错了什么?”他二度问。
还有?
“也不该用那种轻蔑的字眼形容他。”
“你做错了什么?”他三度问。
还有?
“……还扯上您。”
“你做错了什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