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打细算-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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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曹姐打电话来说总行大巡查,要求所有员工务必到岗,要请假直接找董事长请。她说我要是没啥大毛病就来单位一趟,省的麻烦。我不想找董事长请假,躲他还来不及呢,干脆上班儿了。因为烦心睡不着觉,我只能正宿正宿得抽烟,可能是脸色太难看,曹姐见着我跟见了鬼似的,没敢安排我在前台,于是把我放在后台负责大小额录入复核和内部帐。
巡查的下午才到,本来以为只有总行各部室的,想不到还有银监局的跟着。于是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每个人都忙着悄悄补自己的各种登记簿,生怕查出点儿什么纰漏来,我也随便胡填了两笔。因为每个人都得查,时间就长了。曹姐一直陪着笑脸时不时端茶送水,插科打诨,有什么小毛病就尽力给找理由对付过去。四点的时候,杨晓飞打来了电话。曹姐使劲拿眼睛瞟我,上班时间、检查的又都在,我自觉地跑去厕所打私人电话。
杨晓飞很激动,说话却比平时还要利落。
他刚才接到电话,打电话的是张冰手底下的一个采购员,采购员说现在暮雨要的那份文件在她手里,四点半之前打七百万到一张卡里,她就把文件还回来,如果不打,她就把文件点了,反正她自己也不想活了。据说是丈夫赌博输了,借高利贷,因为太多还不上,借钱的人绑了她儿子,三点多的时候砍了孩子一根小拇指,说如果四点半看不到七百万,就让他们等着收尸。她没办法只好把张冰让她保管的文件拿出来。
报警肯定不行,以咱们警察的效率,到时候只能看到两具尸体,其中母亲手里还有一把纸灰。
我问杨晓飞,能不能让老郑家里给找找道儿的人,多给点时间,结果杨晓飞说老郑已经打电话问了,郑老大说黑社会也不是全国连锁的,各个地盘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他在L市光明正大搞实业,从来跟那些搞地下资本的就没瓜葛。老郑把暮雨的事儿都揽到自己头上,说如果四点半前拿不到七百万自己就得坐牢,结果郑老大说,‘等你出来哥养着你。’
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凑钱。
杨晓飞说,他们正在联系,一来现在盛安很多项目都在接受调查,单位账户全封了,根本转不出钱来;二来,平时关系比较铁的人大都是新上来的,拿不出多少钱;三来,时间太短了,现跑银行去转账如果不是VIP怕都排不上。杨晓飞问我能凑多少,我说我算一下,五分钟后再联系。我用十秒钟大概算了一下自己,现金一万以下,可以忽略,投资黄金那些这个时间已经拿不出钱来,我想卖房子、卖车、卖血、卖肾都来不及;二十秒钟综合考虑了朋友们、同事们、亲戚们的经济实力。如果给我一天,我大概能搞到百八十万。眼下抬头看看时间,四点十分,二十分钟内,我凑不够十万。相对于七百万而言,十万也约等于没有吧。
高哥的声音从厕所门外传来,“安然,你没事儿吧,你曹姐叫你呢,把你登记本都拿出来,该查你了。”
“哦,来了。”带着三分敷衍七分焦躁十分不耐烦把一堆本子递给检查的,转身想回厕所,却被曹姐拦住,“你在这儿看着,人家有什么问题还要问你呢!”
我一点儿心思都没在这儿,全副精神盯着手机。检查的人却翻得很细,指着一行问:“这本支票主机记账是显示是五月十三号发的,你怎么登得十四号?”
“登错了。”我想都不想随口一说。
曹姐踢了我一下儿,“是么,我看看,这个啊,”她拿着考勤本对照,“是这样的,五月十三号那天安然歇班儿了,所以支票是十四号拿到手的。”
检查的点点头,曹姐使劲儿瞪我。
“姐,能借我点儿钱么?”我问。
“啊?借多少?什么时候用?干嘛用?”曹姐一问就一串儿。找人借钱就是这样,她问得越细致越越说明她想借给你。问题是,我要借的多,人肯定得问干嘛用,我要是说了干嘛用,人家肯定不借给我。曹姐,对着她,我说不出来瞎话儿。
手机再次响起,我蹭地冲回厕所,关门时听见曹姐替我解释,“安然今儿吃坏肚子了……”
杨晓飞说他能弄到三百万,其中包括老郑从郑家要来的二百万还有他们那些哥们弟兄给凑过来的一百万,问我这边怎么样,我实话实说,基本就是没有。杨晓飞的声音已经挂了哭腔,“这怎么办啊,安然哥,怎么办哪,我们原本还想着,现在就算拿不到那份文件,只要它还在张冰手里,以后还能慢慢地要,可现在,文件在一更疯的女人手里,而且是两份,总共就两份儿,烧了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一辈子也别想翻身了。还有不到一刻钟,我哪儿弄四百万去啊?”
钱!钱!
上次跟暮雨分开,因为没钱,这次要救暮雨,还是没钱。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没钱吗?
没钱吗?
没钱吗?
怎么可能?我在,银行。
好吧,我是很渺小,很无能,在跟现实的交锋中我没有一回能赢。我一次次低头,总不能一次次逼近我人生的底线,让我退无可退吧?这世界上那么多人做那么多坏事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老拣着我俩欺负?就因为我俩好欺负?不要以为我是好人,我可以选择不做好人的。对很多人而言,他什么都不是,但对我而言,他是我几乎全部的幸福,我当宝贝一样爱着,我不能让人毁了他。理智、道德、责任感,这些东西都可以噼里啪啦得踩在脚底下。自已也没想到,这辈子还会有这么一天,我能背叛了全世界的正义公理、道德底线,就为了赢一次,就为了不低头,就为了,我爱他。
“杨晓飞,你打算怎么把钱打过去?”
