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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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熟识大漠中道路,傍晚时分领他们到了一个小镇。将走近时,只见鸡飞狗走,尘扬土起,原来一大队清兵刚刚开到,众回人拖儿携女,四下逃窜。徐天宏奇道:“清兵大部就歼,少数的残余也都已被围,怎么这里又有清兵?”说话之间,迎面奔来二十余个回民,后面有十余名清兵大声吆喝,执刀追来。那些回民突然见到骑驴的大胡子,大喜过望,连叫:“纳斯尔丁·阿凡提,快救我们!”徐天宏等不懂他们说些甚么,只听见他们不住叫“纳斯尔丁·阿凡提”,想来就是他的名字了。阿凡提叫道:“大家逃啊!”一提驴缰,向大漠中奔去,众回人和清兵随后跟来。
奔了一段路,距小镇渐远,几名回人妇女落了后,被清兵拿住。周绮忍耐不住,拔刀勒马,转身砍去,呼呼两刀,将一名清兵的脑袋削去了一半。其余清兵大怒,围了上来。徐天宏、余鱼同、李沅芷一齐回身杀到。周绮突然胸口作恶,眼前金星乱舞。一名清兵见她忽尔收刀抚胸,扑上来想擒拿,周绮“哇”的一声,呕吐起来,没头没脑都吐在那清兵脸上。只见他伸手在脸上乱抹,周绮随手一刀将他砍死,不觉手足酸软,身子晃了几晃。徐天宏忙抢过扶住,惊问:“怎么?”这时余鱼同和李沅芷已各杀了两三名清兵。其余的发一声喊,转头奔逃。阿凡提把背上铁锅提在手中,伸手一挥,罩在一名清兵头上,叫道:“锅底一个臭冬瓜!”李沅芷挺剑刺去,那清兵眼被蒙住,如何躲避得开,登时了帐。阿凡提提起铁锅,又罩住了第二名清兵,李沅芷跟着一剑。也不知他用甚么手法,铁锅罩下,清兵必定躲避不开。他锅子一罩,李沅芷跟上一剑,片刻之间,两人把十多名清兵杀得干干净净。李沅芷高兴异常,叫道:“胡子叔叔,你的锅子真好。”阿凡提笑道:“你的切菜刀也很快。”
余鱼同见李沅芷杀了许多清兵,心想:“她爹爹是满清提督,她却毫无顾忌的大杀清兵。那么她的的确确是决意跟着我了。”心中一阵为难,不禁长叹一声。
这时徐天宏擒住了一名清兵,逼问他大队官兵从何而来。那清兵跪地求饶,结结巴巴的半天才说清楚。原来他们是从东部开到的援军,听说兆惠大军兵败,正兼程赴援。徐天宏从回民中挑了两名精壮汉子,请他们立即到叶尔羌城外去向木卓伦报信,以便布置应敌,两名回人答应着去了。徐天宏在那清兵臀上踢了一脚,喝道:“滚你的吧!”那清兵没命的狂奔而去。
徐天宏回顾爱妻,见她已神色如常,不知刚才何以忽然发晕,问道:“甚么地方不舒服?”周绮脸上一阵晕红,转过了头不答。阿凡提笑道:“母牛要生小牛了,吃草的公牛会欢喜得打转,可是吃饭的公牛哪,却还在那儿东问西问。”徐天宏大喜,满脸堆欢,笑问:“老前辈你怎知道?”阿凡提笑道:“这也真奇怪。母牛要生小牛,公牛不知道,驴子却知道了。”众人哈哈大笑,上马绕过小镇而行。
到得傍晚,众人扎了帐篷休息。徐天宏悄问妻子:“有几个月啦?我怎不知道?”周绮笑道:“你这笨牛怎会知道。”过了一会,道:“咱们要是生个男孩,那就姓周。爹爹妈妈一定乐坏啦。可别像你这般刁钻古怪才好。”徐天宏道:“以后可得小心,别再动刀动枪啦。”周绮点头道:“嗯,刚才杀了个官兵,血腥气一冲,就忍不住要呕,真受罪。”第二天早晨,阿凡提对徐天宏道:“过去三十里路,就到我家。我有一个很美的老婆在那里……”李沅芷插嘴道:“真的么?那我一定要去见见。她怎么会喜欢你这大胡子?”阿凡提笑道:“哈哈,那是秘密。”