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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部分

三体2--黑暗森林-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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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食地同技术委员会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搅在一起,对工程提出了许多自己的设
想,例如他提出在每颗核弹上安装小型星际离子发动机,使其能够在轨道上有一
定的机动能力,这样可以按照需要及时调整不同区域尘埃云的密度,更重要的是,
可以把氢弹作为直接的攻击武器,他把这称为太空地雷。他认为,尽管已经证明
恒星型氢弹不可能摧毁水滴,但从长远考虑,却可能用于攻击三体飞船,因为目
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敌人的飞船也是用强互作用力材料制造的。他还亲自确定
了每一颗氢弹在太阳轨道上的部署位置。虽然从现代技术观点看来,罗辑的设想
有许多都充满了二十一世纪的幼稚和无知,但由于他的威望和面壁者的权力,这
些意见还是大部分被采纳了。罗辑把雪地工程当做一种逃避的方式,他知道要想
逃避现实,最好的方式就是深深介入现实之中。
但罗辑对雪地工程越是投入,世界就对他越是失望。人们知道,他投身于这
个没有多大意义的工程只是为了尽快见到自己的爱人和孩子,而世界所盼望的救
世计划一直没有出现,罗辑多次对媒体声称,如果不能以恒星级功率发出咒语,
他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雪地工程进行了一年半后陷入停顿,这时,从海王星只采集到一百五十万吨
的油膜物质,加上原来雾伞计划中采集的六十万吨,距工程所需的数量相差甚远。
最后,只在距太阳两个天文单位的轨道上部署了一千六百一十四颗包裹油膜物质
的恒星级氢弹,不到计划数量的五分之一。这些油膜氢弹如果引爆,无法形成连
续的尘埃云带,只能形成许多围绕太阳的相互独立的尘埃云团,所能起到的预警
作用大打折扣。
这是一个失望和希望来得一样快的时代,在焦虑地等待了一年半后,公众对
面壁者罗辑失去了耐心和信心。
在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大会上——这个会议上一次引起世界关注是在2066
年,那次年会上冥王星被取消行星的资格——有许多天文学家和天体物理学家认
为,187J3X1 恒星的爆炸只是一次偶然事件。罗辑作为一名天文学者,很可能在
二十一世纪就发现了该恒星爆发的某些迹象。尽管这种说法有很多漏洞,但还是
被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加速了罗辑地位的衰落。他在公众眼中的形象由一个救
世主渐渐变成普通人,然后变成大骗子。目前,罗辑还拥有联合国授予的面壁者
身份,面壁法案也仍然有效,但他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了。
危机纪年第208 年,三体舰队距太阳系2。07 光年。
在一个冷雨霏靠的秋天的下午,新生活五区的居民代表会议做出了一个决
定:将罗辑驱逐出小区,理由是他影响了该区居民的正常生活。在雪地工程期间,
罗辑常常外出参加会议,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小区里度过的,他就在自己的居所
中同雪地工程的各个机构保持联系。罗辑恢复面壁者身份后,新生活五区就处于
戒严之中,居民的生活和工作都受到影响。后来,随着罗辑地位的衰落,对小区
的戒严也渐渐松懈下来,但情况更糟:不时有城里来的人群聚集在罗辑所住的楼
