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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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吴先生来了,上课了”,方萍和洁远迅速坐直了身子,我也赶忙有样学样。这个吴先生很有风度,跟屋里的人打过招呼之后并不多话,就开始上课,说是复习一下前天讲的书,要人来读。我刚翻到那一页,就听到有人说,“吴先生,今天咱们这儿来了个新学生,不如让她读吧”,我一怔。
“喔,好啊,那位新同学你来读一下这篇文章,让我看看你的水平怎么样”,那个吴先生抬头笑着说了一句,然后目光就落在了我的身上,对我微笑着点头示意。我手脚冰凉的站了起来,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我的身上,“咱们也听听南乡味的之乎者也吧”,几声暗笑传来。一道冰冷的目光直刺在了我的身上,我转头看去,苏雪莹正挑着眉眼看着我,一抹嘲讽毫不掩饰的挂在嘴边。
洁远和方萍都皱了眉头,但又不能做什么,我轻轻地咳了一声,说了声是,吴先生对众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我轻轻做了个深呼吸,第一千次的念着墨阳的名字,多亏他那些诡异的教学乐趣,让我从他上大学开始,就跟着他的腔调念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的念着,四周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屋里只回响着我标准地北平官韵……
“好清朗;你帮我再画一幅好不好;就这一幅了,拜托了啦,多谢,多谢”,我盯着那只伸到我鼻子跟前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余淑兰,你们家要开扇子店啊,这些天你都让清朗画了多少幅扇子了,还有完没完”,随着洁远的声音,一只手伸了过来“啪”的一下拍开了余淑兰的手。
“就是说,再说了,就是你们家真开扇子店,那清朗也不能帮你白画啊,是不是,晴朗”,我回头对着洁远身旁的方萍微微一笑。“哎,你们这两个哼哈二将,人家清朗还没说什么,你们俩抱怨些什么”,余淑兰一边吹揉着被洁远拍红的手,一边嘀咕着。
洁远哼了一声,以一种大马金刀但是决不粗鲁的方式坐在了我的身边,她斜了一眼余淑兰,“那是,就是因为清朗什么都不说,你又一向老实不客气的,我们才要说”,余淑兰一瞪眼,“什么不客气,我满嘴的谢谢,你听不到呀”。
跟在洁远后面的方萍笑嘻嘻的走到了另一侧坐下,顺手塞给了我一杯子冰糕,然后抬头笑说,“小气吧啦的,你每次都白使唤人家,谢谢两个字又不当饭吃,多说少说又有什么差别”。
认识洁远和方萍也有些日子了,我发现洁远很有男子之风,也许是因为特别崇拜霍长远的原因,有些尚武之意,她有什么事情都是明来明往,决不藏头露尾的。方萍人也爽朗,遇事却从不冲动,只是言辞如刀,谈笑间敌人就灰飞烟灭了,这是洁远的原话,当时她还哼着说了一句,方萍你这只狐狸…方萍听了就笑,笑得像一只长了酒窝的狐狸。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一笑,洁远和方萍最相似的一点就是,她们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掏心窝子的对人家好,要是不喜欢…我转眼看了下已经被方萍噎的脸涨得通红的余淑兰,这个女孩儿虽小气了些,喜欢占点小便宜,但是人不坏,跟我们处的不错,属于说得上话的那种。
