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上的蘑菇 by 吐維(toweimy)-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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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不会再偷偷跑到英国去,最近机票钱很贵的。」
介鱼才脸红了一下,点了点头,回到沙发上乖乖坐着。这时门口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林杏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
「干,不对,喔,我姊她们来了!」
似乎发觉自己的言行不符淑女风范,林杏红着脸捂了一下唇,还偷看了下坐在沙发上的未婚夫。 她和纪宜都跑上Bar的阶梯,到寒冷的屋外去,因为是大年初二,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几辆呼啸而过的摩托车。
其中一辆就在他们面前紧急煞停,是重型摩托车,重金属管滑垒的瞬间,竟让纪宜想起一位已故的故人。那个人的重型摩托车,后来被女王保留起来,一直留在活动中心的办公室前,当雕塑一般地装饰着。
「堇!你迟到了!喔,还有『姊夫』!」
林杏刻意强调地叫道。摩托上载了两个人,驾驶的人一贯的紫色冲天头,还变本加厉地涂了同样紫色的眼影。 后座的人则留着一头黑色长发,毕业多年,只有她看起来一点没变,依然是冷漠、艳丽的冰山美人,只是眉间看得出些许成熟的痕迹。
「杏,你胡说什么!老娘才不会嫁呢。」
堇一跳下摩托车就说。 林杏笑着接口:
「哎哟,堇,你就别逞强了,你看阿耀学长多情深意重,都不离不弃地缠了你四年了。」前座的阿耀就拿下安全帽,对着堇穿皮衣的背哼了一声:
「你以为我想娶你这种人做老婆吗?」
「林堇、何耀,好久不见。」
见两人又要吵起架来,纪宜连忙踏前一步,温和地说道。 阿耀首先瞪大了眼睛,好像认不太出来似地瞪了他好久,紧接了张开了嘴,费好了大力气才叫出声来:
「小蟹?!」
他不可致信地扑上去,双臂环绕住纪宜的肩:「妈的!真是你?你回来了?什么时候?从英国吗?靠,死小子,我们都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
林堇也走到纪宜身边,「白痴,他是被小情人追回来的。否则他纪大少爷哪有这么容易滚回来。」她说着。 纪宜脸红了一下,他放开阿耀,堇也忍不住伸出臂,和纪宜紧紧相拥了起来:
「欢迎回来,小蟹。」她难掩感动地说。
「你们还是每年都会来聚会一次?」
走回Lounge Bar的沙发,介鱼看见纪宜回来,表情明显松了口气。 纪宜挨到他身边坐着,每个人都点了杯酒,纪宜点了掺水的威士祭,替介鱼点了香槟,他的视线逐一扫过剧组成员的眉目,长长叹了口气。
「是啊,就缺你一个人,小蟹公爵。」阿耀笑道。 林杏在一旁接口:
「本来是女王召集我们的,我们每逢这天的早上,就会一起……去他们两个的墓上转转,然后晚上到这附近聚会,聊聊近况、大伙儿一起喝喝酒。」
林杏呼了口气,林堇就看了一下周围:
「咦对了,女王呢?他还没来?」
「喔,老师有打电话给我,他说他今年不能来,他好像要去探望什么人,要到东海岸那一带的山区,好像是一间疗养院还什么的。」
熊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但很快又抱着肚子冲回厕所去。
沙发上的众人脸色都略微变了一下,纪宜的神色倒是平和,他在众人的沉默中喝了一口威士忌,淡淡说:「我有去过,他一搬到现在这间疗养院,我就去看他了。他的情况很好,很健康、很快乐,他的亲人一直陪着他。」
大大概是察觉到他的肌肉紧绷,介鱼担心地握了一下纪宜的手。 沙发周边的人都低下了头,阿耀一语不发的挂在把手上,林堇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林杏则忽然捂住了面颊,旁边的未婚夫递过手帕,她就强笑着接过,还拭了拭眼角。
「或许他……真的是幸福的也说不一定。」
开口的还是纪宜。 他看了一眼旁边始终望着他的介鱼,温婉地笑了笑:
「因为世界从来不止一个……人只要能待在他向往的世界里,就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虽然当我们掀开他人的故事、坐在舞台下,观赏别人搬演的戏剧时,总会觉得舞台上的演员如此不幸,为他们愤愤不平、为他们一洒同情之泪。一旦成了故事中的主角,从自己的眼睛看出去,才发觉这些悲伤的事物对自己而言,竟也是种另类的温柔。」
他握紧了身边的介鱼,感慨地笑了笑:
「不是吗?我想罐子他们,现在应该也在世界哪个地方继续演着吧!」
林堇一直背靠在沙发上抽烟,这时忽然悠悠地开口,
「女王……你们还记得吗?女王曾经说过很多次,为什么这出戏,不找专业的演员,非得找年轻、像我们一样青涩的学生来演的原因。」
她似乎感慨地吐了口烟,眼睛直视着前方:
「大概就是因为……这出戏,那出『剪刀上的蘑菇』需要的,正是那一种荒唐和毁灭的力量。而只有年轻、只有世人所谓的无知和懵懂……才能允许那样的力量,也才有可能爆发出那样的力量。现在叫我们再去演一次,只怕这剧组没人再能演出来了,而还演得出来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沙发周围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静静地喝着手边的酒。 林杏擦干了眼角的泪痕,看着紧紧牵着手的纪宜和介鱼,忍不住破涕笑了起来,打破了沉默:
「对了,小蟹,别光讲别人的事,这么久不见,我们都很好奇你的事。」
这话说得沙发旁众人都点头赞同,纷纷直起了身,八只眼睛全望着纪宜。 纪宜苦笑了一声,放下酒杯摊了摊手:
「还能怎样?只是去个陌生的国家流浪了两年,一事无成地回国来,就只是这样而已。」林杏还不打算放过他,笑道,
「少来,我们不是要听这个。你怎么会跑回来的才是重点。」
纪宜瞬间有些局促,人也安静下来。 介鱼捏了一下他的手,竟开了口:
「是、是我去……带他回来的。」
他一开口,纪宜就立时出声:「小鱼,没关系,不用说。」
「我……我很……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他……为我做了很多很多,真的很多。但是我…这么多年来……七年来,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情,是我害他……」
「小鱼,不要说了!」纪宜忽然放大了声量,Bar里的人都朝这里看了一眼。
纪宜仿佛也察觉自己反应过度,见沙发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不禁有些脸上发烫,他捏了一下手里的毛巾,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抱歉,我……去上个厕所。」
他说着,就踉踉跄跄地走向了厕所。 不知道是否有些酒意,脚步看起来格外不稳。 介鱼立时跟着站了起来,追着纪宜的背影:
「小蟹……小蟹!」他叫着。
纪宜几乎是冲进厕所,自动门在他身后碰地一声关上。 他看着镜里的自己,早上梳理好的头又乱了,西装也有些歪,他有些茫然地调整好,今天外头仍然下着雨,年关的雨,把他肩头都打湿了。
他忽然想起来,他们好像总是会碰到雨,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如此。
新年的雨,冷冷的、时有时无的,就像介鱼过去七年来对他的态度。
一定是太漫长、太难熬了。一定是太漫长、太难熬了。 所以他才会愚蠢地决定放弃一切。所以他才会愚蠢地决定放弃一切。
门被人慢慢推开,有人走进来,纪宜知道是介鱼,他对着镜子慌忙抹了抹脸,从镜子里看到介鱼低着头的身影,忙看着镜子笑了:
「小鱼,我没事,我马上就回去。忽然跑进来,一定吓到那些小毛头了,我们还是回去喝……」
「纪宜,」
介鱼叫了他的本名,往他的背走近。 久违的称呼让纪宜再也忍不住地红了眼眶,他只好闭上眼睛:
「纪宜,对不起……对不起。」
介鱼忽然靠了上来,丰润起茧的十指贴上他的背,唇上反覆着这样的细语。 纪宜靠在洗脸台旁,忍住满腔的鼻酸,强笑着扬起唇角:
「道什么歉呢?你又……没有错。」
介鱼拥住了他的肩,用唇触碰他的脸颊。 纪宜看着他满怀忧伤的眼神,像是再也忍耐不住,紧紧咬住下唇,泪水在那一瞬间夺眶而出,滴湿了镜子里的自己,就连介鱼的身影,也跟着模糊了。
自从「剪刀上的蘑菇」公演后,纪宜就不再参与任何学校的剧场设计,专心投入论文的研究,两年多前,纪宜终于从剧场研究院毕业,取得剧场的硕士资格。 他的父亲接到这个消息,褒奖了么子一番后,就打算把他送到英国继续深造,和他其他兄姊一样。
那一年,纪宜陷入了最大的犹豫。 那时候他和介鱼住在一起,已经长达五年,正为了纪宜的毕业,在一起另觅新居,好替介鱼找一间画室。
介鱼还是一样,做着他永无止尽的创作。 他的脑子里像是有数不清的美丽构想,总是能在不可能的地方另辟蹊径,五年来拿了一个又一个的奖,即使毕业之后,也持续在国内的美术比赛中展露头角,甚至有国外来的老师主动说想指导介鱼。
但他本人倒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愿,一来介鱼惧于和人接触,二来对介鱼而言,他的艺术细胞仿佛是天生的,在哪里创作都盖不住他的光芒。
离开这个国家,就等于离开介鱼。 纪宜知道介鱼对自己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这种感情,太微弱,像星火一样,时燃时灭,纪宜甚至不确定那有没有爱情的成份。
他就像个捉到萤火虫的孩子般,为了介鱼一点亲腻的表现而狂喜、为了介鱼突如其来的冷漠猜疑、为了介鱼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轻描淡写的一句言语,患得患失、思潮起伏。研究生涯的最后一年,纪宜差点毕不了业。
不知不觉,介鱼已经把他整个人吞没。 世人已找不到纪宜这个人,纪宜已经化成邮票、化作铁罐,化成千千万万个破片,散在介鱼的每个部份。少了介鱼,根本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纪宜。
他始终在恐惧着,到底自己在介鱼眼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男人,还是当年那个裸着身体,横陈在昏暗画室里的人体艺术品。
他和介鱼自从那一次以后,始终没有过肉体关系。 他不止一次向介鱼告白过,甚至曾经在一晚喝醉后,崩溃般地抱住介鱼,哭着陈述自己的感情。 但是介鱼总是忘得很快,第二天起来,有了新的构想,又埋头到属于他的异想世界里。
回想起来,纪宜直到那时候才察觉,当年在舞台上有多么青涩、多么愚蠢。 如果他能早一点感受到这些东西,就不会因为一次的卸甲失控,终生都不敢再站上舞台。
三年级的夏季公演,在他心中已是永远的烙印。
他不想找借口是为了介鱼,那是他应得的惩罚,他亵渎舞台的明证。 就算是为了介鱼,为了他放弃任何东西,他都甘之如诒。
这一次,他几乎要为了介鱼,再一次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会因此成为家中的逆子,被菁英世界盖上不求上进的标签,但或许他也有疯子的基因,这个学院里的人都有,他想一生一次地疯狂一回,从骨子里的。
但是那一天,他走回他和介鱼的新居,打算把留学的资料扔进垃圾桶里时,却撞见了令人意外的场景。那就是他多年的室友,竟然坐在窗口,和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