下,对他起哄嘲骂,还向他的窗子扔石块,而新闻媒体对这景象也很感兴趣,往
往来的记者和抗议者一样多。但罗辑被驱逐的真正原因,还是冬眠者们心中对他
彻底的失望。
会议结束时已是傍晚,居委会主任去罗辑的住处向他通报会议决定。她按了
好几次门铃后,自己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屋里混合着酒气、烟味和汗味的空气令
她窒息。她看到,屋里的墙壁都被改造成城市里的信息墙。到处都可以点击出信
息界面。纷乱的画面布满了所有的墙壁,这些画面上大部分显示着复杂的数据和
曲线,一幅最大的画面则显示着一颗悬浮在太空中的球体,这就是已经包裹着油
膜物质的恒星级氢弹。油膜物质呈透明状,可以清晰地看到其内部的氢弹,主任
觉得它看上去像自己来自的那个时代孩子们玩的玻璃弹球。球体在缓缓转动着,
在转轴的一极有一个小小的凸起,那是等离子发动机,光洁的球面上映着一轮小
小的太阳。大量的画面令人眼花缭乱地闪烁着,使房间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大
盒子,房间里没有开灯,只由墙上的画面来照亮,一切都融解在迷离的彩光之中,
一时分不清哪是实体哪是影像。目光适应了之后,主任看到这里像一个吸毒者的
地下室,地上到处散落着酒瓶和烟头,成堆的脏衣服上落满了烟灰,像一个垃圾
堆。她好不容易才从这个垃圾堆中找到了罗辑,他蜷缩在一个墙角,在画面的背
景上显得暗黑,像一根被遗弃在那里的枯树干。开始主任以为他睡着了,但很快
发现他的双眼术然地看着堆满垃圾的地面,其实是什么都没看。他眼中布满血丝,
面容憔悴,身体瘦得似乎无法支撑起自己的重量。听到主任的招呼,他缓缓地转
过脸来,同样缓慢地对她点点头,这使她确信他还活着。但两个世纪的磨难这时
已经在他身上聚集起来,把他完全压垮了。
面对着这个已经耗尽了一切的人,主任并没有丝毫的怜悯。和那个时代的其
他人一样,她总觉得不管世界多么黑暗,总在冥冥之中的什么地方存在着终极的
公正,罗辑先是证实了她的感觉。然后又无情地打碎了它,对他的失望曾令她恼
羞成怒,她冷冷地宣布了会议决定。
罗辑再次缓缓点头,然后用因嗓子发炎而嘶哑的声音说:“我明天就走,我
是该走了,如果做错了什么事,请大家原谅。”
两天后,主任才明白他最后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其实罗辑打算今天晚上就走,目送居委会主任出门后,他摇晃着站起来,到
卧室里找了一个旅行袋,往里面装了几件东西,包括从贮藏室里找出的一把短柄
铁锹,铁锹柄的三角把手从旅行袋上露了出来。然后,他从地板上拾起了一件已
经很脏的外套穿上,背起旅行包走出门去,任身后一屋子的信息墙继续闪亮着。
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是在出楼梯口时遇到一个可能是刚放学回家的孩子,那
孩子用陌生而复杂的眼光盯着他看,目送他出了楼门。到外面之后,罗辑才发现
仍在下着雨,但他不想回去拿伞了。他没有去找自己的车,因为开车会引起警卫
的注意。他沿着一条小路走出了小区,没有遇到人。穿过小区外围的防护林带,
他来到沙漠上,细雨撒在脸上,像一双冰凉的小手在轻抚。沙漠和天空都在暮色
中迷蒙一片,像国域中的空白,罗辑想象着这空白中加上自己这个人影的画面,
这就是庄颜最后留下的那幅画了。
他走上高速公路,等了几分钟后拦住了一辆车,车里是一家三口人,他们很
热情地让他搭上了车。这一家子是返回旧城的冬眠者,孩子还小,母亲也很年轻,
他们三个人挤在前座上窃窃私语,那孩子不时把脑袋钻到妈蚂怀中,每到这时三
人就一起笑起来。罗辑陶醉地看着,他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因为车里放着音乐,
是二十世纪的老歌,一路上罗辑听了五六首,其中有《卡秋莎》和《红梅花儿开》,
于是他满怀希望能听到《山楂树》,这是两个世纪前他在那个村前的大戏台上为
想象中的爱人唱过的,后来,在那个北欧的伊甸园中,在倒映着雪山的湖边,他
也和庄颜一起唱过这首歌。