眼看着余淑兰有些下不来台,我看了眼方萍,她微微一笑,我把手里的冰糕放在了椅子上,然后伸手拿过了那把扇子,“于姐姐,你什么时候要,很急吗”?余淑兰讪红的脸色回转了过来,借着我这句话下了台阶,“不急,下周末陆家不是有个宴会吗,上海滩有头有脸的都去,赶在那儿之前就行了,我原来那几把都被家里的那些女人们抢走了,我也是没法子才又求你的”,一旁的洁远鼻子里“嗤”了声。
余淑兰清了清喉咙,一副不得已的样子,“好了啦,就只再画这一把扇子,而且今天下午放学,我请你们吃下午茶总可以了吧”。方萍看了我和洁远一眼,笑说“那好啊,铁树开花了,你请什么我们都吃”,余淑兰一张嘴想说话,洁远赶在她之前懒洋洋的说,“我可没有方萍那铁胃,吃钉子都消化,裴氏或雅德利,也就随便将就了”。
“裴氏和雅德利,你还只是随便将就…”,余淑兰拔高了声音,“霍大小姐,要不你把我吃了算了”,洁远嘿嘿一笑与方萍对视了一眼,然后阴阳怪气地说,“这我可不敢,我又不是你的梁大公子,我吃了你,他吃什么去呀”。“啊”,余淑兰尖叫了一声,扑上去和洁远撕闹起来,方萍笑拉着我往一旁坐了坐,然后打开了冰糕杯子递给我,“快吃,不然一会儿就该化了,弄一手怪脏的”。
我笑着接了过来,打开杯子盖,先挖了一勺递到方萍嘴边,她毫不客气的就咽了下去,笑着对我抿抿嘴,示意我快吃,然后就摇着扇子看洁远和余淑兰打闹,顺便煽风点火,他手里的那把扇子也是我帮她画的。六月下旬的上海天气湿润,温度适宜,我半靠在廊椅背上,往嘴里塞了一勺冰糕,然后闭上眼感受着微风拂面,嘴里却满是冰凉的奶香的惬意。
来上海已经半年多了,上学也已经四个多月了,原有的不适渐渐的消逝过去,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有着如鱼得水的感觉。就好像方萍说的那样,从那天我字正腔圆的读书之后,她就知道我肯定适合这里。自小打下的国文功底,二太太亲传的一手工笔,和丹青学的笙箫音律还有墨阳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识,让我成了老师眼中的宠儿,也没有一个人再说我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看着因为嬉闹而涨得秀脸通红的洁远,还有一旁怡然自得的方萍,我心底一阵暖流滑过,这两个优秀的女孩儿给了我最真挚的友情。从小我就只有秀娥一个朋友而已,可和她们比起来,秀娥更像是我最亲的亲人,彼此依靠。而洁远和方萍,却是能和我推心置腹,海阔天空,谈古论今的知交,她俩出身世家,见多识广,教给了我很多丹青和墨阳都不曾教给我的东西。
在这个学校里,每个女孩儿的背景都可以说上一个小时,但大致上,跟着苏雪莹的算一派,人也比较多。洁远和方萍还有我算是特立独行的一派,还有就是像余淑兰这样比较圆滑,左右都不得罪的一些人。原本简单的校园里,有很多事情却很复杂,就像是一个小的交际圈子,谁家的权大钱多,出身高贵,谁的调门就高些,亮丽的衣衫鬓影之下,也有着不为人道的阴暗。
丹青已经随着霍先生在上海滩的交际圈里亮过几次相了,跟别人讲的出身背景就如同她之前嘱咐我的一样,父母双亡,家境富裕,只是失踪的墨阳变成了霍先生的舍命知交,而且已经出国留洋去了,而她的身份则是霍长远处长的未婚妻。
前两个月,霍先生已经带着丹青回了老宅,见过他的父母,也说了一番早就与丹青相识,只是一直没敢表白,现在墨阳出国留洋,老家没人老房子也都卖了,因此将丹青托付给了他的话,所以现在才带丹青回来。
听洁远讲,霍老先生对优雅温柔的丹青很满意,而且对她父母双亡,哥哥又远在国外表示怜惜。霍老太太虽语多保留,但是也没明确反对,只是说自己的儿子觉得好就行,不过要结婚,最好还是等墨阳回来再说,毕竟娘家还是有人的,那样才合规矩。霍先生和丹青虽然着急结婚,但是一来老太太说的在理,二来墨阳还不知所踪,终是担着一块心事,急着结婚也不好。
丹青带着我们逃离别苑之前,带了督军给的首饰银钞还有以前二太太悄悄塞给她的私货,她让霍先生给换成了现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并且故作无意的让洁远知道了这件事。