对徐天宏道:“你老婆骑了马跑来跑去,拳打脚踢,对肚里那头小牛只怕不好,还是在我家里休息,等咱们找到那几个坏蛋,干掉之后,再回来接她。”徐天宏连声道谢。周绮本来不愿,但想到自己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已死了,自己怀的孩子将来要继承周家的香烟,也就答应了。到了镇上,阿凡提把众人引到家里,他提起锅子,当当当一阵敲。内堂里出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果然相貌甚美,皮肤又白又嫩,见了阿凡提,欢喜得甚么似的,口中却不断咒骂:“你这大胡子,滚到哪里去啦?到这时候才回家,你还记得我么?”阿凡提笑道:“快别吵,这我可不是回来了么?拿点东西出来吃啊,你的大胡子饿坏啦。”阿凡提的妻子笑道:“你瞧着这样好看的脸,还不饱么?”阿凡提道:“你说得很对,你的美貌脸蛋儿是小菜,但要是有点面饼甚么的,就着这小菜来吃,那就更美啦。”她伸手在他耳上狠狠扭了一把,道:“我可不许你再出去了。”转身入内,搬出来许多面饼、西瓜、蜜糖、羊肉飨客。李沅芷虽不懂他们夫妇说些甚么,但见他们打情骂俏,亲爱异常,心中一阵凄苦。正吃之间,外面声音喧哗,进来一群回人,七张八嘴的对阿凡提申诉纠纷争执。阿凡提又说又笑的给他们排解了,众人都满意而出。人刚走完,又进来两人,一个是童子,一个是脚夫。那童子道:“纳斯尔丁,胡老爷说,你借去的那只锅子该还他啦。”阿凡提向周绮瞧了一眼,笑道:“你去对胡老爷说,他的锅子怀了孕,就要生小锅啦,现下不能多动。”那童子一呆,转身去了。阿凡提转头问那脚夫:“你找我甚么事?”那脚夫道:“去年我在镇上客店里吃了一只鸡,临走时要掌柜结帐。掌柜说:‘下次再算吧,不用急。’我想这人倒很好,便道了谢上路了。过了两个月我去还帐,他扳着手指,嘴里唠唠叨叨的,好似这笔帐有多难算似的。我说:‘你那只鸡到底值多少钱,你说好啦!’掌柜摆摆手,叫我别打扰他。”
阿凡提的妻子插嘴道:“一只鸡吗,就算是最大的肥鸡,也不过一百铜钱!”那脚夫道:“我本来也这么想,哪知掌柜又算了半天,说道:‘十二两银子!’”阿凡提的妻子拍手惊叫:“啊哟,一只鸡哪有这么贵?十二两银子好买几百只鸡啦。”那脚夫道:“是呀,我也这么说。那掌柜说:‘一点儿没错,你倒算算看,要是你不吃掉我的鸡,这鸡该下多少蛋?这些蛋会孵成多少小鸡?小鸡长大了,又会下多少蛋?……’他越算越多,说道:‘十二两银子还是便宜的啦!’我当然不肯给,他就拉我到财主胡老爷那里去评理。胡老爷听了掌柜的话,说很有道理,叫我快还。他说要是不快还帐哪,那些蛋再孵成小鸡,我可不得了哪。纳斯尔丁,你倒给我评评这个理看……”说到这里,刚出去的童子又回来说道:“胡老爷说,锅子会怀甚么孩子?他不相信,叫你快把铁锅还给他!”阿凡提到厨房里拿了一只小铁锅出来,交给童子道:“这明明是锅子的儿子,你拿去给胡老爷吧。”那童子将信将疑,拿了铁锅去。阿凡提对那脚夫道:“你要胡老爷当众评理。”脚夫道:“要是我输了,岂不是反要赔二十四两银子?”阿凡提道:“别怕,输不了。”过了半个时辰,那脚夫进来道:“纳斯尔丁大叔,胡老爷已招集了大伙在评理啦,请你快去。”阿凡提道:“我在这里有事,过一会再来。”坐着和妻子说笑,跟众人聊天。那脚夫很是焦急,接连奔进来催了几次,阿凡提才慢条斯理的去了。徐天宏等都跟着去看热闹,只见市集上聚着七八百人,一个穿花绸皮袍的大胖子坐在中间,料来就是胡老爷了。这时众人等着阿凡提,已很心焦。胡老爷叫道:“阿凡提,这脚夫说你来帮他说话,怎么这时候才来?”阿凡提施礼问安,笑道:“对不起,因为有一件要紧事,所以来迟了。”