这时,一辆迎面开来的车的车灯照亮了后座,孩子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然
后转身盯着罗辑叫道:“呀,他好像是面壁者呀!”孩子的父母于是也都回头看他,
他只好承认自己就是罗辑。
这时,车内响起了《山楂树》。
车停了下来,“下去。”孩子的父亲冷冷地说,母亲和孩子看他的眼光也如外
面的秋雨般冰凉。
罗辑没有动,他想听那首歌。'|。'
“请下去。”那男人又说,罗辑读出了他们目光中的话:没有救世的能力不
是你的错,但给世界以希望后又打碎它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了。
罗辑只好起身下车,他的旅行包随后被扔了出来,车启动时他跟着跑了几步,
想再听听那首歌,但还是无奈地听着《山楂树》消失在冰冷的雨夜中。
这里已是旧城边缘,过去的高层建筑群在远方出现,黑乎乎地立在夜雨中,
每幢建筑上只零星地亮着几点灯火,像一只只孤独的眼睛。罗辑找到一个公交车
站,在避雨处等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一辆开往他要去的方向的无人驾驶公交车。
车是半空的,坐了六七个人,看上去也都是旧城的冬眠者居民。车里的人们都不
说话,默默地感觉着这秋夜的阴郁。一路上很顺利,但一个多小时后还是有人认
出了罗辑,于是车里的人一致要求他下车。罗辑争辩说自己已经输入信用点买了
票,当然有权坐车。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章出了两枚现在已经很不常见的现金
属硬币扔给了他,他还是被赶下了车。
“面壁者,你背把铁锹干什么?”车开时有人从车窗探出头问。
“为自己挖墓。”罗辑说,引起了车里的一阵哄笑。
没人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雨仍在下着,现在已经不可能再有车了,好在这里离目的地已经不远,罗辑
背起背包向前走去。走了约半小时后,他拐下公路,走上了一条小路。远离了路
灯,四周变得很黑,他从背包中取出手电照着脚下的路。路越来越难走,湿透的
鞋子踏在地上咕咕作响,他在泥泞中滑倒了好几次,身上沾满了泥,只好把背包
中的铁锹取出来当拐杖,前方只能看到一片雨雾,但他知道自己的大方向是没有
错的。
在雨夜中步行了一个小时后,罗辑来到了那片墓地。墓地的一半已经被埋在
沙下,另一半由于地势较高,仍露在外面。他打着手电在一排排墓碑间寻找,略
过了那些豪华的大碑,只看那些简朴的小墓碑上的碑文。雨水在石碑上反着光,
像闪动的眸子一般,罗辑看到,这些墓都是二十世纪末和二十一世纪初危机出现
前建的,这些已经在时光中远去的人们很幸运,他们在最后的时刻,肯定认为自
己生存过的这个世界将永恒地存在下去。
罗辑对找到自己想找的墓碑并没抱太大希望,但他竟很快找到了。他没看碑
文就认出了它,时间已过去了两个世纪,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也许是雨水冲洗
的缘故,墓碑并段有显出时间的痕迹,上面“杨冬之墓”四个字像是昨天才刻上
去的。叶文洁的墓就在她女儿的墓旁边,两个墓碑除碑文外一模一样,叶文洁的
墓碑上也是只有姓名和生卒年月,这让罗辑想起了红岸遗址的那块小石碑,它们
都是为了忘却的纪念。两块墓碑静静地立在夜雨中。仿佛一直在等待着罗辑的到
来。
罗辑感到很累,就在叶文洁的墓旁坐了下来,但他很快在夜雨的寒冷中颤抖
起来,于是他拄着铁锹站了起来,在叶文洁母女的墓旁开始挖自己的墓穴。
开始时,湿土挖起来比较省力,但再往下,土就变得坚硬了,还夹杂着很多
石块,罗辑感觉自己挖到了山体本身。这让他同时感到了时间的无力和时间的力
量:也许在这两个世纪中就沉积了上面这薄薄的一层沙土;而在那漫长的没有人
的地质年代里,却生成了承载墓地的这座山。他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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