后来丹青还嘱咐我,给霍洁远看看墨阳在燕京大学时和他的洋老师,还有同学们一起照的照片,但也要装作无心的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后来霍老太太亲自登门来看丹青,又带着丹青,洁远和我一起去逛街买东西,我才隐约明白些了什么。
与出身书香世家,有些学究气的霍老先生不同,听说霍老太太家一直都在四川做买卖,想来这买卖人家出来的小姐也都是精明的吧,丹青一连串的举动,多少让老太太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儿媳妇放下了些心事。
自从霍老太太带着丹青出门以后,霍先生就名正言顺的带着丹青穿梭于上海的交际场所,在百乐门饭店,丹青现场演奏了一曲钢琴之后,上海滩就没有人不知道,军需处霍副处长有个风情万种又知书达礼的未婚妻了。
丹青这些日子过的真是春风得意,霍先生的真心相待,外人的羡慕眼神,都让丹青有着扬眉吐气的感觉,每日里都能看见她用比花还娇艳的笑容,迎着霍先生下班归来的身影,只除了谈到墨阳的时候。
现在的墨阳对于丹青而言,不只是一个依靠,更是一个她能和霍先生结婚的凭据,虽然霍先生说过,要是真的不行,也不用管那么多了,可终究还是不太好,更何况,这是霍老太太唯一坚持的。霍先生派去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墨阳,但是也传回来话,在那次土匪打劫中,有人受伤但是没人送命,这让丹青和我多少轻松了些。
霍先生除了命他手下的人继续在我们老家附近查访,也派了人去北平寻找,同时让人去找了墨阳的那个同学胡先生。说了什么不知道,反正霍先生那天晚餐时和丹青说,不用担心他胡说八道了。丹青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满眼都是信任,霍先生潇洒的回了一笑,就是我看着,也极有男子气概的,更不用说眼里只有他的丹青了。
一切仿佛都很顺利地按照丹青的想法进行着,学校里虽然也是大小冲突不断,不过有洁远和方萍在,又能学到很多知识学问,这里对于我就是一个最好避风港了,我只期待着墨阳马上能出现在我的面前,笑咪咪的对我说“丫头,我回来了”。
“笑什么呢”,方萍歪头看了我一眼,我眨了眨眼,“喔,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冰糕真甜”,方萍还没说话,已经闹累了的洁远推开趴在她肩膀上喘气的余淑兰,“这个算什么,等会儿放了学,跟余六小姐吃好的去”。余淑兰拢了拢头发,难得豪气地说了句,“就是,一会儿我请你吃好的,她们俩,没份儿”,我忍不住一笑。
“清朗,你的英文功课交了没有”?洁远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我点点头“方修女说一会儿就看完,让我过会儿再去找她,所以我才在这儿等着”,洁远点点头。英文课是我所有课程里最差的,虽然墨阳教过一些皮毛,可和这里的学生所学的一比,就差得远了,可是也没有人嘲笑我,嘲笑一个在三个月里几乎是从零考到良的我。
方修女认为我的发音很好,洁远和方萍的英文都很优秀,平时没事就帮我练习口语,背单字,讲要点,所以我进步得很快。方萍的工笔花鸟扇子,洁远的刺绣化妆包,都是我为了感谢她俩精心做的。当时她们虽然说我太过客气,可还是欣喜万分的收下了,毕竟这两个洋气的大小姐不会画画,更不会去学什么女红,现在上海的大户人家小姐谁会去学这个。
这学校里的女生多少都是比着谁更洋气,像这种中国传统的东西反而很少见,因此当洁远和方萍得意的给其他同学看我送的东西之后,就产生了一些后遗症,譬如眼前的余淑兰。
她家里是开贸易行的,本身做的就是买进卖出的差价生意,她父亲在上海滩的名声也响,第一是因为他的精明小气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