胡老爷说:“难道还有比评理更要紧的事么?”阿凡提道:“当然啦,你瞧,我明天要种麦子啦,可是麦种还没炒熟下肚呢,这怎么行?我炒了三斗麦种,吃了老半天才吃完,因此耽搁啦。”说着连连施礼。胡老爷和客店掌柜同时叫了起来:“真是胡说八道,把麦种吃了,怎么还能下种?你这疯子,还来帮人家说话。”旁听的众人也都哄笑起来,阿凡提却只摸着大胡子,笑眯眯的不作声。过了一阵,嘈杂之声渐息,阿凡提道:“你说吃下去的麦子不能下种,那么脚夫吃下去的鸡,怎么还能下蛋?”众人一想,都叫了起来:“不错,不错,吃下去的鸡怎么还能下蛋?”大家高声欢呼,把阿凡提抬了起来。胡老爷见众意如此,只得宣布:“脚夫吃了客店掌柜一只鸡,应该还一百铜钱。”那脚夫欢天喜地的把一串铜钱交给掌柜,笑道:“以后可再也不敢吃你的鸡啦。”掌柜收了,一言不发就走。众回人笑骂,有些孩子往他背上丢石块。
胡老爷走到阿凡提面前,道:“我借给你的锅子生了个孩子,那很好。甚么时候再生第二胎哪?”阿凡提愁眉苦脸的道:“胡老爷,你的锅死啦。”胡老爷怒道:“锅子怎么会死?”阿凡提道:“锅子会生孩子,当然会死。”胡老爷叫道:“你这骗子,借了我铁锅想赖。”阿凡提也叫道:“好吧,大家评评理。”胡老爷想起贪便宜收了他的小铁锅,这时张扬开来大失面子,真是哑子吃黄莲,说不出的苦,连连摆手,挤在人丛中走了。阿凡提骗倒了平时专门欺压穷人的财主胡老爷,得意非凡,仰天大笑。忽然后面一个声音叫道:“大胡子,又做甚么傻事啦?”阿凡提回头一看,见是天池怪侠袁士霄,心中大喜。他二人一回一汉,分居天山南北,所作所为尽是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之事,两人素来交好。阿凡提一把拉住袁士霄手臂,笑道:“哈哈,你这老家伙来啦,快到我家里看我老婆去。”袁士霄笑道:“你老婆有甚么了不起,成日猴子献宝似的……”话未说完,徐天宏与余鱼同已抢上来拜见。袁士霄道:“罢了,罢了,我又不是你们师父,磕甚么头?家洛呢?”徐天宏道:“总舵主比我们先走一步……呀,陈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来啦!”转身向站在袁士霄身后的天山双鹰施礼,见关明梅牵着陈家洛乘坐的白马,心中一惊,问道:“这马老前辈从哪里见到的?”关明梅道:“我见过你们总舵主骑这马,所以认得,刚才见它有沙漠里乱奔乱闯,我们三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拉住了。”徐天宏大惊,说道:“难道总舵主遇险?咱们快去救。”众人齐到阿凡提家里,饱餐之后,与周绮作别。徐天宏、周绮夫妇成亲以来首次分别,自是依依不舍。阿凡提的妻子见丈夫回家才半天,便又要出门,拉住他胡子大哭大闹。阿凡提笑嘻嘻的安慰,说道:“我找了一位太太来陪你。她跟你一样年轻美貌,肚里又怀了个孩子,那是一共有两个人陪你啦。胜于我一个大胡子。”她只是哭闹下停,叫道:“我不许你大胡子走,不许你大胡子走!”阿凡提笑道:“你要留住我的胡子?好!”突然拔下十几根胡子,塞在她的手里,夺门而出。阿凡提骑了这头大狗似的驴子,双脚几乎可以碰到地面,远远望去,驴子就如生了六条腿一般。袁士霄道:“大胡子,你骑的是甚么呀?是老鼠呢还是猫?”阿凡提道:“老鼠哪有这么大呀?”袁士霄道:“那多半是一头大老鼠。”徐天宏和余鱼同听着二人说笑,心中挂念陈家洛,说甚么也笑不出来。李沅芷骑了骆冰的白马,放松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