“本来想用网银……可凑不够打过去也没用。”杨晓飞还是那个死腔调。
“行,你去准备网银转账吧!等会儿我让你转你就转。”
杨晓飞激动地声音儿都飘了,“啊?安然哥,你有办法再弄四百万!”
我笑,“少废话。”
出门儿,曹姐把我的一堆登记本给我,“没啥大问题,对了,你刚说借多少钱?”
“四百万。”我回答。
曹姐翻了我一眼,冷哼道,“四毛我都不惜得给你,没点儿正行!”然后又跑去帮助我那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被吓得手足无措的徒弟去了。
我真心感谢曹姐和检查的人们。曹姐今儿让我管大小额和内部帐,所以我能直接办电汇和记账;检查的今儿过来搞得鸡飞狗跳,所以下午所有的来帐都还没来得及入客户帐。
(客户帐都有密码,一旦款项入账,必须凭密码取,入账前,款项会先在银行一个中间账户上存放,有些自动入账,有些需要手工入账。)
可是我看着中间账户上的待划转的款项,沮丧轰然而降,总共才只有二百八十几万,银行只有前台有存取现金的权限,后台是没有的,也就是说我没法儿给自己凭空存上几百万再转走,而且根据银行不垫款原则,中间账户没法透支……差一百二十万,一百二十万啊?看看时间,距四点半还有还有七分钟……
七分钟能干什么?
曹姐不会给我加权限,同事也不是大发善心给我存个一百多万。
疯了的只有我而已。
我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走,身边那些喧哗都慢慢沉寂……来回晃动的同事们像是融进了无声电影里,越来越明显响动来自心跳,就像计时器一样,一下一下倒数着。我发现时光真的在眼前飞逝,深灰色的事物丝丝缕缕地从我瞳孔上漂过去。河底的淤泥将我层层掩埋,我不再看得见水面的落叶和七彩光芒,只剩慢慢降落的暗,像是舞台落下幕布,像是眼睑遮盖眼球。我不知道计时器归零时,心脏是否就此停跳,然而真实的无奈和难以言说的不甘让我有种不能瞑目的强烈感觉。
还是不行吗?我还是要败给某个叫做命的东西?不能总这样吧?
肩膀忽然被猛烈的摇晃,“师父师父……”徒弟的声音。
我木然抬头,“干嘛?”死都死不清静。
“你脸色真差,吃点儿药吧……不过你先给我找找我的重空登记本,我记得放你抽屉里了,检查的要呢。”
看着徒弟那个紧张的劲头儿,我勉强扶着桌子站起来。
说是登记本,其实就两页纸,淹没在我一堆巨大的文件夹里,翻了半天才翻出来。
“下次别放我这儿了。”我递给徒弟时一个信封滑出来,徒弟拿着登记本就跑了,我弯腰捡起那信封。
打开的下一秒,我像看到一线光从里面射出来。是一张定期存单,一百万三年期。那种我看多了的淡淡棕色,细腻水纹,鲜红印章,庄重而规矩的大写数字,从未有过的美好。就是那张我被王行长以打印色带颜色太浅而勒令换下来的百万存单。
我登录自己的操作员进人查询界面,手指,不,全身都不可抑制的颤抖。操作代码、账号、PgUp,金额蹦出来的时候,我觉得眼前一亮,是的,眼前一亮,这个形容如此贴切,就是世界忽然云开雾散了、阳光万丈了、柳暗花明了……这单子还没被取走,而且加上利息总共一百一十六万多,算上中间账户余额,四百万还要多点。最重要的,上年纪的人存的存单,当时没有留密码。
所以,这一刻,我想相信了。世界上确实有些东西冥冥中掌控着一切,这一切的纷繁错落、脚步凌乱,所有的情节都在这一刻体现出它最原始的本意。那些自以为的选择,其实只是安排,暗中指向某个确定的方向,像一条埋得很深很深的伏笔,一种经由巧合连缀成的刻意,一块谋划地严丝合缝的阴谋。
在我无知无觉的时候,恩怨就已经从总行叔叔与王行长之间开始,领导找我麻烦,为客户换存单,为逃五十块罚款私留附件,存单被压在箱底,就像从此线索深藏。在无数甜蜜、痛苦,飘摇、安定,希望
、绝望完成之后,在我最需要钱的时候,那个丢三落四的徒弟帮我把存单翻腾出来,在我最需要违规的时候,曹姐给了我便利的岗位,在我最需要不被注意的时候,总行和银监局来扰乱视线。
所以,如果我不走这最后一步,岂不辜负了前面诸多绸缪。
时间是十六点二十六分,杨晓飞电话再次打过来,我飞舞着手指边做定期结转边按下接听键,不给杨晓飞说话的机会,直接告诉他,:“现在,转钱。”
网银转账,实时到账;大额加急电汇,三分钟内到账。
四点整,我倒了杯水,吃了个药片,一动不动地看着时钟。
四点三十五,杨晓飞电话打过来,说那边女人已经看到孩子,他们的人在去拿文件的路上。
四点三十八,杨晓飞又用哪种要哭不哭的声音告诉我,老郑已经拿到文件。真的,全的,两份。
我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闭眼了,忽然就放松下来。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大口地呼吸。
“安然,别趴着了……先把内部帐结了,检查的等着拿最后打出来的日结单呢!”曹姐戳戳我后背,见我没动,又凑过来,“脸色这么差,行了你旁边待会儿,我替你结吧。”
我仰起头,冲曹姐一笑,“姐,我对不起你。”
这件事的后果,会很严重。尤其是现在这个当口,银监局的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